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龄的父亲从前是郡太守,已经是个不小的官了,沈氏的父亲是州太守,一般地方官做到顶天也就是这个位置了,除非再兼个什么节度使,什么总兵都督的,但是这都很少。
上一个都督得追溯到五十年多前,世宗在位时,大将军冯创就是兼管益州,并州,登州的三州大都督,威风八面,如今的禁军统领冯祥就是他的后代,只是子孙不及祖宗贤,冯家到底也是没落了。
更不用说沈氏的母亲还是宣平侯府的嫡女,在上京也算世家名门了。
另外呢,康王府,册穆国公之女穆氏为正妃,陈留郡守之女萧氏为侧妃,都是家门显赫,能臣之女。
圣上果然有心有帮扶世子一房,把康王妃感动得一天来谢了两次恩。
誉王府,册通政院参议之女王氏为正妃,并州都尉之女高氏为侧妃。
凤龄看着名册,心想圣上也太偏心,康王府世子妃是国公的女儿,怎么誉王府就指个参议的女儿。
圣旨经凤龄加盖印鉴后,发往中书省,由中书令晓谕前朝。
南宫里,旨意已经传遍了,自然喜的喜,忧的忧。
王姑娘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中选,还是被选为世子妃。
那可是将来的王妃啊。
就算她从前没有这个想法,如今天下掉个大馅饼砸在她头上,免不得也要笑一笑。
但是一转头,听说高氏被选为侧妃了,立刻脸就黑了下来。
有这么个狐狸精在,将来还能有安生日子吗?
穆国公家的姑娘笑着来和她道喜:“王姐姐大喜,将来咱们可都是妯娌了,要多多来往啊。”
王姑娘也客套的回礼。
旁边围了一大圈人来巴结这些即将成为宗室命妇的年轻女子们。
明明前几日还在一起睡觉,一起吃饭,姐姐长妹妹短。
不过几天时间,就已经天差地别。
那些个谄媚的,嫉妒的,羡慕的眼风,让她们提前看到了权力的好处。
穆姑娘和王姑娘互相客气寒暄,高姑娘也过来凑热闹:“今后还要仰仗两位姐姐多多照顾呢!”
虽然没能成为世子妃让她有些不满,但是侧妃也算命妇,也上皇室玉牒,毕竟是百里挑一的选拔,也算小有所得吧。
空着手回去她可不愿意。
不过日子还长着,这才到哪里呢,等将来嫁过去了,她得宠,她先生儿子,有得是翻身的时候。
最好王氏不能生,她的儿子做世子,这才是真正的赢家。
不过这王氏也不是省油的灯,慢慢斗吧,看谁本事大了。
穆姑娘就笑眼盈盈的看着被一同选进誉王府的那两位。
不是冤家不聚头,真是精彩啊,这誉王府将来可要热闹了。
另一边,孙姑娘身边也围了许多人恭喜她,东宫和王府还是不一样的。
太子侧妃,将来至少得是九嫔之上吧。
原先许多看不上她的人,这会子都来人捧人了。
“孙姐姐真是有福气,命里就是要做贵人的呢,将来姐姐显赫了,可别忘了我们一起吃住几个月的情分呀!”
孙姑娘还在云里雾里,大梦一场。
掌教嬷嬷告诉她,她是因为得了崔尚宫青眼。
因一句“贞静柔婉,宜室宜家”的八字举荐才被册为太子侧妃。
叫她要记着这份恩情,记着这个恩人。
嬷嬷对她说:“孙姑娘,将来您就是主子了,崔尚宫对您有大恩,做人啊,饮水莫忘思源呐!”
她感激涕零不敢承受:“我知道,我一贯不出众,又是这样的家世,能被选进东宫,全仰仗崔尚宫大恩大德,我一定记得这份恩情。”
嬷嬷说:“也不能这样说,也是您命里有这份福气,您有大造化,奴婢们就不多说了,今后路还长着,奴婢教导过您几个月,就祝愿姑娘,能青云直上,前程似锦吧。”
孙姑娘含泪相谢。
如今看到那么多的赏赐,金银珠玉,丝绸锦缎,流水一样的送过来,一群人围在她身边道贺恭喜。
她才意识到,她已经成了太子侧妃。
命运天翻地覆。
今后,她就是人上人,莫说是继母,就是父亲看到她也得跪拜。
扬眉吐气四个字,十七年来第一次感受到。
入选的所有人里,只有一个人不高兴。
即将成为命妇之首,后宫表率的的新太子妃,沈姑娘。
她藏在袖里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心里止不住的慌。
太子妃,她成了太子妃。
怎么会呢,爹爹明明说已经安排好了,不会让她入选的。
况且秀女里她也不是最出众的,还有好多公府,侯府的女儿,为什么偏偏是她?
