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妃——九月时五【完结】
时间:2023-11-20 14:46:23

  他的眼神里不再有希望,只是冷冷道:“你以为我真的贪图这个位置吗?一个傀儡太子,不做也罢!”
  *
  【皇太子李谕,少从尉迟氏,仰承天恩,得赐国姓,立储东宫,然其狂悖无常,罔顾朕心,延误灾情,累继大过,难承庙宇之重,即日起,废太子位,改立为信陵王,十日内领旨前往凉州。】
  凤龄接到口谕后,草拟诏书,加盖印章,一份发往中书省,一份拿去东宫宣读。
  这份旨意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废太子位,可见圣上是动了大怒。
  可为何不是废位拘禁,而是改立为亲王。
  历朝历代,从未有过太子改立亲王的先河。
  这便还是要给他留后路的意思。
  不过凉州偏远苦寒,风沙漫天,历来是流放之地。
  去了那里,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凤龄伺候了这么多年,却还是猜不透圣上的心思。
  在东宫宣读完圣旨后,凤龄恭谨垂目:“请信陵王接旨。”
  李谕起身,接下圣旨。
  看着一直回避他眼神的凤龄,冷冷一笑:“崔尚宫,我自问从未得罪过你,也从未愧对过你,不知道是何事,让你对我如此恨之入骨。”
  “你告诉我,我哪里对不起你?”
  凤龄眼角微酸,她心有愧疚,毕竟这些年太子对她还算照顾。
  毕竟,他们从前无冤无仇。
  是她自私自利,是她构陷中伤。
  才让太子落到如此境地。
  但是一想到元宁公主对她的承诺,一想到功成身退后便能出宫回家。
  一想到能衣锦还乡和景砚做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那点愧疚便什么也算不上了。
  半晌她才缓缓道:“太子爷,别怪我,成王败寇,各为其主罢了。”
  李谕冷笑:“好一句成王败寇,各为其主,你要牢牢记住今天这句话!”
  他看向她:“这件事你立了大功,元宁想必会更加倚重你,只是你们这么操之过急,不能一击致命,终究后患无穷。”
  李谕慢慢走近:“本王虽已不是东宫太子,但还是圣旨册封的亲王,今日,是本王去凉州前最后一次面圣。”
  “而这最后一桩事,就是要请旨,让崔尚宫你,与本王同去凉州。“
  凤龄神色一凛,直直看向他,李谕笑起来:”你如此算计我,我又怎么会让你独善其身呢?你放心,本王若是下地狱,一定带上你一起,就算崔尚宫摔断了腿,或是突发重疾不能远行,本王抬也会把你抬去的,等到了凉州,有你求我的时候。”
  凤龄冷笑一声:“冤有头债有主,您这桩事也不能全怨我吧,殿下有这本事,不如去约束约束您亲妹妹,殿下放心,奴婢虽不如您身份尊贵,但也绝不是任人拿捏的。”
  李谕勾起唇,眸色深不见底:“好啊,尚宫还有多少本事,就一起使出来吧!”
  
第22章
  太极殿。
  圣上午睡起,正在梳妆,外面来人报:“信陵王求见。”
  圣上对着镜子梳头:“叫他进来。”
  李谕进了殿内,隔着一道帘子,圣上问:“又有什么事?前几日说的那样铁骨铮铮,如今旨意已下,再来求饶,也是不得更改了。”
  李谕拱手:“儿臣今日来,不是为了求您收回圣旨,儿臣别无他求,只有一桩心愿。”
  “儿臣,要带崔尚宫同去凉州。”
  圣上闻言一怔,梳头的手也停住,而后道:“崔氏久侍宫闱,是朕身边的人,你带她去,不怕她通风报信监视你吗?”
  李谕眸色沉了沉,回道:“儿臣长居内廷,此去凉州,山长水远,不知是何情形,恐怕难以适应,崔尚宫是内廷女官,与儿臣年少相识,还算知根知底,让她来打点一切,儿臣也好放心。”
  圣上放下玉梳:“朕不能答应你。”
  “自你幼年起,朕对你一直严苛,朕也知你心中多有怨恨,凉州虽远,但未必不是好地方,那里有大漠长河,黄沙高城,有镇守边疆的英勇将士。”
  “你心里的执念和怨怼都太深,终日缠绵在愤恨不公中,既不能光明磊落,也不能顶天立地,既不能顺逆自如,也不能夷平险阻,作为太子,作为储君,你差远了,你离这个皇位差远了!”
