周围侍奉的宫女羞得不行,自觉地低下头去,他慢条斯理地举起银箸:“哪儿坏?”
沈霁以手托腮,娇娇地凑到他耳边去:“哪儿都很坏。”
一触即离,她笑盈盈的拿起银箸:“饭菜都要凉了,陛下还不快用,怕是要糟蹋了尚食局一番辛苦呢。”
秦渊唇边绽出个笑,垂眸看向沈霁用饭的模样,眼底有几分玩味。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从善如流地跟沈霁一起用起膳来,仿佛默许了她刚刚说的话。
帝妃和鸣,满室馨然,不远处新拨来侍奉玉贵人的宫女秋露,怔怔看着陛下年轻英俊的容貌,一想起方才和玉贵人相处时的模样,红着脸偷偷低下了头。
一顿饭用罢,沈霁和陛下又兴致高昂地下了几局围棋,结果不善对弈,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夜色渐浓,她柔柔撒着娇说孩子困了,要睡觉,秦渊只得顺着她的意思更衣就寝。
嫔妃孕中,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都是不能侍寝的,胎气稳定后才能酌情考虑,沈霁如今怀胎还不足三月,陛下就算来了也只能伴驾不能承恩,所以她毫无心里负担地更衣入寝。
谁知帷幔刚刚拉下,秦渊大手便从贴身的里衣向里游移,挑眉道:“方才用膳时可是说朕哪儿都坏?”
沈霁不曾想自己今日也不安全,心虚地怔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此事已经过去这般久,陛下怎么还记着,妾身……妾身不认。”
骨节分明的大手因为长期提笔的缘故,指腹不比女子细滑,带着几分粗粝,不轻不重的力度,让她心慌:“不认?”
沈霁转过身看他,摸着肚子小声哼唧:“妾身今日跪了这般久,险些动了胎气,这会儿身子还沉沉的呢,陛下怎么还要与妾身小女子计较?”
搬出孩子来,秦渊的动作倏然一停,他喉头轻滚,默了半晌才深深舒出一口气,语气有些无可奈何的难忍:“有孕是好,也不好。”
他抽了手在床榻上躺好,紧紧皱眉:“朕今日就不该来看你。”
“陛下这样说妾身可是要伤心了,”沈霁不依不饶地攀上他的腰身,轻笑道,“也不是全无办法。”
寝殿的门扉紧闭,秋露和周岳一起在门外上值,听着里头的闷哼声脸红不已。
秋露红着脸小声说着:“周公公,陛下平素和小主……便是如此吗?”
周岳脸色平静,偏头看她一眼:“陛下年轻力壮,自然是常理,你初次上值,记得谨言慎行。”
“……是。”
许久后,秦渊随手拿出一方锦帕擦了擦,扔到了地上:“你可有小字?”
沈霁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细声细气:“妾身没有小字,从前在家,母亲唤妾身阿霁。”
话音甫落,她半张脸藏进被子里,闷闷的:“拗口,也不好听。”
看她反应,秦渊笑起来:“想要小字吗?”
“朕给你取一个。”
沈霁这才从被子里钻出来:“灵州话吴侬软语,娇养的女儿多有好听的小字以示宠爱。妾身从小就没有小字,可见在家时就不是宠大的孩子。”
她眼睛湿漉漉的,带着希冀:“陛下要给妾身取一个吗?”
“嗯,朕给你取。”秦渊哑然失笑,搂着她的腰肢沉吟片刻,温声,“雪落漫天,簌簌声响,取纯洁无瑕美好之意。”
“美人如玉,酥软可人,正衬你,簌同酥音。”
他嗓音低醇好听:“就叫簌簌如何?”
沈霁默念了几遍:“簌簌――”
“好听。”
她抱住陛下的腰身,柔柔浅笑:“既然给妾身取了小字,那陛下可就要一辈子宠着簌簌了。”
秦渊淡淡一笑,温声:“夜深了,睡吧。”
-
林贵妃因为惩处玉贵人被陛下削了协理后宫之权,太后又赐人专程在渡玉轩侍奉,足可见其是多么得宠,这一胎是多么宝贝。林贵妃在宫里得意了多少年,谁又能撼动她分毫了?这玉贵人还是头一回!
