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垂着头,心中紧张万分。
李谕坐在上首,摇着头看了她一眼。
他查看过太医院的卷宗,又听了淑妃这一段错漏百出的陈情,心中实在失望。
“淑妃,你身为一宫主位,刘才人出事是你顾宥不力,难逃其责,朕给你机会让你查明真相,肃清宫纪,你却畏缩胆怯,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今更是罔顾律法,随意拿宫人顶罪。”
“从凉州到上京,从侧妃到淑妃,从一开始朕给你的位置就不低,但你看看你自己,你觉得你够资格担任这淑妃之位吗?”
“既然你自己都愿意囫囵吞下这口馊饭,朕就是想帮你也没法子了。”
淑妃吓得手抖,红了眼圈道:“圣上,圣上恕罪,是臣妾失察。”
又急忙辩解:“此事与臣妾无关啊,臣妾只是想为圣上分忧,一时情急,才,才……”
李谕瞥了一眼,而后吩咐道:“怀安,即刻拟旨,淑妃张氏,先有失察之过,后有污蔑之罪,责令其禁足一年,罚俸三年。”
又看向淑妃:“你若真的有心,有悔,就去抄抄佛经为刘才人焚香供奉,也收敛收敛你自己。”
*
兴德宫中,惠妃得知贵妃召见自己,一时有些疑惑:“什么意思?崔贵妃如今肚子都那么大了,不好生养着胎,见我干什么?”
宫女道:“不知道呢,旁的也没说,只说让您去兰台宫一趟。”
惠妃思索了一番:“她位分在我之上,如今有孕更是金贵,她要见我,我自然该去一趟,可是我与她素日没什么交情,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想了又想,还是起身:“算了,走一趟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一路风凉,惠妃拢了拢披风,看今日天色阴暗,心中有些不安。
进了兰台宫,何广春早在门前候着,亲自引惠妃进殿。
凤龄坐在一张圈椅上,盘了头发,只插了一根金钗。
惠妃一边飞快看了她一眼,一边行礼道:“请贵妃娘娘金安。”
以前听人家说,女人生过孩子以后,容貌身段都要折损许多。
可今日看到贵妃,月份已经这样大了,却是容颜依旧。
老天爷真是偏心得很。
惠妃一个礼还没行完,旁边的班少宣就上前来,扬手扇了她两记响亮的耳光。
打的惠妃身子一歪,被贴身的宫女扶住。
惠妃面色烫红,又惊又怕,神色诧异的跪下:“臣妾不知所犯何错,惹娘娘动怒,因何故掌掴臣妾啊?”
凤龄轻声一笑,吩咐左右:“接着打。”
立时有宫女上前,左右开弓接连抽了惠妃二三十下耳光,惠妃白嫩的脸庞立刻高高肿起,唇角有血流出。
惠妃抬起头,眼中似有怨意:“娘娘这是何意?”
“就算要打,也该打个明白吧?臣妾自问平日谨言慎行,没有得罪过娘娘。”
“再怎么样,臣妾也是正二品的惠妃,虽在您位分之下,但也不是天壤之别,您斥责臣妾难道没个缘由吗?”
“缘由?”凤龄看向她:“不是本宫要打你,这是圣旨,你就受着吧!”
她站起身来,闲步走到惠妃面前:“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为什么挨打吧?”
扫视惠妃一眼,见她镇定自若,神情不变。
这才继续开口:“当年你从定州府进京选秀,因本宫一句贞静柔婉,宜室宜家的荐言被选入东宫,才有了如今的体面,如若本宫当年能窥见你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必定会后悔说出那几个字。”
“你与张淑妃不睦,那是你二人之间的矛盾,你若有本事就跟她对着干去,但你不该戕害无辜宫嫔。”
“你扪心自问,你自己也是做母亲的人,刘才人今年才十八岁,她也是人家的儿女,你想想嘉懿公主,再想想她的父母亲人该是什么样的感受?”
