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天妒英才,不是没有道理,年纪轻轻就那般显赫尊贵,上半辈子把气运用光了,那下半辈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可谁知道,人家转头就能以新帝嫔妃的身份重新入宫,这才多久,就晋封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想十几年大风大浪,滔天富贵走过来,把旁人几辈子的经历造化都历遍了,如今也才不过堪堪二十五岁。【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这真是想学都学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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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年前,凤龄正式行册封贵妃大礼,后宫同观大典。
晚上宴席过后,阖宫燃放烟火相庆,众妃一同登上金鸾台观看。
凤龄站在李谕身侧,望着夜空中漫天为她庆贺的烟火,微笑道:“烟火绚烂,为黑夜明光,往日见过的都是为他人庆贺,今日也有独一份为臣妾相贺的了,圣上隆恩,逾制晋升,臣妾自愧素来没做过什么好事,实在有些不敢当。”
李谕一笑:“奇了怪了,你什么时候是这么谦虚的人了?”
凤龄道:“我如今懂规矩了不成吗?您给我架的这么高,我怕我不能表率后宫丢您的脸。”
李谕笑:“用不着你表率后宫,只要你不吵,不闹,不打架,朕就已经很满意了。”
凤龄浅哼一声:“我是脾气冲动点,但也不至于那么刁蛮吧?”
她挽上李谕的手,颇有些骄傲的眨眼问:“总还是有些优点的吧?”
四周宫灯辉煌,漫天烟火交映。
虽然华服加身,珠玉满头,但那张比珠玉更美的脸庞才是此刻最光彩夺目的景色,比连城珠宝,火树银花都更引人注目。
李谕轻轻拨开她缠在发间的细金流苏,凤龄捋了捋鬓边花胜,挑眉看他:“要不然你从前为什么会看上我呢,难道因为我漂亮啊?”
她兴致勃勃的等着他夸夸自己,还从来没听从他说过漂亮这两个字呢。
想从闷骚的男人嘴里听到两句好话可是相当不容易的。
结果李谕收了手道:“倒也不是。”
“少年时只顾着读书习政,根本都没想过谁美谁丑,至于为什么看上你,一时说也说不上来。”
“也许是以前读书时,每个晚上你都送一碗汤过来,有时候是红枣羹,有时候是玉汤圆,有一次朕顺口提了句不想吃甜的,第二天就换成了鸡汤馄饨。”
“还有那年下雪,朕去勤政殿,路上披风划了道口子,朕进去的时候把衣裳递给你,什么也没说,出来的时候就缝好了。”
“那时候母亲不喜欢朕,宫里的人对东宫也不甚关注,朕自己也是随便的性子,许多东西损了,坏了,就放在那里不管,每次只要你来过一趟,都不需要朕提一句,第二天那些破烂东西就会全部换成崭新的。”
“你知道一个人在磅礴大雨里走是什么感觉吗?朕年少时走过许多次,每次与母亲发生争执时,朕就去淋雨,恨不得再得一场大病早点死了算了。”
“朕总是拼命的想要向母亲证明自己,可是她讨厌朕,就是因为朕是尉迟氏的孩子,无论朕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错的,”
“母亲每次看到朕这样,就知道朕在跟她怄气,她下令任何人不许多管闲事,所以你应当能看出来,朕每次淋雨回去时,从来无人问津,这么多年,只有你追来送过伞,也只有你敢送。”
“那时候,朕觉得自己很孤独,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只希望有一个能关心自己的人,希望有一个完完全全,一心一意只对朕一个人好的人。”
“但你是尚宫啊,要那么多的事要你操劳,你的心要分给许多人,朕能得到的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只有你偶尔突然想起来的那么一点。”
“但就是那么一点点,也已经足够珍惜了。”
李谕望向脚下一片繁华的皇城:“其实后来再回想起来,以前的自己的确幼稚,的确可笑,总是妄图糟践自己的身子,来博取母亲的同情。”
他摇头一笑:“无病呻吟,真是愚不可及。”
凤龄道:“人谁无少年呢?如今你不是已经得到自己曾经想要的一切了吗?”
