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妃——九月时五【完结】
时间:2023-11-20 14:46:23

第20章
  尚宫局。
  凤龄亲自给元宁公主倒了一杯茶,不知这位稀客为何事而来。
  元宁公主坐着,开口就道:“我来找尚宫,是为一件大事,我也就不兜圈子直说了,太子被任命湖州巡抚的事你知道吧?”
  说着一笑:“看我,气傻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印章在你手里啊!”
  凤龄就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便道:“奴婢自然是知道的,可公主要是为了这件事来,恕奴婢无能为力,圣上的性子您知道,她做的决定,谁也改不了。”
  元宁公主淡淡抿了一口茶:“谁说我要做巡抚了。”
  她转过头来,勾起唇:“我要,废太子。”
  哐当一声,凤龄手里的茶壶不慎摔落,她立在原地:“公主不要再胡言乱语了,今日的话奴婢可以当作没听过。”
  元宁公主轻笑:“怎么了,你怕了?李谕能做皇太子,我就不能做皇太女吗?反正不是他就是我,你总得选一个。”
  “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日后我若坐上帝位,我母亲在时,你是什么地位,我在时,你还是什么地位,万人之上的滋味你也尝过了,若是我哥哥登基,只怕你不会再有今日的威风吧?”
  凤龄蹲下身,收拾满地的碎瓷片:“公主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只是奴婢志不在此,谁登大宝,于我而言,都没什么差别,况且我与太子无冤无仇,也并非水火不容,我为何要铤而走险做这些谋逆犯上的事?”
  元宁公主笑了笑:“你想两不沾,就真能两不沾吗?崔尚宫,别天真了,你已经是中殿令,是总领尚宫了,你还怎么置身事外啊?”
  她看着凤龄,闲闲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操心,也不爱多管闲事,更无意于荣华富贵,那总有一样是你在意的吧?”
  “程景砚,你总该在意吧?”
  凤龄抬起头,眼神一瞬间变冷:“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您要是想用他来威胁我,恐怕会适得其反。”
  元宁公主轻笑:“看你,草木皆兵了吧,别这么紧张,我只是听说,你不久前向圣上请辞出宫,圣上未允。”
  她凑过来,靠近凤龄,轻扬眉梢:“能让你愿意舍弃荣华,舍弃名利,追随他而去的,除了程景砚还有谁呢?我知道你和程九郎相识多年,两情相悦。”
  “只要你帮我这一次,我可以承诺你,待事成之后,我亲自向母亲求圣旨,放你出宫,成全你和程九郎的婚事,而且,我还可以帮你,把程九郎外放离京,远离是非之地。“
  凤龄眼睫轻闪,似有些许动容,但转瞬又强硬起来:“奴婢人微言轻,公主太抬举奴婢了。”
  “你怎么能是奴婢呢,你是我的朋友,我的盟友啊,这么多年,我亏待过你吗,我说过的话,哪一次不是一言九鼎?”
  元宁公主笑着拍拍凤龄的手:“你与我,也是多少年的情谊了,你还信不过我吗?今日我以大梁皇女的身份起誓,只要你帮我这一次,我一定让你嫁给程景砚,还望尚宫将来鸳鸯双飞,儿孙满堂的时候,别忘了我这个媒人就好。”
  “太子可什么都没给过你啊,”她起身向外走:“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再来找我。”
  *
  自元宁公主走后,凤龄这几日都魂不守舍。
  晚上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时,元宁公主的话便反反复复在她耳边敲击。
  之前圣上不允她辞去尚宫位,她正在想办法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私事为小,国事为重…
  她蒙住被子,将自己憋的大汗淋漓。
  够了,勿要再胡思乱想。
  为人臣子,当守本分。
  过了几日,兴华长公主和恭郡王妃来面圣请安,凤龄在偏殿安排茶水。
  隔着一道屏风,恭郡王妃说起自家的家长里短,她家的小郡主和穆国公府退婚后,婚事还一直没有定数。
  说着就叹口气:“也是个祖宗啊,真叫人头疼,挑三拣四,高不成低不就的,要急死人了。”
  兴华长公主就笑道:“照我看呐,没了穆国公府,这不是还有个现成的程国公府吗,不如你请圣上赐婚,也算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一对佳偶啊?”
  恭郡王妃笑了笑:“我可不敢瞎拿主意,回去问问我家王爷再说吧。”
  凤龄手里拿着开了一半的玉盒,里面盛的是新翠的香茶。
  她就这样站在那里,半晌未动,心里五味杂陈。
  出了太极殿大门,头顶阳光刺眼,她叫来何广春。
  “帮我给公主府送封信。”
  *
  后几日是连绵的阴雨天,倒春寒天气不好,人都不愿意出门,宫道上只有几个小太监打着伞,慢吞吞的扫地。
  初十这日,程景砚入宫授课,凤龄很早就等在丽正门这边等着他。
  程景砚本来还走的端端正正,一看见凤龄,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了。
  端着书就跑来了:“凤龄!”
