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爹的,这么霸道!”李灵均无言地看了一眼李仙芽和沈穆,五官皱成了一团,“行行行,妹婿走吧?”
李灵均连哄带骗地攀上了一阐提的肩,一阐提却不走,恶狠狠地看着沈穆。
李仙芽便来打着圆场,身子略微弯了一些,嗓音里带了些哄孩子的温柔。
“阿提,你好好睡一觉,说不得明早起来,就想开了,到时候我们俩还像小时候那样,去逛神都城,去捉弄大和尚。你想要秉烛夜谈也可以。”
小鹅还是那么温柔啊,一直温柔到了一阐提的心里,他又要掉眼泪了,晃了晃了李仙芽的手。
“那好,今晚我就要和你秉烛夜谈。”
他撒娇,李仙芽有些犹豫,想着罢了,同他谈一谈好了,正要答应下来,身边人却牵过李仙芽的手,冷冷开口。
“不行。”他拒绝的很干脆,“我与公主,有事要做。”
他的话音落地,便裹挟着李仙芽往正院的方向而去,李仙芽回头看了几眼,一阐提握紧了拳头,怒视着他们,头顶好像在冒烟。
李灵均拍拍一阐提的肩,结果又被她头也不回地给了一拳,直捶到了他的心口,痛的他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疼痛才消失。
“你又发什么疯!”
“我生下来就是发疯的!我要拿法器收了沈穆这贼,镇到香山塔下去!”
“为什么是香山塔?有什么说法吗?白马寺行不行?青龙寺行不行?”李灵均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就问你能不能走了?本大王饥肠辘辘!”
一阐提本来平复下来的心情,被沈穆这一句有事要做,气的天灵盖都要掀起来了,此时欲哭无泪地转过身,同李灵均诉苦。
“他们有什么事要做?四年前的小伙伴来了,秉烛夜谈都不行,他凭什么这么霸道?”
李灵均无言地搂上了一阐提的肩,也裹挟着他往大门的方向去,一边走一边安慰着他。
“你管人家小夫妻两个做什么?你若还是四年前的模样,大家都是小孩子,秉烛夜谈也不算什么,可如今,你长大了,看上去十足一个硬汉,驸马怎么放心你?”
一阐提闻言,脸上就露出了想笑又掩饰的做作表情,“我看上去很硬汉吗?你感觉哪里硬呢?”
李灵均本就是随口一夸,此时听他问,便低头看一眼,捏了捏他的手臂。
“肱二头肌还不错,挺硬的。”
一阐提得了夸奖,心情好了一点点,“这会儿先去吃宵夜,吃完了偷偷再来,算着时辰将将好,我倒要听听卧房里的动静。”
李灵均心说不好,可这会儿左右无人,他又和一阐提搂搂抱抱的,一时也分不开身,只有先和他一起,到了夜市上再着人去通知小鹅。
夜沉沉,院墙外敲更的头陀喊着“天晴”,声音隐隐约约的,像是隔着一片云。
身侧人走路时步履不急不徐,李仙芽依着他的臂膀,往低看一眼,他的袍角翩跹,在静谧的夜里划出从容的弧线。
一直拐到另一条甬道上,李仙芽回头看看,二哥哥和一阐提已经消失不见了,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是凭着醍醐的气味,才找到东市街的么?”她放松下来,就把方才的疑问问了出来,“可大和尚是第二日一早去大殿里哭的,经过了一夜的挥发,醍醐的气味还在?”
这是她很感兴趣的话题,此时便慢下了脚步,仔细向他询问。
沈穆闻言却不急回答,只是在确认到了安全地带后,松开了牵着李仙芽的手。
“问话。”他简而言之,“除了气味之外,问询了香山寺六十四人,包括洒扫清理之人。”
手上被覆盖的那一份温柔撤退了,李仙芽无意识地微微抬手,像在挽留,好在瞬息之间,掩饰住了。
他同她把界限画的很清。
是因为他已定亲的缘故?李仙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想到了那一晚谢祭酒的出现。
她的心里一瞬就生出了些许的歉疚,说不清楚是对谁,总之觉得好像对谁不起似的。
“对不起……”她心里想着,嘴上也就轻声说了出来。
沈穆的视线移过来,“为何?”
