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她自己,双手尽数沾满了粘腻湿滑的黑血,几乎拿不稳剑。
南宫牧说的没错。
再这样下去,她们支撑不了多久。
柳成霜死死咬着嘴唇,最终也只是垂了眼帘,近乎执拗地举起了手中的剑,就好像举着手中唯一的依靠。
可是,除了继续杀戮,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还能......
就在这时,两人忽然听见了身后的弟子们发出低低的惊呼声。
南宫牧与柳成霜同时回头,看见从远处的宗主殿方向,有一道庞大而澄澈的蓝光蔓延而来,好似海水涨潮。
所过之处,巨大的屏障凭空而立,神秘而圣洁,笼罩过蓬莱宗的每一寸土地。
那蓝光流淌过战场所在之处时,柳成霜甚至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温润的灵力,在抚慰着她近乎枯竭的识海。
这是何等庞大的阵法,又是何等精妙的阵法。
如此强悍而笼罩全宗门的大阵,不是为了屠杀,而是为了保护。
蓝光所过,那些狰狞腐臭的怪物无不俯首蛰伏惨叫,尽数被那庞大阵法化为一滩污水融入地下。
那些腐烂者的攻势好似被烧热刀子切开的黄油,轻而易举被突破,被瓦解。
这就是蓬莱宗的护山大阵。
一阵成形,万魔莫侵。
湛蓝的光罩结界浩浩荡荡,把所有负伤的、浴血奋战的弟子们全都包裹在其中,如同无私敞开的神明怀抱。
大家先是怔愣,顾不得擦擦脸上的血迹,抬头凝望这座巨大结界,寂静在人群中铺散开来。
随后,战场上响起了铺天盖地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弟子们举着武器喜极而泣,师兄弟们不顾一切地发狂喊叫着拥抱着,更有甚者眼眶通红,似乎马上就要滚落出激动的泪水。
柳成霜听见身旁的师妹似乎不敢置信,颤抖着声音小声问身边人:“护山大阵开了?这是真的吗?我们......撑过去了?”
“我们......赢了?”
不远处,紧急疗愈伤员的温槐此刻也抬起了头,凝望那壮丽的湛蓝光芒环绕穹顶。
他脸上露出几分释然的笑容,转眼对着一旁闭目养神的苏沉烟笑道:“苏长老,你瞧。我们还是撑过去了!”
苏沉烟血脉之力使用过度,只感觉满口都是甜腥铁锈味,闭着眼睛蹙眉不想说话。
听了温槐的呼叫声,他这才把眼睛张开一点小缝,看向头顶那浩浩荡荡的蓝光。
大家都在欢呼雀跃,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唯独苏沉烟深深呼出一口气,眼中沉重复杂的神色却更深了。
他重新闭上眼,把头向后仰去。
护山大阵,是叶醇一手创造的。
开启这种庞大的阵法必然需要付出代价,可启动阵法的代价是什么,叶醇并没有告诉他。
叶醇谁也没说,只笑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不必担心。
现在,苏沉烟愿意向命运祈祷,二师兄那天确实没在骗他。
至少。
至少不要又让他身边的最后几个亲人,为了宗门而倒下。
另一边,由魂潮组成的骷髅头狠命撞击着温润庞大的宗门结界,每撞一下却只会让自己损失更多冤魂。
最后,还是它的主人再看不下去,伸手把那骷髅头招了回来。
黑袍的人悬空站在紫雾浪潮之中,低垂眉眼望着结界里那群欢腾庆祝胜利的弟子们,破天荒地叹了口气。
“不过是一群书中世界的蝼蚁,竟也能翻身到如此程度,”他低声喃喃,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轻蔑与鄙夷,“的确值得庆贺。”
“不过,我今日来,可不是与你们玩耍的。”
黑袍的巫蛊族笑着张开手掌,掌心中有浓郁的紫黑雾气混杂冤魂厉鬼的咆哮之声,逐渐凝聚成形。
那是一把周身缭绕煞气的长枪,枪尖分三段,似有滚滚黑血从其中流淌而下。
身边那些受巫蛊驱使的妖魔鬼怪感觉到主人的杀意骤起,兴奋地朝天发出嚎叫之声。
似乎在等待一场真正的杀戮。
第45章 绷带人
黑衣人轻飘飘地挥了挥枪, 枪尖直直地指向那宛如大肥皂泡一般的结界。
万千浓雾翻滚咆哮,他的身形渐渐暴露在夜空之中。
好像暗夜里持枪的幽魂。
——“快看!结界那上面是......是人吗?”
“站在巫蛊之中,他不会就是攻击我们的人吧!!”
“他要干什么?他手里为什么拿着......”