惠妃抬起头来,直视凤龄:“娘娘在说什么,臣妾没有听懂。”
凤龄一笑:“你心态还真是稳,但是在我这里,装天真不是一个好办法。”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那时候的确是挺天真单纯的,不过是真的还是装的就不知道了。”
“我是奉旨办事,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我也不想对你下狠手,那样太难看,但你要再这么颠倒狡辩,我会让你站着进来,抬着出去。”
说罢,门外进来人,端着搜罗出来的种种物件。
凤龄一一翻过那些东西:“刘才人用过的熏香,衣服上的金丝绣线,还有内造司送来的金头香木筷子,上面雕刻着刘才人家乡的名景罗汉桥,她爱不释手,每次用膳都要用。”
“这些细致入微,长久使用的东西,都是熏过药的,这么贴身用着,血气亏损,月信淋漓不净,活生生把人给害死了。”
“刘才人位份虽不高,但她也是后宫嫔妃,更是一条无辜性命,她对你毫无威胁,应该也没有得罪过你吧,你怎么就盯上她了?”
惠妃看到这些物件已经被搜查出来,辩无可辩,直接跪下:“娘娘明鉴,我没想害她性命,我只是想着,刘才人归华阳宫管辖,我想给淑妃一个教训,谁知道何秉文那个庸医一副药把她吃死了。”
“这都是阴差阳错,非我本意。”
“阴差阳错,”凤龄一字一句道:“你这四个字的代价,太大了。”
而后按了按眉,看向惠妃:“不是本宫非要难为你,左右我只是个贵妃,又不是中宫皇后,如今身怀六甲,更无心情给后宫断官司了。”
“但是圣上,你在他身边也有几年了,你应该很清楚,他最厌恶这些勾心斗角,伤人性命的事,你为什么非要触他逆鳞呢?”
“你以为今日我为何要见你,你以为这些罪证是如何搜到的,你以为就凭你的能耐,能在这重重宫闱之间瞒天过海吗?”
“圣上已经处死了何秉文,至于你,就降为昭仪,在兴德宫闭门静思己过吧。”
凤龄又看她一眼:“嘉懿公主,以后由皇后抚养。”
“你说什么?”听到这话时,惠妃才终于有了点激动的反应:“嘉懿为什么要交给皇后抚养?即便我降位昭仪,也是有抚养皇嗣的权利的。”
凤龄淡淡道:“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资格抚养皇嗣吗?圣上还会允许嘉懿公主受你教导吗?”
“嘉懿公主虽是养女,但也是记入宗庙族谱的皇室公主,在皇后身边,不会亏待了她的,你可以放心。”
惠妃冷笑,看向凤龄:“资格?要是这么论的话,你崔贵妃还造过反呢!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怎么,难道你的孩子也要交给皇后抚养吗?”
得,又一个翻旧账的。
看吧,就说了懒得多管闲事,李谕非说皇后在养病,让她出面。
折腾人,简直找气受。
凤龄白了一眼:“那你去找圣上陈情诉苦去吧,我可没拦你。”
惠妃坐在地上,良久才再次开口:“嘉懿还有没有可能回到我身边?”
凤龄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又道:“帝王之心,从来冷漠。”
“圣上是给你留了情面的,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你的活路了,我要是你,就修身养性,感恩戴德,或许还能得到几次探望公主的机会。”
惠妃低着头:“君王冷心冷情,再正常不过,若是刘才人恩宠隆盛,那我今日就该暴毙在此了。”
凤龄道:“你明白就好,记住,嫔妃不是帝王妻,你我都是后宫臣。”
“不要奢望太多,学会为臣之心,才能有长久的安稳。”
*
刘才人的丧仪以美人之礼办完,皇后身体也恢复了些,经此一事后她也不敢再两手一推,万事不管了。
破天荒的将阖宫嫔妃召集到太平宫中,教诲一番后,又定下了以后每五天例行请安一次的规矩。
凤龄挑个时间,特意来太和殿探望一番。
李谕见她过来,赶紧起身:“不在宫里休养瞎跑什么,你看你现在像方便的样子吗?”
凤龄戏谑道:“来看看你啊,真不愧是天子,不愧是一国之君,这后宫里全是人才。”
“本来我还担心她们都贤良淑德,就我一个人不像话,那么多旧帐,三天三夜都翻不完呢!”
“这下好,都不是什么好人,我放心了。”
李谕看着她,没好气道:“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不过你这话提醒朕了,兴德宫那位人才,还是你亲自弄进来的呢!”
