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当年程景砚肖想的就是这样的日子,让他嫉妒的也是这样的感觉。
但如今这日子到底也让他过上了。
非他才能功绩,实乃上天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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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得了一对龙凤胎,是这几日宫里最大的消息,圣上一下子儿女双全了,那喜悦的心情从赏赐就能看出来。
那一路绵延的红绸和灯笼简直漫山漫海的挂不下,不仅阖宫赏了一年的俸禄,特准休假三日。
还领了喜酒,喜饼,喜蛋,喜面等一大堆东西,连北巷的人都有赏。
沾着贵妃生孩子的光,人人都能高兴一把。
听说前朝还开恩赦免了一部分年十六以下和年七十五以上的囚犯。
这一番锣鼓喧天的热闹,想看不见听不见都难。
看着西宫那边的风光得意,被降为昭仪的孙氏坐在院中绣花。
绣了拆,拆了绣,来来去去都是那一个样子。
她心不宁。
人家得了孩子,自然得意,她却没了女儿。
嘉懿一直养在她身边,如今到了皇后那里也不知能不能适应。
孙氏起身,将今日抄写的一叠佛经收拢好,交给宫女:“拿去佛堂,供给刘才人。”
她要让圣上看看,她没忘了这件事。
不过圣上如今恐怕正沉浸在喜得儿女的快活中,又怎么会记得刘才人那个冤死鬼。
孙氏套了件披风,又道:“我要去见皇后。”
一旁的宫女有些犹豫:“前两天不是才去的吗,而且皇后娘娘根本不让嘉懿公主出来见您。”
孙氏不听劝阻,有些怒意:“嘉懿是本宫的女儿,只是暂时在她那里教养罢了,早晚有一天是要还回来的。”
说罢便一甩袖子,往皇后宫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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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宫里,皇后吩咐人给孙昭仪上茶。
自然也知道她的来意,歪在榻上咳了两声,才缓缓道:“不是本宫阻挠你们母女相见,是圣上不许你再教导公主,公主不仅是圣上养女,更是英烈遗孤,本宫肯定会好好抚养她的,你不必太过担心。”
孙氏冷笑一声:“如今有了亲儿亲女,正是宝贝的时候,养女还算个什么东西,娘娘就算尽心抚养,圣上也不会为此多来太平宫一趟的,您吃力不讨好,不如还给臣妾。”
皇后撇了撇茶叶,声音有些冷:“孙昭仪,你越发疯癫了,若是实在心气不宁,就找太医院开几副药吃,少到人前添堵。”
“你觉得本宫抚养嘉懿公主是为了争宠吗,本宫何曾有过一丝争宠的心思?你也把圣上和本宫看的太低劣了点。”
孙氏忍住不满,长舒一口气,又转过身来好言道:“娘娘恕罪,是臣妾一时心急,才出言不逊,臣妾该罚。”
“只是嘉懿她从那么小的时候就一直养在臣妾身边,是我亲手把她从烧毁的军营里抱出来的,她当时哇哇大哭抱着我不肯放手。”
“后来在凉州行宫,圣上说这个孩子是邓大将军遗孤,要在我们三人中选一个人抚养她,您是正妻本该由您抚养才是名正言顺,可是嘉懿她指了我,是她选了我做她的母亲。”
孙氏说着有些动容,眼圈发红:“从她来到我身边的第一天起,我就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我真的不能没有她,什么荣华富贵,地位身份,我都可以不要,圣上如果真的余怒未消,哪怕将我贬为美人,才人都可以,我只要嘉懿回到我身边。”
“皇后娘娘,您一向最是仁善,求您为我说说情,把嘉懿还给我,臣妾发誓,以后一定安分守己,绝不再做任何出格之事。”
皇后看着她,只是轻轻叹气:“本宫知道你做母亲的心,只是眼下还不可以。”
“你如果真的顾念你的女儿,当初就不该做出那些事情,你既然知道她在你膝下教养,就该明白你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你怎么就不想想你做的那些蠢事会连累到她呢?”
