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务员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学生证，“是学生吗？那你不早说，学生票半价。”
女孩子懵懵地又坐回座位。
男友凑过来，欲言又止，迎接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乘务员继续检票。
学生半价。
老人小孩半价。
可惜一列车厢里全票的才是大多数。
哭泣声起此彼伏，乘务员不得不出声提醒，“列车内禁止喧哗。”
于是大声哭泣变成了捂着嘴哭泣，就像烧水壶发出的闷响。
坐在后排的一个壮汉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将前面的年轻人拽到在地上，两个人滚成一团。
那壮汉起码两百斤，一米九的个头，攥起拳头来，胳膊上的肌肉就鼓成一个小包。
他干脆利落从年轻人手中摸出了车票，递给乘务员。
是红色的车票。
“我还需要补票吗？”
“当然不需要”乘务员微笑，语气温和，似乎在默许这种行为。
壮汉长松一口气，坐回座位上，他终于逃过了一劫。
但是他的行为却让其他人生出了许多小心思，既然他都可以，那我岂不是……
身强力壮一点的已经开始四处寻找目标。
本来安静的车厢立马陷入混乱局面。
有红色车票的是少数，黑色车票的才是大多数，而车票又是不记名的。
这简直是鼓励犯罪。
尤其是能够半价买到车票的都是老弱病残。
*
这正是镜鬼最喜欢的场景。
镜鬼以人类的恶念为食，他本是被困在镜子中的无主意识，因为外界情绪的投射而诞生，就像刚诞生的人工智能被放在网络大环境中，别人教给他什么，他就学会什么，自己却始终懵懵懂懂。
最后，人工智能学会了骂脏话，而镜鬼变成了怪物。
镜鬼最擅长制造极端环境，在一旁记录他人的反应，手足相残，亲人决裂，爱人分开……那些看似美好的情绪在生命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久而久之，镜鬼也不再信任人类。
它总是害怕自己也会像那些被抛弃的人一样，成为弃子。
所以镜鬼将自己封锁在全是镜子的环境中，他制造出一百个自己，转瞬间又让所有人都消失，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镜中世界徘徊。
他总是恶作剧，总是在猜测他人的想法，总是在害怕失去一切。
就像现在，在镜鬼设置的恶劣条件下，一对情侣分道扬镳，相安无事的乘客开始扭打。
今夏叹了一口气。
好在这一切只是镜中幻境，那些提前出局的乘客反而是幸运的，他们会退出这场恶劣的生存之战，不会看见太多人心的阴暗面。
等到镜子破碎，今天发生的一切只会像一场梦。
正是这一点，让今夏收留了镜鬼，他阴暗桀骜叛逆，却始终不坏。
他只是单纯地不相信情感，想要验证那些看上去美好的东西，把一切都放在地上摔一摔，然后小心翼翼地去接近那些没有破碎的部分。
*
“你想干什么？”坐在后排的女孩忽然叫了起来。
前面车厢的风波已经传递到了今夏所在的位置，他们有样学样，试图从别人那里抢来车票，换取自己的安稳。
而独自坐车，还背着书包，看上去乖巧瘦弱的小女孩成为了最好的目标。
“让我看看你的车票。”
“凭什么？”女孩紧紧抱着粉色的小书包，旁边的毛球挂坠跟着一晃一晃。她身形娇小，不过十五六岁，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就像是个棉花团子，看上去软软的，骨架却小，手腕纤细，缩起来的时候，眼睛就像小猫一样警觉。
“你怎么这么紧张，难道你的车票是红色的？”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顿时都看了过来。
红色的车票，可是现在保命的东西。
“怎，怎么可能……”女孩支支吾吾。
“那让我看看。”坐在她旁边的男人越发强势。
“才不要。”女孩往旁边一缩，身形灵活，跑到过道上，犹豫一秒，钻到了今夏的旁边。
她仰起头，巴掌大小的脸，眼睛就占了将近一半，乌黑发亮，“姐姐，帮帮我好不好。”
或许是因为他们之前短暂聊过规则怪谈的事情，又或者是因为今夏看着面善，在一堆不怀好意的人中间，女孩只能抱住今夏的大腿。