沈姑娘真是欲哭无泪,爹啊,你可算是把女儿害死了。
宫里来人采选时,祖母就说了不要让她来。
她体弱多病,身有顽疾,本来就不能参选。
可是爹爹非不肯,说她正是适龄,因病不选,到时左邻右舍全都会知道她有病在身,会影响她婚嫁大事。
爹爹非但死活不肯说,还买通医官,非要隐瞒疾病送她入选。
让她放宽心,告诉她已经打点好一切不会让她入选。
待她回了荆州,再好好调理身体,将来挑一个寒门进士做上门女婿,以后若无子嗣,就从族中抱养,有父母家族庇护,也能安然一世。
没想造化弄人,阴差阳错她竟然被选成了太子妃。
那可是未来的国母啊!
沈氏害怕得都不敢想,一闭眼就觉得面前已经悬着白绫在等她了。
母亲在怀她时落湖差点溺亡,险些胎死腹中,好不容易保了下来,后来又数次见红。
八个月时她早产生下,大夫都说她养不活。
爹爹遍寻名医,精心呵护,把她一点点养大。
她幼时便有严重的心病,长大后体寒孱弱,月事淋漓常常半月不尽。
因血气亏损,她也常年气色不好。
这两年新得了一味药丸,慢慢吃着调养,比之前还好些了。
可是顽疾缠身,不能侍寝,不能生育,叫她今后的路可怎么走。
欺君之罪,那是死罪啊!
*
近来宫里事多,忙着太子妃和王妃侧妃们的册封礼,又要操办东宫和王府的大婚,尚宫局忙得脚不沾地,凤龄也是焦头烂额。
景砚不便与她相见,便托邵盈盈捎了一封书信过来,凤龄收到信,连日的烦闷一扫而空。
她满怀欣喜的看完,脑海里回想着他写的那句:相思始觉海无涯。
然后小心翼翼的折好,贴在胸前感受许久,才依依不舍的收起来。
邵盈盈说她:“你呀,看着没良心,可要是真心喜欢一个人,那可真是全心全意还不求回报的,程景砚这小子,算他有福气!”
凤龄抿唇笑了笑,感慨道:“如今这世道,婚姻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情相悦不容易,扶持信任更难得,我很珍惜景砚,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邵盈盈对这话倒是很认可:“这倒是,程九郎是个实心眼的人,温文尔雅,为人真诚,我知道你就喜欢这样的人,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信你的。”
凤龄说:“话是这样说,不过他可不是惧内的老好人,大是大非上他很有主见的,从不大吵大闹,但很有一套润物细无声的办法,常常就把我说动了。”
邵盈盈一拍手:“他这是看着呆,心里精啊,也是,要真是书呆子,你也看不上这样的。”
她插科打诨玩笑两句,这才凑过来说起正经事:“册封礼和大婚的礼仪用度都备好了,你得空去看看吧,还有朝服和冠冕也做好了,就是司宝局还想让你开库房,拿前年南海进贡的老珍珠给太子妃镶珠冠,张司宝说今年的新珍珠色淡珠小,给王妃们用用倒是可以,太子妃还是用老珍珠吧。”
凤龄问:“她要多少?”
邵盈盈想了想:“怎么也得十来个吧。”
凤龄就道:“南海的老珍珠一共才半斛呢,都是给圣上做首饰才用的,要那么多干什么,新珍珠不行,就用丝罗珍珠或者宝石嘛,宫里再三提点要节俭,那价值连城的东西一要就要十几个,像话吗?”
邵盈盈扁她一眼:“抠死你得了,太子妃多少年才娶一个啊,又不是年年有,拿你几个珠子把你给心疼的,这太子妃虽然年轻又是刚来,你不给她也不会说什么,可难保太子殿下记恨啊,觉得你不给他面子,连他大婚都舍不得拿好东西出来。”
凤龄翻她几个白眼:“我真服了,你在司制局是屈才,赶明儿把你送出去做节度使游说各国吧,正好圣上为突厥的事烦心呢!”
邵盈盈凑上来笑:“那你给不给吗?”
凤龄没好气:“给给给,我敢不给吗,照你说的太子要杀我头了!”
邵盈盈就笑:“我说实在的,这太子妃可是将来的皇后,将来的后宫之主啊,你省来省去最后还不是省到她手里了,还能省给你自己不成?还不如早点给人家献个人情呢!”
凤龄哼一声:“我是舍不得那几个珠子吗,又不是花我的钱,如今是户部没钱,宫里都节俭成什么样了,你想想这些年打突厥打出去多少钱,今年又连发天灾,户部尚书每回内阁叙事都被骂得狗血喷头,在这个当口你金银珠玉的出去招摇,这不是碍圣上的眼吗?”
邵盈盈想了想:“也是啊,那怎么着,要不然用宝石替吧?”