李仙芽摇摇头,眼见着前方正院的院墙快到了,她忽然失去了同他交谈的想法,只轻声说了声没什么。
“一阐提还像小时候一样稚气,说不得借你吉言,他明日就想开了,不再执着。”
她向他道别,浅浅一个笑涡,“再见。”
沈穆涵首,目送公主离去。
隐藏在黑夜里的暗卫闪出来,拱手奏禀道:“一阐提三月前从曼度国昌南登船,送行者里除了百姓大臣之外,还有他的继母王太后,一阐提临行前,曾下了一道旨意昭示全国,只说如若自己留在了上国,王位便传于王太后之手。”
“如此看来,一阐提并非是一定要将公主带回曼度,甚至有了留在上国的打算。”
沈穆知悉了,问起一阐提此时的行踪,“国主眼下去了哪里?”
“二大王同他相携着往正门之处去了,听着话音应是往大荔桥的夜市去,卑职已派人追踪而去。”
沈穆嗯了一声,提脚往书房的方向走,他的脚程很快,不出一炷香的距离已然进了书房。
只因一阐提的危机还没有接触,圣上便命他在这间临时公主府里候命,又因禁军没有百骑司得圣心,圣上也有几分叫沈穆贴身护卫公主的意思。
一踏进书房,就被千牛卫中郎将崔万鼓袭击了,沈穆一个闪躲,倒叫崔万鼓扑了空,险些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崔万鼓叹了一口气,沮丧又艳羡地看着沈穆,期期艾艾地凑了过去。
“你同公主湖边散步,可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
沈穆在书案前坐下,正打算提笔书写今日的记录,听见他问,蘸足了墨的笔便顿住了。
有趣的事?
的确有很多有趣的事发生。
步态优美的鹤,要在耳边才能说的话,一声催过一声的埙,还有青蓝色的萤星,以及在空中抓一抓的,可爱的手指。
笔尖的墨滴下,在纸上晕染开来,沈穆回过神,换了一张纸。
“遵圣意办事,何来有趣。”
崔万鼓看沈穆方才明显失神,难免不信,意犹未尽地凑过去。
“近距离同公主相处,她可亲不可亲?想来不会,上真公主清清冷冷,你也不爱说话,岂不是一路沉默?”
他扼腕叹息,“你这样的性情,合该配一笑一个小酒窝的甜妹,我这等活泼开朗的人,才能逗公主开心……”
一笑一个小酒窝的甜妹?
沈穆不置可否,崔万鼓却看见了他嘴角眼尾流露出的,若有似无的笑意,难免又要追问几句。
“你竟然在笑?是不是发生了不为人知的故事?”崔万鼓又是艳羡又是好奇,不住地追问,“老实说,你是不是爱上了公主?”
“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沈穆回答的倒很干脆,“遵皇命行事而已。”
崔万鼓悻悻然地闭了嘴,在一旁找了个角落坐下,心里还在想着上真公主。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李仙芽正在云丝帐下辗转反侧,却听外头有雨声滴落在青阶的声音,她料想晴眉会进来关窗,便坐起了身竖起耳朵听。
晴眉果然进来了,却并没有小心翼翼,而是急切切地进来,小声说道:“二大王传来消息,国主吃醉了酒,死活不愿意回国宾馆,这会儿正在门外头爬墙呢,算着时间,一刻钟就能爬到卧房这里来。”
李仙芽惊讶地张口,一时懵懵然,“那此刻应该怎么做?他总不敢爬到卧房来吧?门外府里都有禁军把守,二哥哥也不会放他进来……”
“他是国宾,是贵客,又是个半大的孩子,圣上也默许他随意出入,禁军怎么敢拦呢?”晴眉有些急切,“也不知道沈指挥人在何处。”
在这个时候,忽然提起了沈穆,李仙芽有些不自然,下了床去窗边倚着,视线看向沉沉的夜空。
“管他做什么——”
晴眉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听小内侍在门口通报着:“国主爬到渊渟湖了。”
再过一时,又有人来报:“……爬到小竹林了。”
“这会儿爬到牡丹园了……”
吃醉了酒还爬这么快?二哥哥干什么吃的,无法控制住一阐提吗?
李仙芽这才觉得慌了起来,把支摘窗支了一半起来,正想向外看,忽得有一阵携雨的风吹来,沈穆出现在窗下,匆匆看了一眼李仙芽,呼吸有些许急促,白皙的面庞上有几颗雨珠滚落,昭示着他的疾行而来。
小内侍又通报着:“爬到正院门口了!”