弱小，无助，可怜巴巴。
中年男人冲了过来，拉住女孩的粉色小书包，蛮不讲理，想要打开。
战二终于看不下去，“她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让我看看又怎么了？她是学生，只需要买半价票，但是我不一样，我是成年人，没有票我会死的！”男人理直气壮，越说越觉得女孩应该将手上的车票让出来。
都这个时候了，大家不更应该相互帮助吗？
“你哪只眼睛她手上有红色车票了？更何况，只有她才能决定手上车票的去留。”
“关你什么事。”男人打量了一下战二，个子挺高，但是穿着衣服不显壮，起码没有看见明显的肌肉，说话文质彬彬，还在试图讲道理。
可以欺负。
男人迅速行动，打算趁着别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抢占先机。
其实他坐上这趟车是为了找一个可靠的地方为自己主持公道。他无钱无势，辛辛苦苦在工地干了一年，年底老板拖欠工资，直接跑路，他去了好几个地方求助，好不容易将老板堵在门口，却被保镖打了一顿，身上多次骨折。
受伤之后更加找不到工作，也没有钱吃饭，只能选择回家。
大城市的生活总是艰难的，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小人物。身上没钱，家里没权，年纪大了，也没什么文化，越是努力越是潦倒。
他只是想要找一个公平正义的地方，却始终失败。
车玻璃映照出男人扭曲的脸，明明还是人的五官，却显出恶鬼的狰狞面貌。
他在外面谨小慎微，对着所有人点头哈腰，现在却因为一张车票而挥舞起拳头，就像他卑躬屈膝讨要工资时，那些保镖狗仗人势的姿态。
他想要活下去。
在这列车厢，无论身份高低，年龄大小，只有拳头才是硬道理。
这个世界已经够不公平了，他为自己争取一次又有什么错？
男人摔倒在地上。
他低估了战二的力量。
乘务员恰好走过来，弯下腰，看着男人的眼睛，“您好，检查车票。”
“我……”男人慌乱，捂住裤子口袋，此刻，看着乘务员，他好像才忽然清醒过来。
他刚刚干了什么？
为了活下去，对着一个小姑娘动手？
“他的车票在这里。”女孩将自己手中的车票塞了过去。
女孩手上果然是一张红色全程车票，但是她却主动将车票给了出去。
男人低着头，不敢看女孩。
他只觉得自己魔怔了一般，因为太想活下去，就像笼中困兽拼命挣扎，失去理智。
“检票通过。”乘务员站起身，按照座位顺序依次检票，非常机械化，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不管不顾，她只会照着规则办事。
*
“你把你手上的票给出去了，你怎么办？”今夏看着小女孩，倒是没从她脸上察觉到害怕，在混乱之中，女孩镇定地仿佛接受过训练的杀手，心态平和甚至还能当场做一套数学题。
“这车上这么多人，个个都比我厉害，我肯定守不住我的车票，被谁抢都是抢，不如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票让出去，反正我是学生，有半价票嘛！”女孩子分析地有理有据，却一点没有撒开抱着今夏胳膊的手，“但是，如果姐姐愿意保护我，我会非常感谢的。”
战二立在一边，看着抢了他座位的小女孩。
明明出手的人是他啊！
为什么被抱着的是今夏。
当然这只是小问题，战二看着女孩笑眯眯转过头，“也谢谢这位叔叔啦！”
凭什么今夏是姐姐，我就是叔叔！
我才二十二岁，怎么就成叔叔了？
第30章
“如果我不帮你呢？”
“那我就只好哭了。”虽然是这么说, 但是女孩一点也没有松开今夏的意思，反而趁机将头靠了过来，“姐姐, 车上的人感觉都凶凶的，只有你看上去最温柔，就像我妈妈年轻时一样，我一看见你, 就觉得安全了大半。”
战二气鼓鼓站在一边, 依旧在纠结，自己怎么就变成了叔叔这回事。
难道工作使人衰老？
可是他才工作了小半年啊！
好可怕。
乘务员已经检查到今夏前面，马上就要轮到他们。
战二警觉起来, 他确实没有经历过规则怪谈, 这是他第一次被拖入镜中世界，看上去这些乘务员都不是很厉害的样子，也就E级小怪, 就连自己这种菜鸡都打得过，他拿捏不准的是会不会打了小的来大的，最后演变成列车大逃亡。