说罢又道:“当年你我一同在南宫参加选秀时,我见你温柔敦厚,对你很有好感,那时同吃同住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我真的不知道,你怎么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孙氏沉默不语,半晌才道:“我不为刀俎,便要为鱼肉,我也是为了自保。”
皇后道:“谁让你做鱼肉了,那都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你扪心自问,本宫这么多年何曾为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崔贵妃更是懒得搭理这些,淑妃在你面前还吃瘪,你说谁要害你?”
“若是你老实本分,又怎么会有今天的事?你就吃一堑长一智吧,以后安安分分的,说不定哪天圣上开恩,公主还会回到你身边的。”
出了太平宫,孙氏愤闷无比,心中怒骂皇后。
沈灵慧,你以为你自己算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你就没有错处了。
永远站着说话不腰疼,站在高位上指责别人,拿自己当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别人都是毒妇,就你与世无争独一份清高。
你的那些丑事,藏得那么拙劣,这些年来看在以前的情面上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帮你,今日你却这么羞辱我。
你凭什么教训我,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就凭你恬不知耻坐在中宫的位置上,就自以为自己德才兼备,母仪天下吗?
沈灵慧,这个宫里,你是最不配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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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天气放晴。
凤龄叫人把小孩们的肚兜围兜,小衣服小被子都拿出来晒晒,见见阳光。
自己则靠在床上用拨浪鼓逗小孩,响一下,两个娃就跟着笑一下,眼睛滴溜滴溜转。
能跟着拨浪鼓做反应,说明听觉正在慢慢发育。
以前看别人家孩子还没觉得多好玩,等看了自己的孩子才发现真是亲娘眼里出西施。
这大眼睛,像葡萄,这小嘴巴,像樱桃,看的她心里甜死了。
姐姐要活泼闹腾些,弟弟反而乖些。
李谕取了一个名字,她取了一个名字。
闺女取为李令银,儿子取为李慎云。
其实凤龄觉得为什么不用一些相近的字,这样好记又好听,一个叫令银,一个叫令云多好。
民间家家户户都是这么取名字的,兄弟姐妹之间总有一个寓意辈分的字。
就像崔家,敬龄,凤龄,玉龄,多对称,多般配。
可是李谕偏说皇家的规矩不是这样,一个是一个,要避开一样的字,读起来一样也不行,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凤龄只能撇嘴,行,你们家规矩大,你说了算。
这边岁月静好还没安生个几日,中宫就又出了件大事。
凤龄还在月子里,就惊闻尚宫局女官吴氏检举皇后。
称皇后当年参加建宁九年选秀时,曾买通医官隐瞒疾病入选。
吴氏自述她的姐姐曾经参与过当年的秀女择选,知道内情,后来就莫名淹死在井里,她今日来,就是要为姐姐讨回公道。
这吴女官在太平宫门前长跪高喊:“皇后沈氏,欺君之罪,残害无辜,德不配位!求圣上明鉴,彻查此事,还我姐姐一个公道,奴婢愿以死为证,天地可鉴!”
高喊数声后,随即举银簪自尽,血溅当场。
这石破天惊的消息,立刻跟长了腿似的传遍全宫,瞬间把皇后架在风口浪尖上。
第65章
皇后身体本就不好, 一下又被气病了,躺在床上直喘气,握着陪嫁嬷嬷的手,忍不住流泪:“什么吴氏女官, 什么姐姐, 我从来没听说过, 要检举我当年的事我认了,反正这些年我也一直在胆战心惊,可是不是我做的事, 我不认。”
嬷嬷心疼皇后, 那可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泪流满面:“当年的事是阴差阳错, 怎么能怪到您头上呢?”
