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头来,轻轻一笑:“娘娘,其实我本名不叫映真,我叫阿雅。”
“将来若是有缘,可以来找我玩。”
说罢,她策马扬鞭,飞驰远去:“天大地大,会有一天再重逢的!”
*
草原风烈,煦日高照。
东突厥部,新可汗继位典礼上,里达王子身着华服,正一步步登上祭台。
王叔和宗亲们位列两侧,鼓乐之声神圣幽长。
拔延大妃穿着色彩缤纷的礼服,戴着满是象牙和宝石的发饰,正紧张的看着儿子的步伐。
她的儿子,她的骄傲。
即将成为王帐的首领,部落的主人。
就在此时,一队人马在草原上踏马扬尘,飞奔赶到,溅起泥土,踩落草茎。
为首的是一名蓝衣女子,盘起头发,用同色的绫罗遮盖住面部。
骑在高大的黑马之上,居高临下看向众人。
仪式突然被不速之客的闯入打断,旁边的王帐侍卫拔刀向前。
拔延大妃拧起眉毛,表情可怕,大声呼斥:“你们是哪个部的,竟敢打扰新可汗的继位仪式,来人,给我拖下去,用马鞭打死!”
蓝衣女子下马,身后一众随从也纷纷下马跟上。
她缓缓走上前来,开口道:“拔延观音,你的儿子没有资格坐上可汗的位置。”
“因为前任绰罗可汗,根本就不是病死,而是被你用蛇毒亲手毒死,你结党营私,贿赂萨满,意图扶持你的儿子里达登上可汗之位。”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软弱到只能对着母亲言听计从,这样的人,怎么做王帐的主人?怎么做我们东突厥的可汗?”
“你在胡说什么!”拔延大妃脸色狰狞:“没有证据,却在这里随意攀咬,来人!还不快把这个贱人带下去!”
蓝衣女子冷笑一声:“我当然有证据,绰罗可汗身边的侍女娜尔曾经亲眼目睹到你毒杀先可汗的场景,后来被你追杀,被四王叔所救。”
人群的目光转移到四王叔乜罗身上,这个男人虽被称作王叔,但年纪并不很大。
那张英挺的面庞上有着鹰隼般厉然的眼睛:“她说的没错,绰罗可汗确实是被毒杀,他死前曾经大量吐血,染湿了毯子,我心存疑虑将那张毯子带了回去,经医官查看,是蝰蛇之毒,那名侍女,也确实是被我救走。”
拔延大妃一声大笑:“荒唐!乜罗,你不要忘了你是怎么来到部族中的,你根本不是血统尊贵的蓝氏贵族,你只是一个差点死在战场上的驯马官而已,是我的丈夫,是涉罗可汗救了你!将你带回王帐,栽培你,教导你,把你当作自己的亲弟弟一般,甚至让你当上了突厥贵族。”
“而你,却不知感恩,帮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来造我儿子里达的反!我的儿子是涉罗可汗的血脉,他是真正血统尊贵的王子,是最有资格坐到这个位置上的。”
“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家伙,别以为叫你一声王叔,你就真的是王叔了。”
蓝衣女子一步步逼近上前:“拔延观音,你在心虚什么?”
“我告诉你,不止这件事,我还知道你当年在涉罗可汗战死之后,是怎样杀光了他所有的妻妾和孩子。”
“那些年轻的女人,那些年幼的孩子,被草绳勒死,勒得脖子和身体都分开了,被铁锤砸死,砸得血和脑浆一起流在地上。”
“汉妃林氏是第一个被杀死的,连同她的孩子,涉罗可汗最宠爱的女儿,金真公主阿史那雅,那一年才十三岁,你也没有放过不是吗?”
“我以为你杀掉她们两个就会结束了,没想到,你要展开的是一场彻底的屠杀,当年整个王帐的所有女人和孩子都死在你这个一直端庄威严的大妃手里。”
“你把他们埋进深坑,在脚下,在黑暗里,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每天被无数的人和马踩踏着一遍又一遍,你却说他们是死于梁军的突袭。”
女子的神情愈渐激动:“就在这里,就在你们脚下这片安宁祥和的土地下,藏着一百多具尸体你们知道吗?”