李仙芽的眼神就有些慌,看向沈穆,沈穆也不多言,只将手一撑窗台,一个弯身,整个人迈过了支摘窗,在李仙芽的眼前落定。
窗外又响起了小内侍的声音:“国主,国主,您衣裳都烂了,别爬了,别爬了……二大王,您劝劝他老人家——”
李仙芽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同沈穆相接的那一刻,心一横,双手摸上了他腰间的玉带,搭扣一解,玉带便落了地。
第25章 青灯摇浪
玉带落地的那一刻, 紫袍两襟便落了下来,垂在了他的身前。他夜间尚有公事,沐浴之后扔换了官袍, 内里衬了一件象牙白的棉布中衣,以系带绑之。
她的手还停留在沈穆的腰间,女儿手指纤纤,在青蓝色的夜色里显出如玉似雪的柔嫩质感。
在这一刻匆忙中的间歇里, 李仙芽的心轰隆隆地跳着, 简直要跃出心腔去,慌乱里她眼睛向上,同他的视线对撞。
也许是沐雨疾行而来的缘故, 他的眼睛里盛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 浸润了上下的眼睫,甚至连鬓边眼角,也有微小的水珠, 随着他的喘息慢慢向下滑落。
他真好看。
肌如春雪,骨重神寒。
视线从他微抿的唇向下,弧线劲瘦的脖颈中间, 凸起处上下滚动, 落点上有一颗极微小的痣。
怎么去形容此刻他的样子?也许只有野史里的某一位深受公主宠爱的面首, 才会有这般蛊惑人心的样貌。
而他仍在微喘, 分明是细微的呼吸声,却像在李仙芽的耳边无限放大,令她忽略了周遭一切响动。
夜雨触花、珠帘随风动、槛窗开合……
还有一阐提在外头可怜巴巴的哭嚎声……
她瞬间回过神来,眼神再度对上他时, 他微顿,看着她的眼睛, 像是得到某种预示一般,他抬手除去了紫袍,再踢掉云靴,牵住了李仙芽的手。
“天命不敢违。”他微微俯身向前,在李仙芽的耳边低语,“臣,僭越了。”
他说话时的气息轻拂着她的耳垂,酥酥痒痒,其实白日里也同他咬耳朵说悄悄话,却不知为何此时这般敏感。
“……无罪。”她企图平心静气,可微颤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紧张,“本公主赐你无罪。”
她的话音落地,沈穆已牵住她的手往床前去,脚尖踢到床榻的一瞬间,他已拥着她往云丝被里去,另一只手一把拽起了被子向上拉,将他与她盖住了一半。
李仙芽便躺在了他的臂弯里,一边的面颊紧贴在他的胸膛上,仔细听,轰隆隆作响的,也不知是谁的心跳。
“沈穆,你的心跳的很快。”搁在他胸膛的这只手软而轻,说话间微微抚动着,“害怕?”
“怕?”发顶传来一声笑,他的嗓音静而无波,“想来是跑的太急。”
这个回答很合理,李仙芽不着痕迹地点头,手指在他的胸膛上左划右画。
“百骑司也会慌里慌张?不该掌握他的所有动向吗?”
倘或是别人,也许该要以为是公主在责备他,可谁教他是沈穆呢,只轻嗯了一声,坦然应下了。
“臣原本只有戍守之责,忽然间成了驸马的候补,一时疏忽了。”
候补?
她选定的候补是林善方,而沈穆,则是一阐提不由分说自己认定的。
李仙芽也闹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只在他的胸前蹭了蹭头。
“你不是候补。”李仙芽想起在嘉豫门下‘四神足’里的遭遇,未免有些遗憾,“我自始至终都属意裴长思,哪知卦仙儿在四神足闹起来,兴许把他吓到了,所以婉拒了此事。”
她的嗓音里有浅浅的遗憾,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上那一处被劫持时留下的印记。
其实当下是不疼的,回去后观镜看,也不过一道红痕,这几日好生将养,印记便一日淡过一日了。
她的话音落地,沈穆沉寂一时,由仰躺的姿势,面朝着她转过身,看向她脖颈间。
这样的姿势很亲密,她还侧睡着,枕着他的臂膀,而他却也侧着看她,距离近的快要眼睫相触了。
她的呼吸一霎暂停,沈穆却将视线从她的脖颈间移开,望住了她的眼睛。
“是那一日遭卦仙儿劫持留下的伤痕?”
“非也,是在乾阳殿上吊时勒的。”她忽然信口雌黄,冲他眨了眨眼睛,因为是想逗他的缘故,嘴角就显出了一个小小的笑涡。
平日里连头发丝儿都透着清清冷冷的小娘子,忽然梨涡浅笑,当真摄人心魄,然而她还在悄声嬉笑着同他说着话。
“一阐提能上吊,我怎么不能?他再好、再可爱、再能哄我开心,也不能强娶我去海外——去了海外,我还怎么找我娘?”
“公主属意裴长思,莫非是因他擅长周易卜卦、奇门遁甲?”对于公主忽然提起的阿娘,沈穆并不意外,只以轻声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