他牵起唇,复又深深看她一眼:“这倒是,从前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也该知足了。”
第56章
太平宫寝殿内, 嬷嬷正为皇后拆卸珠翠:“圣上如今这样抬举崔氏,这才多久就封了贵妃,娘娘倒跟没事人似的,之前惠妃淑妃两个为了贵妃之位争的头破血流, 现在却是成全了别人。”
皇后梳着头发, 望向镜子:“后宫的争风吃醋, 本宫不屑,本宫只在意我沈家的安稳与富贵,只要圣上遵守诺言给我长久的体面, 其他的, 又怎么样呢?”
“什么君恩隆宠,都是过眼云烟, 本宫能稳坐皇后之位, 笑看风云, 岂不自在?”
当年选秀, 父亲买通医官隐瞒了她的恶疾,结果阴差阳错之下她竟被册封为太子妃, 这副弱败不堪的身体成了她一辈子的拖累。
身为中宫正妻, 不能相伴夫君更不能生育子嗣,这是多么大的折磨。
她也曾经战战兢兢很久, 彻夜彻夜的睡不着觉。
可如今越发想明白了,人生有时, 就是失之东隅, 收之桑榆。
老天爷是公平的, 她已经母仪天下, 拥有中宫之位,母族也因她获得尊荣隆宠。
上天待她很是不薄了, 她现在只要好好的活着,就能长长久久的享受尊贵和体面,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舅舅野心膨胀,想要宣平侯府再复太.祖时的荣光,不止一次挑唆她进献美人,去母夺子,再用别人的儿子来争夺太子之位。
可是她的眼睛看得很清,她不愿做那样得不偿失的事,就算费劲周折又怎么样,做太子之母?做垂帘太后?与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况且养子也未必能真的能俯首帖耳,言听计从,没有骨肉血缘的关系,终究是不牢靠的。
而如今,只要国朝不灭,大梁仍在,不论下一任皇帝是谁,她都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太后,就算皇帝生母册封西宫太后,她也是正经的元配嫡妻。
沈家的尊荣已经鼎盛了,若再贪图,就该自寻苦果了,如今的后宫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能做的也唯有大智若愚,不争不抢。
圣上全都看在眼里的,圣上也从来没有亏待过她。
一个真正君临天下,心怀坦荡的男人,是不会去和女人们计较得失的。
纵然他只喜欢崔氏一人,但他也对其他人也一样慷慨大方。
孙氏心狠,张氏跋扈,宋氏私心甚重,崔氏更是曾经背弃过他,哪一个都不值得他上心。
但他从来都是毫不吝啬的给予她们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就连她们的母族也得到诰封和爵位。
在凉州时,圣上曾说,他希望终有一天,他的羽翼可以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让大梁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安居乐业的景象。
她也始终记得当年初嫁进东宫时说过的那句话,既为夫妻,此生当同心协力,荣辱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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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宫中,陈美人刚挨淑妃一顿骂,受了委屈在偏殿一顿摔砸。
正殿里,淑妃也是吊着眉毛恨的牙痒痒,陈玲儿这个小贱人真是讨人嫌,要想个法子赶紧轰走她。
要不和圣上请旨,把她挪到宋昭仪宫里去,反正那个姓宋的像菩萨一样,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可是,圣上都许久没到她这里来了。
一想到这茬,淑妃的脸就又黑了,顺手就扔了一个茶盏下去:“这帮贱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自从兰台宫得宠以后,她们这些人连见到圣上的面都不容易。
崔凤龄那个狐媚子真是好手段,防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真不给人留一点活路啊,从古至今再争宠没有做事做这么绝的!
但她偏就能耐在,既从不探听御驾踪迹,也从不派人盯梢查岗。
摆出来态度就是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你得知道后果。
这一番宽柔并济,松弛有度,可把圣上给拿捏住了。
真是让他往东不往西。
淑妃实在窝心恨,其实手段谁不会,但说到底得看人家吃不吃这个手段,那还不是全倚仗着圣上的偏爱嘛!