  “去凉州吹吹边关的风沙吧,那边的几个部族近年来也不大安分,活着回来,你就继续做太子,死了,就让你的英灵永守大梁边城。”
  “至于崔尚宫,她是朕的人。”
  “等你能重回上京时,再见她吧。”
  李谕半晌不语,良久才道:“儿臣希望,还能等到回来的那一天。”
  圣上只是看他一眼:“放心,朕不会偏向任何一个人,你自视甚高,轻狂气盛,你妹妹挑动党争,置天下万民于不顾,崔凤龄暗藏私心,助纣为虐,朕还没死,这上京城还不是你们任意妄为的地方。”
  “从今天开始,元宁手中将不再掌握任何权利,她永远也不会作为储位的继承人。”
  *
  当夜,东宫便开始整理行装。
  与从前的外出巡查不同,这一次离开,是举家迁徙,回京无期。
  也许这一去就是一辈子。
  这里还有他的妻妾,他也不愿她们跟着他去那样荒芜的地方受苦。
  一一问过,是否愿意和他去凉州。
  愿意去的,就带着。
  不愿意的,就留在宫里。
  更或者,可以和离归家,将来再嫁。
  沈氏,孙氏都哭着要去,说要荣辱与共。
  从前听到这些话只觉得可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向来不敢轻易相信旁人。
  那些表面的奉承同流,也不知是人是鬼,有几分真心。
  如今真到了困境,有人推他入深渊,有人与他共微光。
  竟如此贪恋这点相伴的温情。
  心情实在复杂。
  他暗暗立誓,在他大难临头之际,现在每一只握住他的手,将来必定百倍回报。
  见过沈氏和孙氏后,他又去见了宋氏。
  如今不必再做表面功夫,他开门见山的问:“你本是圣上送来监视我的,如今我已经是废太子了,你的作用也不再了,你呢,是要留下,还是跟我去凉州。”
  宋氏沉默良久,缓缓道:“从进东宫的那一日起,妾身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吗?担着东宫侍妾的名号,您走了,我一样没有好日子过。”
  “殿下说的对,从今以后您不是太子了,也不会再受太极殿的监视了,我也没有作用了,您要是不嫌弃,妾身愿意跟您去凉州,我别无所求,有口饭吃,有个容身之处就行。”
  李谕轻嘲一笑:“好啊,没想到本王身边,还都是一些能共苦的女人,你既然这样坦诚,本王就留你这条命。”
  *
  雨夜,圣上犯了咳疾,今夜凤龄亲自守夜,元宁公主也留在宫里侍疾。
  檐角滴落雨水,深宫的夜晚,只有无尽的寂寥和沉默。
  偏殿熬着汤药,散发阵阵苦香。
  凤龄正盯着火候,远远的,看见元宁公主进了偏殿。
  元宁公主慢步走来,和她说:“明日信陵王启程凉州,咱们一同去送送他吧。”
  凤龄神色淡淡:“他狼狈离开,心里必然记恨我们,您已经赢了,又何必再去耀武扬威,得势而不骄,才是成大事者。”
  元宁公主笑了笑:“你还是太心软,事已经做了,仇已经结了,不做绝,只会给自己留后患。”
  凤龄转过身看着她:“您还想做什么?信陵王这一走,想必是不会再回来了,公主与其想方设法为难他,不如想想怎么把握住中书省和六部,毕竟就算信陵王走了,圣上也没有把这些权力交给你。”
  元宁公主一笑:“不急,这些事,可以慢慢来,我现在心头唯有一桩事。”
  她缓缓靠近,压低了声音:“我不想再看到这个哥哥了,我希望他永远回不来。”
  她握住凤龄的手:“尚宫,你明白我的意思,你知道该怎么做。”
  凤龄一寸一寸将她的手推开,直直望向她:“殿下,您疯了。”
  元宁公主勾起唇:“崔凤龄,太过妇人之仁,对你没好处。”
  她扶了扶鬓边珠花:“旁的我也不要你做,只是明日哥哥启程,还劳烦尚宫替我准备一杯薄酒,我要为哥哥饯行,我记得西域带回的鸩红还有一些,那可是好东西,要用上,明白吗?”
  凤龄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他毕竟是您的兄长,他还是大梁的亲王,还是圣上的儿子啊,圣上还没有完全厌弃他,你把事做太绝,圣上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元宁公主冷冷一笑:“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胆小如鼠了,放心,你只管做,所有的事,我来担。”
  *
  旷野风大,卷挟落叶枯红,更显苍凉。
  李谕站在城关处,看向遥远的北方,那是他即将要去的地方。
  怀安走过来道:“殿下,去马车里吧,外头风太大。”
  李谕面色平静:“凉州的风沙像刀子,现在就要躲,到了那里怎么习惯得了。”
  怀安叹了口气,又道:“宫里来人给您送行了。”
  李谕心觉可笑的摇摇头:“谁来了?”
  怀安答:“是崔尚宫。”
  李谕心弦猛跳,一种别样的感觉让他钻心觅缝,咬牙切齿。
  他一转头,凤龄远远站在旷野上看着他。
  今日她穿了一身淡蓝长裙,像是民间女子妆扮。
  卸去那朱红官服,累金头冠,甚至不像他记忆里的崔凤龄。
  他满腔的怨恨和嘲讽在一回身时,脱口只汇成一句话。
  “你来干什么?”