“这里面,有曾经的王妃、王子、公主,有侍女、奴隶,有大臣们的妻子,甚至还有当时在混乱中无意撞破这个场面的将士们。”
“那些无辜的将士们,没能死在保卫家园的战场上,却死在这个女人的阴谋诡计里,如果你们不相信,就把这片土地挖开,看看到底是不是我说的这样!”
所有人都愕然震惊的看向拔延大妃,里达王子还穿着大典礼服,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敢出声。
拔延大妃怒视着眼前这个女人,从眼神里已经要将她碎尸万段了:“胡言乱语,真是可笑!你到底是谁?是谁派你来捣乱的?”
女子蔑然一笑,摘下头巾,露出那张和汉妃林氏有六成相似的脸:“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确有其事。”
“因为我就是,当年那个差点死在你手下的,金真公主,阿史那雅。”
她环视四周,提高声音:“我就是涉罗可汗的女儿,那个消失了十几年的金真公主,阿史那雅!我所说的一切,都是我亲眼看见的!”
群臣大惊,根据记载,金真公主…金真公主卒年十三,死于战乱。
怎么会还活着,还好端端的长到这么大。
拔延大妃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张脸,突然尖叫着冲过来:“你这个可恶的女人,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敢冒充王女!你该死!”
阿史那雅冷冷看她一眼,突然抬头望向碧蓝色天空,振臂高呼:“腾格里天神!如果你真的有灵的话,就揭露这个女人的罪行吧!”
话音刚落,竟然真的平地一声莫名闷雷,天空忽然变色。
人群一片哗然,拔延大妃面目狰狞,拔开匕首向她刺来:“是你在装神弄鬼!你这个贱人,和你那个汉人母亲一样狡诈!”
里达正愕然的看着母亲的举动,阿史那雅顺手抽出里达随身佩戴的弯刀。
随即一刀扎穿了拔延大妃的身体:“当年你当着我的面杀掉我的母亲,今天,我用你儿子的刀来杀你,用中原人的话,这叫作因果轮回。”
“用你的鲜血赎罪吧!腾格里天神永远不会原谅你!”
拔延大妃睁着一双眼睛瞪向她,缓缓向后倒下:“你…我要变成厉鬼来找你…”
她轰然倒在地上,脸上是死不瞑目的惨烈表情。
阿史那雅将那把染血的金刀举过头顶:“来吧,什么样的厉鬼我都不害怕!是腾格里天神赐予我的权利!”
“我受神衹庇佑,逃过了这个女人的诡计,从尸山血海里爬了出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回到草原,铲除奸佞!还我东突厥部原有的祥和安宁!”
里达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瘫倒在地看着母亲的尸/体。
众臣面面相觑,四王叔乜罗突然站出来,弯臂行礼:“金真公主揭开真相,铲除毒妇,为我东突厥立下大功,她是涉罗可汗的长女,地位尊贵,在决出新任可汗人选以前,我建议,由金真公主代掌王帐。”
阿史那雅挑起眉,和乜罗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道:“里达已经不适合再担任可汗之位了,既然如此,在选出新任可汗之前,我将接管王帐,辅佐政务。”
群臣之间互相对视,各有衡量,乜罗坐拥三大部落,军权赫赫,此时若不顺从,恐怕会和拔延大妃一样成为刀下亡魂。
随即跟随乜罗一同行礼:“请金真公主入主王帐,辅佐社稷!”
“请金真公主入主王帐,辅佐社稷!”