宫里的风向来都是品着陛下的意思吹的,如今林贵妃失势,又被禁足,渡玉轩的门庭便是热闹非凡,门庭若市了。
如今玉贵人最得圣意,一应吃喝用度最好的都要先往那儿送,主子得意,连着底下的下人都跟着颜面有光,走哪儿都趾高气扬的。
自从玉贵人晋为贵人,宫里的宫女太监足足添了一倍后,因着新来的不可靠,都被打发先去做粗使和不能近身的活,从前在缈云坞侍奉的粗使宫女便被提拔成了近侍宫女。
小主身边的宫女若是粗略划分,大致可分为粗使宫女,近侍宫女和贴身宫女。
像筠雪和霜徽獍憔褪翘身宫女,可直接服侍小主看,整理小主的床褥首饰,为小主梳头等,近侍则是能进屋打扫,可接触小主的衣服膳食和药物等,而粗使宫女便是只能做洒扫取物这样的粗活。
宫中等级森严,每升一级便可驱使底下的人,也能得到更多的好处,所以宫人们也是卯足了劲儿给自己挣前途。
一大清早,凌翠起了身便开始指点宫里的粗使宫女们打扫活计,面上笑盈盈的,满是得意之色。
跟在宫里最有前途的主子身边,如今又成了近侍宫女,日子怎么过都是舒坦的,她入宫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别人有求于她的滋味,自然每天都是喜气盈盈。
“你们几个,务必一早就把院子打扫干净,咱们渡玉轩可是香饽饽,保不齐等会儿有没有哪个主子娘娘过来,若是没扫干净丢了颜面,我定要告诉周公公罚你们!”
“是。”
话音一落,霜徽驹诶认驴醋潘,招手道:“凌翠,陛下前几天赏下来的珍珠和珊瑚在司珍司给小主做首饰,想必今日已经做好了,你现在去取回来,别在外面耽搁久了。”
凌翠忙笑说着:“诶,我这就去。”
跑腿的活是她最喜欢的,油水多,受人尊敬,见的人也多,且那也是粗使宫女去不得的。
她扭头捏着帕子准备去司珍司,途径门口便看见秋露拎着扫把红着脸,在门前发呆,皱眉呵斥着:“想什么呢,赶紧干活!”
走至司珍司的路上,刚经过一个墙角,便听得有人轻声唤:“姐姐,凌翠姐姐。”
她赶忙转头,就看见从墙后面走出来一个笑得怯怯的宫女:“是我,我是芸儿。”
芸儿是凌翠从前在掖庭时认识的宫女,两人那时就交好,不过自从她被调去缈云坞后,两人便再也没见过了。
她激动地上前寒暄:“芸儿,你如今在哪个娘娘手下?我怎么这么久都没见过你。”
芸儿失落地叹一口气:“我能在哪儿,还在掖庭就是了。”
“在掖庭做的都是粗活,又累,你还是要想个法子离开才是。”
芸儿握住她的手,紧张地说:“我今日来就是想跟你说,玉贵人那可还缺人吗?我实在不想再过这样任人欺凌的日子了,我听说你在贵人跟前得脸,能不能替我说说好话,把我也指过去,若我们在一起,彼此也有个照应,是不是?我到时候便将第一年的俸禄都给你,可好,凌翠?”
这一番话说的凌翠心里舒坦极了,可小主现在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霜缓椭芄公也经常教导,一定凡事小心,不可给小主生事。
她犹豫半晌,芸儿不住地哀求,最终实在禁不住,松了口说:“成,若是有机会,我再向小主举荐你,你别急。”
“如今我要去趟司珍司,咱们改日见面再说。”
-
渡玉轩内。
大皇子刚去国子监读书,庄妃闲来无事便去看望沈霁,渡玉轩门口,几个面容清丽的宫女正在洒扫。
渡玉轩诸人向她请安,其中一个却怔住出了神,一直心不在焉。
她格外多注意了一眼,进去温柔笑说着:“本宫今日闲来无事来瞧瞧你,不打扰吧?”