  凤龄道:“来为殿下送行,愿殿下一路平安。”
  李谕看着她:“从小到大,凡我所想,元宁都一定要和我争抢,父母温情如是,江山皇位如是,有时我在想,我究竟得到过什么,似乎应有尽有,又好像一无所有,可是你为什么要站到她那边?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凤龄沉默片刻后,回了句:“有些事,是天注定,而非人注定。”
  他凉凉一笑:“天注定,说得好,那你就向老天爷祈祷吧,祈祷本王最好永远不要回来,将来若是再见,必不会像今日这样平静。”
  凤龄垂目:“奴婢惶恐。”
  她并不害怕,之前或许还有一点愧疚,现在也不愿再想了。
  等她辞官离宫,抽离这漩涡之地,和景砚两人远走高飞。
  海阔天空,无边自由,将来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他们定能恩爱长久,儿孙满堂。
  宫里的人和事,无论是仇是怨,无论前路如何。
  今日一别,便是滚滚红尘,不复相见。
  不远处,另一辆华盖马车缓缓停下,元宁公主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婢女捧来一壶酒,元宁公主走过来莞尔笑道:“凉州苦寒,妹妹特送薄酒一杯给哥哥践行,望哥哥一路好走。”
  李谕淡淡一笑:“酒就不喝了,只是本王很感慨,从前觉得你年纪小,万事可以不计较,如今妹妹长大了,让哥哥也不得不反省反省。”
  “凉州虽远,但也不是天边,总是车马能行,人烟能至之地,将来还会再见的,待来年哥哥回京,今日你给我的,必定数倍奉还。”
  元宁公主缓缓笑道:“那哥哥好走,恕妹妹不远送了。”
  马蹄腾起飞沙,北行车驾启程。
  待马车队伍走远后,元宁公主冷笑一声,转过头来,命令身侧婢女:“这杯酒,你来喝。”
  婢女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地求饶:“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元宁公主走上前,不顾那婢女拼命的挣扎求饶,径直将那杯酒灌入她口中,小婢女捂着嘴痛哭不已。
  半晌后,却不见异常,元宁公主并不惊讶,丢掉酒杯,回身给了凤龄一个耳光。
  凤龄跪下:“奴婢不知何罪之有?”
  元宁公主居高临下看着她:“我知道哥哥不会喝这杯酒,我只是想试试你,到底是不是对我忠心,没想到啊崔凤龄,你我的情分,还是浅了点,看来少宣说得没错,我不能信你。”
  凤龄垂下眼眸:“公主恕罪,您是龙子凤孙,可以任性妄为,可奴婢身份卑微,实在担待不起毒杀亲王的罪名。”
  她抬起头:“荣华富贵,官爵名利,您的种种承诺,都是空中楼阁,奴婢怕福没享到,命先丢了。”
  元宁公主挑了挑眉:“可是我最不喜欢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要站队,就要站稳了,想两边倒的人,往往摔得最惨。”
  凤龄道:“奴婢一早就和您说过,我从来就没想过要站在谁的派系里,你我之间本就是交易,又何谈真心呢?您也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待我离宫后随夫外放,远在千里之外,公主也可以安心了不是吗?”
  元宁公主故作惊讶的问:“你是在求我还是在威胁我啊?”
  凤龄淡淡一笑:“公主,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这可不是明智之举,信陵王的车驾还不远,奴婢现在追上去陈情诉状还来得及,再不然,太极殿日日夜夜在那里,总不会长腿跑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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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宁公主勾起唇,一把扯过她衣襟,凑近她耳边:“崔尚宫啊崔尚宫,这才像你嘛!”
  “你放心,现在咱们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手里还握着我的把柄呢,这点诚信我还是有的,尚宫如此懂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将来我会给你夫君一个好前程的,你大可以安心做你的国公夫人。”
  凤龄禀手:“多谢公主。”
  元宁公主忽然一笑:“崔尚宫,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可惜了,竟然为情所困,男人是这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玩玩儿也就罢了,你怎么还认真了呢?”
  “看来这程景砚真是个千年的狐狸精,让你如此沦陷,竟然甘愿放弃官职地位,离开王朝权利的中枢,也要选择他。”
  “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想想你今天的这一切,想想你这一路是怎么走来的,这十年来的每一步都来之不易,你啊,将来困于宅院,相夫教子的时候,别后悔就行了。”
  元宁公主瞥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她越走越远,只能看到那满头珠翠,锦衣华服的背影。
  帝王家的富贵太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
  马车里,怀安递给李谕一封书信:“内宫奏表,未留名字。”
  李谕揭开信封,里面夹了一只晒干的秋海棠。
  纸上只有两句话:冰雪百花杀,逢春自然发。
  李谕是母亲给他的名字,尉迟逢棠是父亲给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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