一想到圣上,淑妃就气的西子捧心一般。
圣上真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他的心是暖不化的。
他从来只偏心他自己喜欢的人,他看上的人,哪怕千不好万不该,在他眼里都是好。
他不喜欢的,任你怎么端庄贤惠,怎么喜欢他,心疼他都打动不了他。
怎么就有这么心狠的人。
她不知道圣上为什么偏偏就看上崔凤龄,诚然这个女人是有不少优点,比如漂亮,还不是一般的漂亮,能温柔能厉害,也算样样俱全。
天赋也高,领悟也快,圣上一向喜欢聪明人,看不上榆木脑袋,况且在前朝时能得到神宗皇帝的器重,想来也是很有能力和手段的。
可是她也有许多缺点啊,曾经谋逆造反过这就是洗不清的余罪,而且脾气又不好,妒忌心又重,还经常骂人十分不修口德。
为什么就是她呢,为什么偏偏就是她呢?
淑妃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他们相识甚早,早过如今后宫里的所有人。
毕竟崔凤龄比她们早认识了圣上十多年,这先到后到的事不服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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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送走李谕去上朝。
凤龄起身梳洗更衣,少宣走过来帮她整理衣衫,欲言又止道:“娘娘不知道可听到宫里那些闲话了?”
凤龄问:“什么闲话?”
少宣低着头:“还能是什么,不就是说您不好的闲话吗?之前圣上本就鲜少到后宫来,自您开始侍寝后,圣上连日宿在兰台宫,更没再召过旁人了,宫中多有怨言呢!”
凤龄抻抻衣裳,一笑道:“怨言,怨什么?”
少宣道:“怨您独占圣上,让她们受了冷落呗!一帮深宫怨妇,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
凤龄笑道:“那我猜猜,是骂我狐媚呢,还是说我下贱呢,更或者说我是个祸国殃民的灾星呢?可是我既没勾引君王不早朝,也没插手指点什么军国大事,我就安心待在后宫里,这么贤良淑德,还有人编排我的不是吗?”
少宣道:“那些个年轻嫔妃,独守空房,寂寞冷落,不就只能埋怨您了?”
凤龄叹道:“如今的女孩儿们,比不得从前了,想当初我们那一批进来的,那可都是有脑子的。”
她对着镜子更衣完毕,左右看了两遍,才满意的转身,接着道:“人这一辈子啊,哪有一帆风顺,事事公平的?无能,就要承认自己的无能,接受自己的无能。”
“就像人生下来就丑的,有美的,读书时候就有笨的,有聪明的,不是你把那个聪明的扯下来了,你就聪明了,总有比你能耐的会压在你上头。”
“事事不服气,就只能事事受气,我看是现在宫里太安生了,吃喝不愁,仆婢成群,才一个个的急着跳脚,要是像文宗朝那样,一百个美人选进宫,过了一年只剩五十个,你看她们还会不会说现在这样的话?”
“没命活的时候就想活命,没罪受的时候就开始想做梦了。”
少宣又道:“那些个黄毛丫头也是欠收拾,毛都没长齐就开始想入非非,自己不得圣心,觉得深宫落寞,就有许多脾气要发,装得可怜样子,像是您害她们受冷落似的。”
凤龄道:“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世道就是这样啊,我可怜她们,谁可怜我呢?之前我落魄的时候可没人管我死活,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怎么圣上不疼爱她们,我还得装贤惠去劝诫劝诫是吗?”
她轻嘲一笑:“我是来做菩萨的吗,也没人供着我啊?谁有本事就自己争去好了,我又没拦着谁,本宫可没空普度众生。”
她边走边道:“谁这么大方,把她的钱也分我一分,我还有个亲娘在南方,她嫁的那户人家我可看不上,谁再贤惠一点,把她的爹也分我一分,叫她娘滚出去,让我娘嫁进去,我娘怎么就不能做公侯夫人了?”
还越说越来劲了:“我可是没爹的人,就不能可怜可怜我,把爹分给我吗?”
少宣忍笑:“娘娘您真是的,连赵夫人都拿出来开涮。”
又道:“只是那帮人说话太难听了,还说什么先帝要是知道您狐媚后宫,在地底下也不会安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