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架子刚端起来,只吹了第一句,便听卧房的门吱呀一声,一只白生生的脚丫伸出来一半儿,小巧可爱的指头落地时,微微向里蜷了蜷,可爱的像一只幼兽,接着有浅松绿的袍角落了地,一阐提看呆了,揉了揉眼睛,只见一个纤细而灵动的女儿家趴在门框上,微翘的睫毛眨一眨,看向了一阐提。
“是你啊,小提。”
是你啊,小提……
公主露了半边儿肩头,显是刚起身的样子,浅松绿的澜袍拖在地上,肌骨如玉,笑眼如弯月,整个人犹如月中聚雪,美的不像凡人。
一阐提呆呆地看着她,心里却在呐喊:“仙女!仙女!仙女!”
一旁的鹿梦瞧他呆头呆脑、可可爱爱的样子,免不得掩嘴笑,只上前搀了他一把,笑着说道:“……国主,公主唤您呢!”
一阐提一下子醒过了神,结结巴巴地说,“小鹅,你还记得《迷仙引》吗?我吹给你听啊。”
李仙芽歪着头说好,“小时候我们一起去听苗疆的巫师吹葫芦丝,都觉得又婉转又动听,没想到你竟这么有毅力,都学会了。”
“是啊,不光是我,我的狗子也会吹……”一阐提只觉心里暖洋洋的,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出来听啊?”
李仙芽应了一声好,忽然笑着低头看了看身上披着的衫子,面上就有些不好意思。
“你瞧,我还披着驸马的衣裳——”她笑着指了指前窗外的小榭,同他温声商量,“你在那里等我,好不好?”
那有什么不好的?
那有什么不好的!
一阐提沉浸在小鹅温柔的嗓音里,完全忽略了她说她穿着驸马的衣裳这句话,脚下像踩了棉花,晕晕乎乎地转身跟着鹿梦去了。
李仙芽扒在门框上,踮脚翘首地看着一阐提出了门,方才放下心来。
她特意让他看到自己衣衫不整,还披着沈穆外衣的样子,想必一阐提看到之后,能够消解执念,不再执着了?
哎,可他方才的眼神,分明是放不下的样子。
李仙芽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回头,却一下子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李仙芽吓了一跳,仰头去看的同时,心口随着喘息,一起一伏。
眼前人胸口起伏着,呼吸声轻而急促,他低头看她,眼睛里有急如火的匆忙。
李仙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开了的窗子,立时明白他是又翻窗而来了。
他的视线在与她撞上的那一刻,李仙芽立刻就想到了昨夜的那个梦,此时又见他的视线微偏,落在自己半露的肩头,虽然一瞬便收回了,可还是令她恼羞成怒。
“你在喘什么?”
然而他却一手将她半落的衣衫拉回来,盖住了她春雪般白皙柔嫩的肩头,接着微微俯身,以令李仙芽猝不及防的速度,贴近了她的耳朵。
“难道不是公主喘息在先?”
第30章 坐上琴心
难道不是公主喘息在先吗?
他反问的声音紧贴着李仙芽的耳朵, 吐息很轻却炽热,李仙芽下意识地抬起手,护在了耳朵上, 抬睫看向他,眼中的无措一瞬转成了恼怒。
“分明是你先问我的!”她看着他离开了自己的面颊与耳朵,眼神深穆,益发衬托出她的不冷静, “是你先问我的!”
沈穆闻言, 两眉之间微蹙了一道,“何时?何地?”