第44章 44. 044 异心
庄妃娘娘头回来渡玉轩, 沈霁自然是要人好好接待的。
在这宫里头,单打独斗总是不成,陛下跟前说得上话的人, 越多才越好。
她将手中的杯盏放下,亲自起身去门前迎人,柔柔笑着说:“娘娘大驾光临,渡玉轩蓬荜生辉呢。”
庄妃熨帖地笑着:“你怀着身子, 怎么还亲自来迎, 若是磕了碰了倒是姐姐的不是了。”
两人亲亲热热地坐到软塌上, 霜恍ψ欧畈韫来:“庄妃娘娘能来, 我家小主欢喜得很呢, 自从上次在内侍省那事过后,陛下就不准小主总往外去, 让她安心养胎,这才过去几日就觉得没意思,可闷坏小主了。”
庄妃温柔一笑, 轻拍她的手背:“陛下心疼你也是对的, 怀着身子的人总是金贵些。本宫听闻太后极看重你,将从太医署退下去的孙太医和长寿宫的吴嬷嬷都拨来为你安胎, 在自己宫里总比出去走动安全。”
“大皇子每十日才休一日,平素都要去国子监上学, 所以其实本宫平素都是很闲的, 只是图清净, 不怎么爱出门罢了, 你若是真的想要人陪着说说话,本宫无事来寻你,咱们聊聊天, 也可打发着漫长辰光。”
“姐姐这样为妾身考虑,自然是极好的。”
沈霁柔柔应下,看庄妃似乎有话要说的模样,笑意更深了,摆摆手说着:“我和庄妃娘娘说些体己话,你们都下去伺候吧。”
待人退下,庄妃轻叹一口气,犹豫半晌,方说着:“本宫听说了你和林贵妃在内侍省一事,虽人人都说林贵妃张扬跋扈是罪有应得,但本宫却觉得不是。”
“大皇子病中那段日子,宫里这么多人,只有皇后,你和班御女关心过,本宫知道你聪慧,也有仁心,不会轻易去碰林贵妃的霉头。”
“可你有没有想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贵妃就算没了协理后宫之权,可她出身林氏,在宫中经营多年,若是想害你,办法多的是。”
沈霁默了片刻:“娘娘担心的不无道理,可这些,妾身一早便考虑过了。”
“当初戚贵人身死宫中一事,娘娘可知道?”沈霁轻声说着,“最后查出来是李氏所为,但其实不是的。”
“是林贵妃。她一早就厌恶妾身,欲除之而后快,如今妾身怀了身孕,她只会更恨,不论妾身做不做当日一事,她都不会放过妾身,那妾身为何不做呢?”
她柔柔说着:“哪怕能让妾身腹中的孩子多安全一丁点儿,都是值得的。”
庄妃看着她良久,轻叹一声:“你比本宫有魄力。近日听说林贵妃因为陛下削权一事大发雷霆,在宫里摔砸物件,打骂宫人,恨之欲死,这才有些担心你的处境,如今看来,倒是本宫多虑了。”
沈霁笑一笑:“娘娘担心妾身,妾身心中感念。”
说到这,庄妃才想起方才在门口见着小宫女一事,说道:“你晋位贵人后,宫里多了不少新来侍奉你的人,都是掖庭和内侍省拨来的吧?”
“本宫方才进来的时候,见你院中有好几位面容稚嫩,颜色清丽的宫女,瞧着倒是赏心悦目,可却不是人人都用心在做活的。”
“宫里如娆贵嫔,如林贵妃,宫里上用的宫女都不会选容貌太出众的,你可知为何?”
沈霁怔了一瞬,掀起一双美目:“是为了防止宫女生了旁的心思来爬龙床吗?”