  凤龄笑着迎上去:“景砚!”
  又道:“你慢点,跑什么啊!”
  程景砚冲过来,一脸笑意揽住她的肩,来来回回看了她好几遍:“看看还不是我记得的那个样子。”
  凤龄嗔怪的横他一眼:“才多久没见,就敢把我忘了?”
  正要说点别的,转角处有太监躬着身子走过来。
  凤龄赶紧退出两步远,理理衣衫,镇定自若的站好。
  就看见太子带着太子妃从那边走过来,想来是要去太极殿请安。
  四人迎面遇上,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程景砚先上前行礼:“臣请太子殿下安,请太子妃安。”
  凤龄也跟着请安。
  太子背着手,淡淡颔首。
  看着他二人一双璧人似的站在那里,目光愈渐复杂。
  程景砚道:“还未恭贺殿下大婚之喜,太子妃端庄贤淑,毓秀名门,殿下定能与太子妃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沈氏含笑:“程大人客气,承您吉言。”
  又好奇一问:“崔尚宫怎么在这里?”
  程景砚尚未开口,凤龄赶紧道:“奴婢正要到尚宫局去,可巧碰到了程大人,便寒暄两句。”
  太子勾起唇,轻嘲一笑:“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他顺势握住太子妃的手,低眉柔声道:“咱们走吧,雨天路滑,小心些。”
  沈氏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亲近,但也很配合的莞尔一笑:“好。”
  两人走远,随行的宫女太监也疾步跟上。
  天又开始飘小雨了,落在衣领上,眼睫上,慢慢化开。
  望着前方走远的背影,程景砚道:“没想到太子殿下很疼爱太子妃呢!”
  凤龄沉默一笑:“或许吧。”
  太子并不是好相与的脾气,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大发雷霆。
  对宋氏冷淡多年,对孙氏好像也态度平平。
  这天底下的女人,谁不想找个知冷知热,嘘寒问暖的夫君。
  东宫的女人看着尊荣华贵,可惜太冷清,也太卑微。
  她注目片刻,程景砚握起她的手,轻轻呵了一口气:“你冷吗?”
  凤龄回过神来,笑着摇头:“不冷。”
  程景砚伸手为她遮住头顶:“雨大了,快回去吧。”
  凤龄说:“当年第一次见你,也是下雨天。”
  她直直望着他,想要将他的眉眼,他的样子,全都刻在心里。
  突然踮起脚,在他唇边轻轻一印。
  迎面而来的馨香气息让程景砚有些怔愣住了,半晌才道:“你这是…喝酒了?”
  凤龄莞尔:“今日是最清醒的一日。”
  她抬起头,眼神柔和:“你再等等我,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来到你身边了。”
  “我们很快,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第21章
  建宁十年,四月初,太子奉圣旨,兼巡抚钦差职,前往湖州巡视灾情,令户部,工部协同出行。
  南城门前,车驾并列,已待出发。
  太子披着一件墨色披风,和工部侍郎一边议事,一边匆匆走来,
  凤龄上前:“殿下,可以出发了。”
  太子道:“粮车检查过了吗?”
  凤龄回话:“已经查验过了。”
  “嗯,”太子颔首:“现在开箱可还方便?我想再亲自验一遍。”
  凤龄垂目道:“奴婢已全部看过了,户部的人也看过了,还请殿下放心,再开箱查验,又要重新整装,实在耽误太多,还是快些启程吧。”
  太子拢紧披风,望了望远方碧空如洗的天,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转身上了马车:“走了。”
  凤龄屈膝:“殿下保重。”
  车驾与宫门相背,越走越远,一直远到看不清。
  凤龄立在原地,迎着风,面色沉重的阖上眼。
  对不住,太子殿下。
  我欠你的,只有来世再还了。
  为了景砚,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
  赈灾的车队走到彭城时,一场大雨后,接二连三的有十几辆马车轮毂断裂,不能再前行。
  车夫急忙来禀告此事,太子心存疑窦,亲自下来查看。
  车轮陷落在淤泥里,不止轮毂,车轮上也有很多裂缝。
  太子脸色沉重,内廷制造的东西不可能这么不禁用,绝对是被人动了手脚。
  他问车夫:“这是什么情况?”
  车夫用手摸了几把:“像是涂了浓酸,木头被腐蚀了,一路上舟车劳顿,风吹雨打,这些车轮,车轴,还有轮毂都开了缝。”
  太子又道:“可有什么办法修补吗?至少要撑到湖州。”
  车夫便道:“用些黏胶糊一糊,再用布条麻绳勒紧了,还能走一阵子,但是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就不知道了。”
  太子沉着脸:“先这样吧。”
  他心里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
  正沉思着,前面又有人着急忙慌的跑着来报:“殿下,您快去看看,有几十车赈灾大米里都掺了沙子。”
  太子大惊,快步向前走:“怎么回事?”