“诶,这我就不服了,”凤龄马上反驳:“那华阳宫那个总是你自己娶的吧,这总不能怪我吧?”
李谕瞪她一眼:“怎么不怪你?朕为什么会去凉州,不去凉州,能娶她吗?”
凤龄道:“你这就太不讲理了吧,照你这算法,你在凉州喝口凉水噎住了也得算我头上呗?”
李谕道:“不算你头上算谁头上?”
好好好,凤龄无语。
锅太沉,背不动了。
她越想越气不顺,往后一靠。
“疼得慌,难受。”
李谕连忙问:“哪里疼?”
“心里疼,气的。”
李谕马上收回正经,脸上表情五光十色:“疼着吧。”
“哼!”凤龄十分不满:“居然哄都不哄一下,什么人呐!”
李谕道:“朕是天子,不能哄人。”
“笑话嘞,没听说过这规矩,哪条律法上写的?”凤龄一下坐起来,似有要辩论的架势:“我小时候先帝还哄过我呢,咋的了?犯宫规了?”
李谕面不改色:“朕定的规矩,前朝自然没有。”
“天子当有威严,岂有放低身段的道理,不过嫔妃可以哄人,这个不犯宫规。”
凤龄气笑了:“这是哪宫的规,没听说过。”
“太和殿的规,你看你现在是不是在太和殿里坐着?在这里坐着还不守这里的规?”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凤龄发誓马上回去就给兰台宫立上个二百条宫规。
第一条:姓李的不准进门。
第二条:姓过尉迟的也不准进门。
第64章
将近年关, 又下了几场雪。
凤龄生的日子比预想的要早些,好在还算顺利,兰台宫也早就预备好了稳婆和物件。
傍晚有的动静,李谕在外殿候着, 坐到背都僵直, 到夜里才生下来, 稳婆说生在子时,是好时辰。
头一个是姑娘,个头大些, 后一个是男孩, 个头小些,生下来都是红通通的, 用黄绸包起来。
几个接生婆子笑得合不拢嘴, 一连声道:“恭喜圣上, 恭喜娘娘!”
也是天大的福气, 贵妃一生就生对龙凤胎。
这么大的喜事,阖宫必定有大赏。
李谕接过孩子来看, 心中十分激动, 也有些喜上眉梢:“好,都下去领赏。”
里间凤龄听到声音, 放轻声音开口:“抱过来我看看。”
李谕赶紧掀了帘子进去,稳婆将孩子抱到凤龄跟前:“娘娘看看, 小公主和小皇子都漂亮得很。”
凤龄摸了摸孩子的小脸, 脸上有了点笑意:“是挺好看的。”
又道:“月份大的时候我倒是有点感觉, 我说是两个你还不信, 不过我问了太医,说一般要么都是男孩, 要么都是女孩,龙凤胎的少见。”
李谕坐在床沿,低下头听她说话,摸了摸她的头发道:“辛苦你了,生孩子是伤元气的事,要好好将养。”
凤龄撑着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捏了捏两个孩子的小脸蛋:“小孩都长一个样,邵盈盈家的也是这样,我还挺走运的,遭一回罪,生两个,我赚了。”
李谕跟着笑道:“还有精力开玩笑,看来是不累。”
凤龄又琢磨:“叫个啥名儿呢?盈盈家的叫悦颜,展悦颜,我觉得这名儿特好,显得特别欢乐活泼,感觉运气都能好点。”
“我之前想过一个,刚才想说来着,结果忘了,算了,到时候想起来再说吧。”
这时间里龙凤胎的弟弟突然哭起来了,两个人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去哄。
一时差点忘了外面站着一群稳婆嬷嬷,哪要自己哄的。
不过这一着急的样子,还真有点新手爹娘的意思。
李谕看着凤龄哄孩子,心里是说不出的感觉。
此时此刻,说是他人生中最满足的一刻也不为过。
她就是那样的人,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不是谈情说爱的人,是过日子的人。
这话也确实没错,从不刻意争宠,也不故作姿态。
只是一日三餐,平淡柔情,偶尔插科打诨,偶尔发点小脾气,不知道民间夫妻过日子是不是这样。
在她身边,能让他有种归家的心安,能感受到他少年时一直向往的那种阖家团圆味,红尘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