弟子们齐齐仰头望着天上的黑衣人,却看不见他兜帽下的脸。
他们只看见黑衣人轻描淡写地将枪尖在空中斜斜一划, 万千幽魂好似炮弹般陡然间齐齐冲向了护山结界, 砰然撞在了那蓝光的屏障之上, 好似足球狠狠砸在了玻璃上。
下方众人齐齐哗然。
柳成霜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她站在原地干着急,却听见身边的南宫牧悄悄地吸了一口冷气, 就好像有哪里火燎燎地疼痛着。
“这个人......”
南宫牧眼瞳之中似有紫黑光芒一闪, 识海里陡然传来剧烈的戏谑杀意之气,像是某种玄妙的感应。
“这个人, ”他脸色煞白, 低声喃喃, “想杀了我们。”
“他想杀了我们所有人。”
南宫牧话音未落, 只听头顶再度传来一声巨响。那紫雾扭曲凝聚组成庞大骷髅头凶猛而来,又狠狠撞到了护山大阵上, 连带着整个结界都轻微颤抖了几秒, 足以看出其力量之大。
下方欢呼的人们也渐渐收了声,眼睁睁看着那结界被撞来撞去。
远处, 宗主殿内。
叶醇口中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来,艰难捂着胸口, 嘴唇已然变得青紫。
他闭了闭眼, 抓住旁边的栏杆, 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
结界被巫蛊浪潮连续撞击, 牵连着以识海支撑三十三座法阵的叶醇,亦遭受重创。
可那黑衣人却不以为意, 甚至看着还饶有兴趣。
昏沉黑夜里,他那双眼睛如野兽般盈盈发亮,手中长枪高高举过头顶,似乎马上就要砸落——
远处朦胧可怖的黑暗之中,忽然陡然闪过一道刺目到极点的光。
就好像一瞬暴风雷雨中飘摇夜色的闪电,明亮得跨越天际,叫整座蓬莱宗的山都为之亮如白昼。
长枪才刚被举起,那雷光转瞬间就到了黑衣人眼前。
巫蛊浪潮发出凄厉惨嚎,雷光所过之处厉鬼魂魄好似被冲散的墨汁,纷纷避让这团炙热道极点的力量。
只听“砰”的一声,长枪骤然脱手,散为浑浊雾气。
黑衣人瞳孔一缩,眼前却只剩下熊熊雷光裹挟着一双极愤怒极璀璨的漆黑眸子,好似从天而降审判罪恶的神,满腔含着要把敌人化为灰烬的火。
他紧急抽手再度凝结长枪,仓促间抬起胳膊,朱红漆黑的刀刃与长枪对撞。
时间仿佛有一瞬间凝固,金属交锋间火光迸溅。
巨大的相互作用力让两人同时在半空中后撤几步,自战争开始到现在,黑衣人的动作第一次流露出忙乱之意。
他落定在浓雾中,语气惊疑不定:“......蓬莱宗的......惜伤君?”
“不,惜伤君早在百年前就已身死,况且他惯用剑,鲜少使刀,”黑衣人沉思片刻,抬眼看着对面那雷光赤火滚滚的人,“看来这百年内,修仙界倒是又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电光划过,雷霆似震怒般轰鸣,刺破满月节的漫漫长夜。
结界里的弟子们发出了小小的躁动。
每个人都在抬头看,像是在看天上的太阳,像是在看长夜唯一的光源。
“是尊者......”
“尊者......”
“尊者来了!尊者来了!”
“我们有救了!蓬莱宗有救了!”
火光里雷电下,黑衣的女子扬起脖颈,漆黑眼中是无穷无尽的璀璨光华翻涌。
她森然冷笑一声,染血出鞘的凶刀刀面一横,刀刃上流淌着灼热纹路,滚烫迫人。
“我道是谁,原来又是个当年师尊没杀干净的老怪物,跑到我这儿来撒野了。”
两人对视,那能操纵万千巫蛊的黑衣人蹙了蹙眉。
剧情里......有这号人物吗?
蓬莱宗虽是修仙界第一宗门群星云集,如此辉煌的强者,他却也是第一次见。
这样强大的人......原著里怎么会丝毫没有提及?