凤龄道:“我都说给了,怎么你们还不敢用了?就用吧,反正也就这一回,太子大婚是大事,不算逾矩。”
第18章
又过几日,司宝局和司衣局将珠冠和朝服都做好交付,凤龄陪同沈氏一同去试朝服。
虽说即将成为东宫的女主人,但沈氏依旧谨小慎微,不敢多言。
宫女们服侍她换上珠冠朝服,朝服是丹红为底,织金密绣,层层叠叠的凤尾穿花,祥云瑞雪,袖口织着密密的墨色卍字纹,端庄威严,一丝不苟。
冠冕上不止用了十二颗南海老珍珠,还用了许多红宝和绿宝,用细密的金丝累嵌而成,左右两边垂下厚重的纯金雕花流苏,行止之间,微微颤抖。
这一身穿上去,果然是华贵无比,熠熠生辉。
凤龄上前为沈氏整理流苏和衣领,见她一直眉头紧锁,不知是紧张还是想家。
便笑了笑道:“上京离荆州很远,姑娘乍然离家,或许觉得拘谨,若有什么觉得不方便不习惯的地方,尽可与奴婢说。”
沈氏叹着气淡淡一笑:“多谢尚宫宽慰,许是离家太远,又想念父母家人,一时有些思虑过多了。”
凤龄笑了笑:“您放宽心,如今不习惯是正常的,住住也就惯了,姑娘从荆州远道而来,能拔得头筹成为太子妃,这是贵不可言的大运啊,皇宫虽然听起来遥不可及,但这里,将来就是您的家了,终有一日,您会成为这里的主人。”
沈氏扶着凤龄的手:“借尚宫吉言。”
又有些犹豫:“说来不怕您笑话,我千里迢迢从荆州过来,实在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个运气,我深知自己无才无德,品貌平平,一直辗转反侧,忧心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这太子妃该怎么当,实在是,唉…也怪我自己不够稳重,不能平常心待之。”
凤龄微笑:“这骤然成了太子妃,换谁也不能平常心待之啊,姑娘只需记得,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沈姑娘说:“多谢尚宫提点,只是我与太子殿下并不熟悉,这突然做了夫妻,也不知日后该如何相处啊…”
凤龄笑了笑:“太子殿下呢,虽有些脾性,但本性诚善,是个可以依靠,可以托付的人,你诚心待他,夫妇一体,同舟共济,日久见人心,他自然会看见的。”
此时窗外煦日当空,沈氏一身华服,透过那推开的半扇窗,望向碧澄的天际。
这是一条不易走的路,但既然已经踏上来了,就要想办法走下去。
*
正月一过,便是太子的大婚,王府的大婚还要等半月。
东宫是太子妃和侧妃同日入宫,太子妃比侧妃早半日先进,王府是王妃先进,侧妃隔五日后再进。
东宫大婚之夜,阖宫同喜,张灯结彩,宫门檐角都挂上喜庆的红绸灯笼,烛火跃动在宫墙上,将来往走动的人影拖得老长。
太子走进房里,反手阖上门,一身浓墨重彩的红色朝服,密金铺绣,曳地而来。
他神情冷淡,身上有些微薄的酒气,缓缓坐于太子妃身侧。
太子妃低着头,沉默不语。
良久,太子才道:“你既已经嫁入东宫,我自然会给你一份安生的日子,从今往后,切记恪守宫规,谨言慎行,勿要丢东宫的脸面。”
他偏过头看向沈氏:“这禁中,是举步维艰的地方,没有你想的那么快活,夫妻二字,也并非举案齐眉,而是风雨同舟,生死同命,你心里有个数。”
沈氏手指轻颤,声音也在颤抖:“臣妾知道殿下在这里并不容易,臣妾也并非是来享福的,既然已经进了东宫的门,已经担了太子妃的名号,臣妾当以殿下为尊,此生同心协力,荣辱与共。”
她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鼓足了勇气跪倒在地。
“臣妾死罪,要禀报一件欺君之罪,还望殿下饶恕。”
*
偏殿里,孙侧妃亦是一身红妆,头上戴的珠冠已经摘下,长发妥贴的梳在而后,唇上点的朱红色胭脂还未擦去。
她望向不远处的铜镜,里面倒映着她姣好的面容,不同于往日的清淡,浓妆艳抹起来倒也别有一丝风情。
高台上燃烧着一对龙凤花烛,她知道太子妃那里必定也燃着一对。
可惜那里才是成双成对,花好月圆,而她这里,却是孤芳自赏,对影自怜。
她其实并不在乎这些的,只是忽然觉得将来要和那么多女人争夺一个夫君的日子有些难熬。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而她的夫君,将来的女人可不会少。
就算她待他没有情意,可总是要靠着他过日子。
宠爱,儿子,这些都是要有的,不然下半辈子怎么办呢?
孙侧妃拿出绢帕,慢慢擦去唇上的胭脂,叫来宫女问话:“太子妃那边熄灯了吗?”
宫女回:“还没有。”
她又问:“北边那个院子,是那位宋姑娘的吧?”
宫女道:“北院早就熄灯了,宋姑娘八成已经睡下了。”
似乎怕孙氏多想,又赶紧解释:“这宋姑娘不过就是一个不得宠的侍妾,无名无分半主半奴的身份,殿下都懒得看她,她是没什么指望的人了,侧妃您和她可不一样,您是上了玉牒的内命妇,您的前程在后头呢,殿下也就前三日必须歇在太子妃那里,后头肯定会来找您的。”
孙氏笑了笑:“咱们也熄灯吧,我也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