照理说, 后宫里除了皇后就是凤龄, 该是她出面主持大局。
可她还没出月子, 身体还在恢复,何广春更是没好气的咒骂:“你这还没出月子呢, 那贱婢竟敢在宫中搞出什么血溅堂前的把戏, 真是晦气!她死了是一了百了,可这下子死无对证, 找谁说理去。”
李谕听闻后也是大怒,当即下令彻查。
皇后当年的隐情他早就知道, 这么多年来也一直相安无事, 如今突然有人兴风作浪, 肯定不是平白无故的。
不久后, 女官血溅太平宫,检举皇后瞒病选秀的消息连前朝都知晓了, 内阁大臣们这些日子更是议论纷纷。
一国之母,当为女子表率,德行楷模,不该有如此污点。
李谕虽弹压了几次,但还是有不少流言蜚语,甚至有朝臣当廷上奏废后。
吵得李谕也是头疼,但又顾念皇后多年来兢兢业业,从无其他过错。
不过这件事给他提了个醒,他马上下令中书省将建宁十三年记载【元宁公主,尚宫崔氏共举谋逆】的奏章案卷全部焚毁。
重新更改记载为:【建宁十三年,元宁公主不臣长兄,悖逆先帝旨意,畏罪自尽于太极殿。】
前朝后宫流言不止,李谕正欲召皇后商议此事。
皇后却亲自梳妆完毕,身着皇后朝服,以少有的雍容严妆,从太平宫开始,一路却辇步行至太和殿门前。
随后跪于殿前,叩首上奏:“臣妾自知有罪,当年隐情,虽是无心,但过错已致,事实已是如此,臣妾不得再辩,如今更是连累圣上声名,让臣妾心中愧疚不已,请圣上秉公责罚,给前朝后宫一个交代。”
她复而再叩首:“这些年来,圣上的相扶,相护,臣妾感激万分,此生难忘,已经别无所求。”
“臣妾体弱多病,确实不宜再担国母之位,今日,臣妾愿引咎请罪,自请退位中宫,返回荆州。”
话毕,她直起身子,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君王之位。
李谕半晌不语,而后缓缓开口:“想好了?”
皇后意志坚决:“想好了。”
李谕来回敲了敲案桌上的玉质毛笔,似在思考,然后道:“回家也好,成全你了。”
“怀安,拟旨吧。”
皇后落泪:“谢圣上。”
退位中宫,也是离开这个囚困她多年的位置。
重归自由,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荆州的风和月,已经多久没有看见过了。
不知道是否还保持着和她离开那年一样的缱绻。
消息传到兴德宫时,孙昭仪只是漠然说了声:“知道了。”
又低下头自说自话:“她本就德不配位,让她在这个位置上安享富贵这么多年,已经是对得起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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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宋氏在长庆宫中收到一封来自遥远北方的密信。
这封信送进来不容易,一字珍贵如千金。
她快速扫了一遍信上的内容。
【拔延大妃毒杀绰罗可汗,下月里达王子将举行继位仪式。】
短短几字,让她神经紧绷出了一身冷汗。
这么多年她运筹帷幄,隐忍不发,为的就是这一刻。
好,拔延观音,你来得好!
你一定不会想到我还活着,更不会想到我能安安稳稳的长大,又重新出现在你面前。
看到这张变化不大的脸,不知道你会不会害怕。
你等着吧!这一次,我一定会送你到地底下,向那些曾经惨死在你手下的人赎罪!向我的母亲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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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内,又听到内监通传:“宋昭仪求见。”
李谕按按眉心,好,又一个祖宗来了。
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吩咐:“让她进来。”
宋氏进殿,行礼道:“圣上,臣妾请旨和皇后娘娘一起离宫。”
“理由?”
“没有理由。”
李谕气笑了:“你觉得朕是会纵容你肆意妄为的人吗?”
“当初朕问过你,是你自己不走,现在说走就要走,还没有一个正当理由。”
“这是禁中,不是你的后花园,闲着没事做就干点活去。”
“一个个闲的,给朕找事。”
宋氏放平语气,抬起头:“那臣妾请旨,去为先帝守太陵。”
“等过个两年,您就说我病死了就行了。”
“一个深居简出,默默无闻的昭仪,没有人会记得的。”
她微笑:“臣妾会感激圣上的大恩大德,也多谢圣上这些年的收留,让我不至于风餐露宿,受人欺凌。”
李谕真的头疼:“你们都是些什么不着调的人,都滚吧,趁早滚出去朕还能清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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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那天是个艳阳天,天空碧蓝如洗,许久没有这么好看过。
宋氏问沈氏:“娘娘准备去哪儿?”
沈氏登上马车,抬头望向天空,笑着道:“我啊,我要回家了,我爹,我娘,我的哥哥,嫂子,侄儿全都在等着我呢!”
她问:“宋妹妹你呢?”
宋氏说:“我?我也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