  粮箱一个接一个的打开,大概一多半都被掺上了沙子。
  太子狠狠一掌拍在木箱上,只恨自己出发时没再多看一眼。
  他强忍怒火,叫来随行的工部郎中:“这样的东西,送去湖州是绝对不行,你带人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村庄农户,发动这些人来,再把随行的官员都算上,起码要一二百人,赶紧筛沙滤米,那些农户,按市价的两倍给他们算工钱,连夜赶工的,按三倍结算,总之务必要快,越快越好!”
  工部的人领命,连忙去周围寻找农户村民,又因连日大雨,天气严寒,赈灾的车队被滞留在此。
  太子重修马车,亲自带领随行官员一同筛沙滤米,待大雨过后再次出发,因车马不便,行速减慢,一路上几乎是日夜不停,无比艰辛的将赈灾粮食送往湖州,也还是比原定时间迟了二十多日。
  圣上如此看重湖州水患,命太子亲自前往赈灾安置,结果竟在路上多耽搁了近一个月。
  太子作为特派的巡抚钦差,自然是首当其冲要问责。
  待前方赈灾情况传回朝廷时,经元宁公主暗中运作,言官弹劾太子治水不利,延误灾情的折子已经如雪片般飞往内阁。
  两月后,太子回京叙职,御史们上奏的折子已堆积如山。
  太子心里清楚这次是被人摆了一道,而且必有尚宫局的手笔在。
  此番他出行起居的一应事宜都是尚宫局安排的,他不信崔凤龄不知情。
  但是赈灾粮他已经如数送往湖州,圣上也不是那么没眼见的人,只要他如实禀报,母亲总该明白他是被人陷害的。
  至于害他的是谁,母亲恐怕比他还清楚。
  回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前往太极殿面圣。
  大殿帘幔重重,宫女引着他一层一层的走进去。
  殿内很静,燃着沉香。
  圣上正在喂鸟,两只蓝羽橘喙的鹦鹉乖巧站在金挂上。
  太子一掀长袍,径直跪下:“儿臣有罪,未能及时察觉身边奸佞,以致被人陷害,延误灾情,请母亲治儿臣失察之罪。”
  圣上没有回头:“有罪?你确实有罪,罪在太蠢,罪在轻信。”
  太子低着头,简直无地自容,却又无话反驳。
  如此重要的事,圣上斥责满朝文武无能,交待给亲儿子去办,结果办成这样。
  他失察轻信,确实有错,不能推卸。
  太子跪着道:“母亲教训的是,儿臣领罪。”
  圣上抬手,给鸟笼里添了一勺水,静静道:“你去凉州吧。”
  太子猛然抬头:“什么?”
  圣上再道:“朕说,让你去凉州。”
  “这个太子之位,你坐了太多年,可你并没什么让朕满意的地方,朕会下旨降你为信陵王,前去凉州戍边,等什么时候你有了功绩,或者让朕满意了,你再回来做这个太子。”
  她风轻云淡,仿佛废立太子只在一言之间,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
  太子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凭什么?”
  圣上轻嘲一笑:“凭什么,凭朕是皇帝。”
  “可我是储君!”太子厉声道。
  “那又如何?”圣上也沉了脸:“你不是一个让朕满意的储君。”
  太子抬起头:“让您满意?我的出身就足够让您不满意了,您让我怎么改,去死了再投一次胎吗?为什么从小到大,您永远都在责罚我?”
  “母亲!圣上!你扪心自问!这件事真的是我的过错吗?为什么你永远只追问我的责任!我被陷害,你不去查明背后搞鬼的人,反而责怪我愚蠢,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国朝君主如您这般独断专行,我大梁江山要亡!”
  圣上被他激怒,将手中逗鸟的金钩摔向太子,转过身来。
  “很可惜,大梁在朕手中,不仅未亡,还比前朝数代君主都要更加繁荣鼎盛!你,李谕,若你不是朕的儿子,你是没有资格站在这里的,你能成为太子,不是你才学斐然,不是你伟业丰功,只是因为,你是朕的儿子而已。”
  “你还没坐到这个位置上呢,就敢口出狂言?等你何时能千秋伟业,名垂寰宇时,才有资格评判朕的所作所为!”
  太子冷笑,愤然而起:“这个太子之位,你以为我就真的稀罕吗?我受够了,我早就受够了!从小到大,我没有一天是开心的,日复一日的殚精竭虑,如履薄冰,可还是不能让你满意。”
  “有时候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你永远都看不到,你恨我父亲,你为什么还要和他生儿育女,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上来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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