“梦里!梦里分明是你——”公主脱口而出,却在最后一个字时意识到了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
伴随着声音的急停, 公主的眼睛、脸颊一霎晕红,眼底也涌进了懊悔之色。
眼前人忽然就笑了,那笑从唇边漾出, 一直向上蔓延到眼尾,像涨潮的、碧清的水。
“臣虽人称地府鬼将,却只勾魂, 不入梦。”他轻笑, “公主怕是看错了人。”
李仙芽不服, 虽然梦里的场景此时也只能记得三分, 可那人分明是他。
眼下不是斗嘴的时候,她从被他眼神气息包围住的地方矮身逃开,坐在窗下的绣凳透气。
“其实你不用赶回来。”她还是有些生气,语气便冷冷淡淡的, “我一个人也能应付小提。”
沈穆转过身面向她,倚靠在门边上的长几上, 那里日光无法到达,只有些微的一些光亮,使他像站在黑暗里。
在听到公主清冷的声音后,他嗯了一声,将视线放在公主的眼睛上。
赤足、从肩头滑落的衣衫、这便是公主所说的应对之法。
浅松绿的澜袍,闲绰地披在她的身上,意外地合衬,令她像是一片浓郁山色里、骤然出现的一线飞瀑,似从九重天倾泻而来。
“臣昨夜赶往金吾狱审案,耽误了公主这里的使命。”他其实不太擅长向人解释,此时只用短短一句话说明,“还请公主治罪。”
“使命?”李仙芽看不清他的神情,只从他的话音里择出了重点,“你既拿这里当使命,那为何又会迟来?不都说百骑司竭诚尽节,忠心贯日,怎还会叫我手忙脚乱,匆忙应对呢?”
沈穆从公主的嗓音里,听出了细微的怨怼之气。
他忍不住去看她的神情,人人都说上真公主菩萨低眉,俯瞰世人,清清冷冷的眉眼下,生了一颗悲悯心。
可眼下从暗处望出去,窗子半开着,辰光如烟尘、似金芒,投射在她的侧脸,让她像是天光勾勒出来的一副工笔画,温柔如静水。
然而她却在生气,真真切切地在生气。
嘴角耷拉着,唇峰微微翘起,眼睛也不高兴,盯着地面上某一个光点,看它跳跃。
“你生气了?”他忽然从黑暗里走出来,在离她半丈的地方,拖过了一张椅子,在公主的身前坐下,“臣并非有心,请公主恕罪。”
他难得语声温和,李仙芽并非恣意妄为之人,听他言语诚恳,便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方才披了你的衣衫,假做同你还在酣眠的样子,一时我还要去小榭那里同他谈天——”她犹豫着,“你说的是,一阐提虽不顾我的意愿,非要迎娶我,可我看他的眼神还是同小时候一般赤诚,想着还是要同他谈一谈的好。说不得能打消他的念头”
“天下之大,我不是最好的那一位娘子,也没有远离故土、嫁去海外的想法,他若是真心喜欢我、尊敬我,绝不会再强迫,反之,那我也没有同他和解的必要了。”
公主说着自己的想法,沈穆认真地听着,待她结束后方才微微颔首。
“……六年前,曼度国的国主还是从上国东渡而去的阿黎和尚,四年前,阿黎和尚骤崩,曼度国旧主领兵造反,彼时一阐提不过十三岁的年纪,便被软禁在国中,上国得到消息后,已是两个月后,再派兵渡海到达时,才知□□已被一阐提的继母领兵平息,一阐提将她奉为王太后。”
“至此,曼度国才风平浪静。”沈穆说到这儿,顿了顿,看向公主,“臣翻阅了曼度国与上国的国书往来,一阐提重回王位的第一日,便向上国写了第一封求娶的国书。”
李仙芽闻言,觉得很费解。
“他才刚刚坐稳王位……”她想了想,又觉得也能理解,“算着时间,三月的时候,他还在上国同我手拉手逛神都城,后来匆匆回国操持阿黎和尚的葬仪,还要应对□□,过的当真不容易……也许安定下来,想到了神都城的悠闲时光,才会特别怀念吧。”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思考,辰光慢慢走,桌案上的花影快与日光垂直了。
沈穆看着她安静叙述的样子,忽然想到了襄国长公主。
他在昨夜的查阅中,意外地发现了丝缕有关襄国长公主失踪的线索,只是有些尚需查证、走访、核实,倘或真能找出些蛛丝马迹,公主或许会很高兴。
他低低嗯了一声,问起接下来应该如何,“眼下,臣需要怎么做?”