第66章
皇后自请废位, 返回荆州,宋昭仪也离宫前往太陵,近来宫中大事不少,难免议论纷纷, 对于下一任皇后人选的讨论也是众说纷纭。
毕竟国母不可或缺, 中宫的位置总要有人坐的。
眼瞧着宫里的风向要变了, 那几个美人,才人也在琢磨着要抱谁的腿。
不少人都觉得会是崔贵妃登上这个位置,那般宠爱, 又是唯一一个和圣上有孩子的, 不是她都说不过去。
不过皇后的位置不止涉及后宫还涉及前朝,贵妃从前…可是做出过那样的事。
说好听点是迷途知返, 改过自新, 说难听点就是为虎作伥, 谋逆未遂。
这一批朝臣还没老到失忆的程度, 想把以前的事翻篇儿恐怕也不容易。
淑妃还在禁足呢,不过她家世倒是足够, 贺昭仪…不声不响的, 家世确实也不差。
兴德宫是不行了,孙氏失了圣心, 被降位昭仪,连嘉懿公主也被夺走, 眼看着是没指望了。
孙氏做惠妃时就没有宠爱, 全靠当年陪着圣上同去凉州的那点情分和尊重, 偏她自己不珍惜, 屡生是非,也怪不得别人。
不过如今说这些也没个准儿, 没彻底盖棺定论之前,这些猜测都不作数。
谁知道圣上会不会突然从哪个大臣家挑个女儿做继后,让现在宫里这些眼巴巴望着的女人一个也捞不着,这很像圣上的作风。
华阳宫中,淑妃禁足还未解,宫里就突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一时还有些缓不过劲来。
虽然之前她也看不上沈氏,觉得沈氏病弱之躯,欺君之罪,不配正位中宫。
但是这人跟人一比就觉出好了,以前不喜欢沈氏,但至少沈氏脾气好,也从不为难人。
要是崔凤龄接了沈灵慧的位置,这不是一个不如一个吗?还不如让她现在就吊死算了。
崔凤龄那么难缠的人,在她手底下讨生活,这日子还能过吗?
淑妃光是想着心里就堵得慌。
可是沈氏的事情怎么会突然就传出去,明明圣上一直压着这件事的。
知道这件事的人也绝对不多,圣上首先是不可能说的,其次也不是她传出去的。
那到底是谁,总应该是跟沈氏有过节的人才会使这个坏吧?
难道是沈氏身边的人泄密了?
还是崔凤龄自己想当皇后了?
崔凤龄虽然跟沈氏没仇,但是她刚生了孩子,想挤走沈氏自己上位也不是没可能。
要是崔凤龄干的,没准圣上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淑妃左思右想,也不对,崔凤龄说不定都不知道沈氏的事。
她是在凉州知道这件事的,当时后院里的女人少,又都住在一起,沈氏藏得不错,只觉得她身体柔弱,没想过太多。
但时间久了就难免有疏漏的时候,她知道沈氏是先天不足,身体残弱的时候也是吓了一大跳。
先天心疾的人大多活不过二十岁,沈氏还常年血弱,轻微伤口就血流不止,每回月事都能连续十几日。
这可不是小毛病,不是咳两声痛两下的小打小闹。
这么大的毛病,她当年到底是怎么通过秀女择选的?
淑妃至今都想不明白。
不过提到凉州,她突然想到一个人。
孙氏,她也跟她们一起在凉州生活了三年。
孙氏这么细心的人,不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
毕竟淑妃觉得自己不算个聪明人,但是连她都知道了,孙氏却从来没提过。
淑妃越想越觉得自己蠢,当年她一发现之后,就马上向圣上揭发此事,结果反挨了劈头盖脸一顿骂。
圣上让她管好自己的嘴,不然他就亲自替她管。
当时她是哭着回来的。
孙氏说不定比她还早就知道了,但她从来没透露过一个字。
想到孙氏,淑妃不免咬了咬牙。
这个女人从凉州开始就一直跟她作对,可以算得上是她最讨厌的人。
孙氏比她聪明,下手也更狠些,她总是嘴上逞能,实际却占不了上风。
不过,她还有一个杀手锏没有拿出来。
一个绝对可以让孙氏死无葬身之地的东西。
这么好的东西,轻易用了可惜。
淑妃揉了揉额头,如今宫里可热闹呢,这把火她添还是不添。
真让人头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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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乍暖还寒,玉兰又烧起了薰笼。
两个孩子在摇床里睡得香甜,凤龄靠在一旁榻上看尚宫局递上来的文书。
两件事,一个是拟定司制局掌制谢明珠升任司制,呈贵妃阅。
另一个,总领尚宫齐月英告老,请辞尚宫位,呈贵妃阅。
明珠升任司制那道批文她很快用红笔写了个准字,倒是在齐尚宫这道辞官的批文上犹豫了不少时间。
这大姐怎么回事,不是心心念念才爬上这个位置的吗?
难道是怕她真的要接任皇后位,不敢在她手底下讨生活,自己先卷铺盖跑了?
凤龄寻思自己到底干了什么没天理灭人欲的事。
她好像也没找谁报过仇耍过横吧,这一个两个的,都对她避之不及。
真伤心啊!
算了,尚宫辞位不是小事,回头问问李谕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