庄妃郑重颔首:“正是。”
“咱们宫里,从前也不是没有宫女出身的嫔妃,还是出自林贵妃宫里。林贵妃如此善妒之人,自己手下的宫女生了异心勾引陛下,对她而言是极大的耻辱,那宫女不过承幸了一两次,便被林贵妃悄悄处置了。”
她轻声细语的缓缓说着:“这宫女初次承幸,也是林贵妃刚怀长乐不久的时候,此事过后,宫里不少嫔妃都将自己宫里貌美的宫女寻由头打发了出去,为的就是不再步林贵妃的前路。主仆争宠,且不说多有反目,又像什么样子?”
“最要紧的是,宫里待久的奴才们人精一般,人人都知道主子的忌讳,你这渡玉轩的宫女个个如花似玉,虽远不及你,可你有孕不能承宠,陛下又时常来看望,难保不会出事。他们又怎么敢,把这样的人塞到如今炙手可热的渡玉轩呢?”
庄妃恬静的面容上透露出淡淡的怅然:“宫中纷杂不断,你初入宫闱,虽然得宠,又有太后和陛下的庇护,可这重重深宫里,许多事都要呆久了才知道。这些入宫不久的小丫头,哪个不是自恃美貌,哪个不是少女怀春?陛下乃是天子,身居高位,又年轻俊美,会生了心思再容易不过了。这背后之人的心思着实缜密,若安排一位貌美的宫女,便打发出去就是了,可偏偏都是如此,若是都打发出去,恐怕要说你嫉妒不能容人,可若是留着,又像一颗雷石埋在宫里一般。”
“你对本宫的好,本宫都记在心里,也正因如此,才想多提醒你几句,万事小心。”
宫中嫔妃甚多,沈霁只是奴仆可能会背叛,还从未想过宫女也会成为争宠的阻碍,下意识攥紧了手帕。
隔着紧闭的门扉,她仿佛要透过雕花的殿门看清外面宫人的嘴脸,一想到她在明敌在暗,内忧外患,心里难免生出些疲惫感。
可不管怎么样,进了宫就是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事,她既然想达成所想,势必要付出些代价。
敌人固然可恨,但叛徒更加不可原谅。
人的嫉妒心不可小觑,若渡玉轩真有宫女生出了异心,日后为了争宠陷害实在是再合理不过,她绝不会轻易纵了去。
至于背后使小动作的人实在让人防不胜防,是林贵妃,陆才人,亦或是谁?
她垂睫压下纷杂的思绪,温声笑着说:“娘娘说的这些妾身定会好好思量,也多谢娘娘信任,肯来同妾身说这些。”
“人心难测,宫里真心更是可贵,娘娘的好意,妾身也定不会辜负。”
庄妃轻叹一声,缓缓浅笑起来:“你能明白便是最好。宫里真心之人难寻,投桃报李的道理本宫也明白,更不愿看到你在宫里凋零。”
“算算时间,大皇子也要下学回来用午膳,本宫就不叨扰你养胎了。”
沈霁忙站起身,让霜磺鬃运腿顺鋈ィ忽而想起前几日在太液池附近瞧见庄妃和宜妃一事,唤了筠雪一人进来。
筠雪见屋子里只有自己,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小主,奴婢哪儿做错啦?”
沈霁笑着点点她鼻尖:“你好得很,我有事想问你。”
“过来,小声些。”
筠雪立马眉开眼笑地凑过去:“小主,什么事呀?”
“我前几日去太液池的时候,曾经瞧见宜妃和庄妃似乎从前有些交情,相处起来有些奇怪,我问了霜唬但她进宫晚,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想着你素来喜欢收集宫里的消息,兴许知道些什么。”
“小主问奴婢那可是问对人了,”人人都说的八卦之术居然能派上用场,筠雪显然有些兴奋,“奴婢听说啊,宜妃娘娘和庄妃娘娘从前在闺中可是好友呢,庄妃和宜妃虽然都门第不算高,但庄妃是嫡女出身,宜妃却是庶女,家中仰仗林氏生存。”
“听宫里的老人说,庄妃和宜妃都被选做太子良娣,并列在当初还是太子妃的皇后和从前是侧妃的林贵妃之下,第一年也算要好,可渐渐的二人便离了心,宜妃跟随了林贵妃,庄妃娘娘喜欢清净,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