一想到自己身后跟着一长串怪物拼命逃跑的样子, 战二就觉得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今夏站起了身, “走。”
“去哪里？”
“往下一个车厢走, 这些乘务员不会返回去检查已经查过票的车厢, 我们只需要躲过他们的搜查，再找机会回来就可以。”
战二眼前一亮。
好主意！他怎么就没有想到。
但是……
战二的目光在背着粉色小书包的女孩身上看了又看，为什么这人就这么跟了上来？
虽然她很可爱，但这可不是郊游。
“跟着我们会很危险, 你家里人肯定会担心。”战二在女孩旁边絮叨。
“我知道啊！可呆在原地更危险。我从小就离开妈妈，孤苦无依, 只有跟着姐姐才会有那么一点安全感。”
“是，是吗？”战二挠头，看着女孩笼罩着一层水雾的眼睛，忽然感觉愧疚。
他可真是没有眼力劲，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就戳中女孩的伤心事了。
车厢尾部有厕所，今夏推开门，打算在里面躲一会，等着乘务员过去了再出来找空位置。
但是厕所很小，女孩跟着挤进来之后就没了空隙，她反手将门一拉，望着门外的战二可怜巴巴，“叔叔，这里没有位置了，你这么厉害，一定可以找到其他地方藏起来的。你又帅气又高大，应对乘务员肯定很轻松吧。”
战二被夸得晕乎乎，说的也没错，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和小女孩抢藏身的地方，他只需要多走一截到下一个厕所就可以了。
门啪地关上。
战二清醒过来，不对，自己怎么还是叔叔？
算了，大人才不会和小孩子计较，他挽起袖子打算依靠自己走到下一节车厢。
刚刚迈出一小步，穿着红色制服的乘务员悄无声息飘到战二旁边，“车厢内禁止随意走动。”
“对不起。”战二脚步匆匆，“我马上回去。”
他左右看看，试图找到一个位置，但是刚走了几步，乘务员又飘到旁边，“车内禁止大声喧哗。”
战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这么轻的脚步声也叫大声喧哗？刚刚那边都开始打群架了，你们也当没看见，合着只针对我是吧？
但是战二不想多事，干脆利索将鞋子脱了下来，“我光脚走，保证没有声音。”
乘务员依旧跟在身后，就像影子。
车厢内鸦雀无声，围观的人一脸惊恐捂着嘴。
战二意识到不妙，再次回头，看见乘务员开始融化，就像蜡像遇见高温，五官从立体变成黏糊糊的液体，但是化在地上的部分却还能够抬起来，类似于八爪鱼，从两只胳膊两只手变成了无数黏糊糊的分支。
“你违规了。”
“我没有，我马上坐下。”战二下意识开口，却感觉脚下沉重，有什么抓住了自己的腿，正在往阴影里拽。
坐着乘客的列车依旧在向前行驶。
而他跌入了列车的阴影之中，就像亡魂，触摸不到人类，也抓不住椅子，只能在黑暗中不停奔跑。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多。
战二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
【列车规则第九条：请牢牢记住，人类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一个鼻子，如果你看见不符合以上描述的人类，请不要和他对视，直接走过去。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他回答了非人类的话，所以陷入黑暗之中。
战二停止奔跑。
他现在身处陌生的环境之中，一味地逃跑只会远离出口，不如冷静下来，思考一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红衣乘务员只是E级怪物，就算七八个加起来，他也能勉强应对，不至于仓皇逃窜。
所以，战斗吧！
战二深吸一口气，看向黑暗中的怪物。
脚步声接近，怪物从阴影中走出来。
是穿着红色制服的乘务员，但是怪物版，女士的制服穿在两米的怪物上，胸肌壮实得撑破了衣领的扣子，腰身居然还完好，没有崩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