芈渡不欲跟他多废话,黑衣人更是疑虑几分,两人都在试探对方的虚实。
巫蛊浪潮再度故技重施凝聚成庞大骷髅而来,每一块裂隙中都是无尽哀嚎不得解脱的魂魄。芈渡的出现彻底分担了巫蛊对结界的攻击,黑衣人的主要目标移到了她身上。
面对十几层楼那么高的巨大骷髅猛冲而来,芈渡非但没躲,甚至连刀都懒得出。
劲风迎面而来,利齿近在咫尺。
浓雾翻卷如同烟雾弹在眼前炸裂,黑衣的尊者陡然间伸出手臂,仅凭单手就按住十几层楼高的狰狞骷髅。无数鬼脸组成的巨嘴在她面前发狂咆哮,可芈渡神态依旧平静。
那是一种,近乎于傲慢的平静。
“既然来了,倒不如坐下好好聊聊来头——”
她掌间猛一发力,那浓雾拼命蜷缩挣扎却无济于事,隐隐雷火顺着芈渡掌心璀璨纹路而来,转瞬间将浓雾全部引燃。雷火震怒之中幽魂惨叫四散,一时间漫天都是火光与迷雾交织交缠,光是看就足够让人眼花缭乱。
黑衣人这才抬起头正视芈渡。显然,他对这位小辈的实力有了几分认知。
这绝不是他能轻易击败的对手。
黑衣人挥掌收回了那些惨败灼烧的巫蛊魂魄,口中喃喃感叹一句:“早听穷奇说,这千年修仙界群星骤起,百年前出了个惜伤君,百年后竟还有个如此强悍的晚辈。”
“那些蝼蚁算什么,这才有意思。”
两人齐齐飞身而起,漆黑幕布般的苍穹上同时划过两道迅疾光芒,紫黑长枪与雷火刀刃霎时间碰撞在一处。
眨眼间芈渡已与黑衣人过上十余招,两人身形飞旋间根本看不出谁是谁,唯有刀光枪影挪移闪现,刀兵碰撞时金属乒乓作响声不绝于耳。
芈渡猛地往前迈步出刀,侧身避过直扑喉口的致命一枪,反手将刀刃斜斜刺出。
黑衣人以为她要攻击他额头,下意识往后一避,这本能的动作却正应了芈渡心意。
瞬息之间她刀锋已到黑衣人面门,刀尖轻巧将他兜帽挑飞。
一张缠满雪白绷带的脸映入眼帘。
两人同时瞳孔微缩,刚刚还交织如网的刀光枪影瞬间分开。芈渡与黑衣人同时撤出战场,立在两方喘息对视。
黑衣人似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那双手也缠满了绷带。
就好像,就好像现代世界传说里的木乃伊。
他眼神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急匆匆抓起背后的兜帽重新盖在了脸上,严严实实遮蔽住自己满是绷带的面孔。
芈渡没想到那兜帽下竟是这样一张脸,神态中显出几分错愕:“你到底......”
她没能等来回话,被揭开兜帽的黑衣人似乎再无心恋战,转身就要离去。
芈渡毫不犹豫,纵身去追。
两人你追我赶几分钟,黑衣人忽然立在不远处某间建筑的房顶,直直地看向她。
“蓬莱宗今日算不上大胜,你确定还要继续追我吗?”他出声了,声音沙哑得好似声带被损毁,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芈渡蹙起眉来,手中刀尚未放下,依旧华光烁烁:“你到底是谁,巫蛊族当年已被我师尊歼灭,你又是......”
“原来你是惜伤君的弟子,怪不得。”
那黑衣的绷带人嘶哑地笑了笑,摊开手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宣布:“小姑娘,巫蛊本就是叛离生死的东西,谁也没法真正摧毁巫蛊族。”
“阴间,可收不了我。”
芈渡脸色阴了下来,雷火长刀感应到主人的震怒,也开始嗡嗡作响。
“看来,又是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老东西,”她扯出一丝阴冷的笑,“不好好在墓里趴着,可是要遭雷劈的。”
绷带人看着她,好像有些不屑地笑了笑。
绷带遮住了他的神态变化,芈渡只能猜测,却看不清。
“你很强,跟那些蝼蚁不一样。”
绷带人离开之前,最后丢下了一句话:“小姑娘,长明城见。”
长明城。
芈渡如遭雷击,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楚凄然离开时那酷似告别的话。
她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却见那绷带人身上冒出滚滚浓烟,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浩荡夜空之中。
芈渡纵身而去,却扑了个空。
她站在刚刚绷带人站着的位置上,胸口仿佛有一团阴郁怒气熊熊灼烧,不得释放。
黑衣的尊者狠狠踢了两脚空气,咬了咬后槽牙,转身往与宗主殿相反的方向飞去。
*
蛊城废墟。
地下。
漆黑而宽阔的密室之内石壁阴寒冰冷,铸就出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空间。
密室正中央掘了一方巨大的湖泊,湖泊内液体赤红而散发着阵阵腥臭,玄妙气息自这泓血池内散发而出,池底无数骷髅骨架缓慢活动,张开白森森的手臂似要逃出血池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