“你既来了,也不能不用,”李仙芽想了想,“我们一起在花园里转一转,叫小提看一看。接着你出门,继续去金吾狱审你的案,我去同小提谈天。”
沈穆轻嗯一声,站起身,李仙芽看他身上还穿着百骑司的衣裳,摇了摇头说不行。
“我将衣服脱给你。”她刚要把自己身上浅松绿的澜袍脱下,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曾穿鞋、衣衫里也只有抱腹一件,一瞬间慌乱起来,“你背过身去!”
沈穆的视线从公主的眼睛上移过去,似笑非笑的意味。
李仙芽按下噗通乱跳的心,躲进了床帐里,将衣衫褪下,换上了自己的衣裳。
一切收拾停当,李仙芽才走出床帐,将自己换下的澜袍丢给他。
“到你了。”
沈穆接过澜袍,看了李仙芽一眼,李仙芽悻悻然地也转过身不看他,只听得身后又有轻笑声,她疑心沈穆又在偷笑他,忍不住转身看,身后人气定神闲地脱下了百骑司的官服,澜袍穿上身,正垂眸系腰间的腰带。
腰太细了。
李仙芽又想到了他昨夜解腰带的画面,面上难免微红,正看的出神,眼前人忽得就抬起了眼睫,同她的视线相撞。
“很公平。”他慢悠悠地整理胸前衣襟,姿态闲适地像是在自家卧房。
李仙芽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尾音上扬,不太明白他这句很公平指的是什么。
“公主看臣,大大方方。”他靠在门边,抱臂等她的样子很悠然,“很公平。”
“如何公平?”李仙芽低头看看自己拾掇整齐的衣衫,这才走近他一些,同他分辨,“难不成要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起脱衣裳,这成何体统——”
她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妥当,适时收了声,再看眼前人正轻抿唇,眼睛里藏了一点儿可乐。
“沈穆,你捉弄我。”她又恼了,好奇怪,她一面对他,总是会恼,“我就看你了,如何?”
“臣没觉得如何,”沈穆的眼睛里的笑意愈发深浓了,只略带了一点讶异说,“臣觉得很公平。”
李仙芽觉得好生气,一跺脚出了卧房门,晴眉正站在门口,见公主出来了,忙迎上去。
“国主所在的小榭四面通风,公主同驸马在园子里走一走,再转进去同他搭话。”
李仙芽又是闷声一句知道了,向门外哒哒哒的走去,将将走到台阶处,就看见一阐提正拿着一只葫芦丝,翘着脑袋往这里看过来,她心一乱,缩回了脑袋。
正犹豫,垂下的手忽然被执起,李仙芽讶然,低头去看的同时,已被轻轻拽着走,慢慢下了台阶。
一份温热的分量覆住了她的手,他握得不算用力,只用五指轻轻包裹着,像是云的重量。
按下噗通乱跳的心,李仙芽强装了镇定,把自己向沈穆偎紧了一些,随着他的步伐走。
“……转几圈?”她悄声问。
身边人略低了低头,回应着她的动作与问话,声音同样很轻,“公主送臣到正院门口。”
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的清咧之气,还是他手心传来的细微跳动,李仙芽只觉得心提的很高,像是不能呼吸似的。
“我觉得不对。”为了能把话清楚地传进他的耳朵,李仙芽踮起脚凑上他的耳朵,“该是驸马送我才是。”
“若夫妻恩爱,想必公主不会在意谁送谁。”沈穆把头偏向她,顿了顿之后轻笑道,“若是裴长思,公主以后可会送他出门?”
裴长思?
猛的提起他来,李仙芽觉得很懵,一时才道:“做什么提起他来?我怎会同他共居一室。”
身边人哦了一声,嗓音里带了明显的轻松,“一阐提还在向这里看。”
李仙芽的余光往小榭那里飘去,果见一阐提站在小榭的美人靠坐上,两个人拿着那根葫芦丝,像是要把葫芦丝掰断的样子。
她吓了一跳,缩进了沈穆的肩后,悄声说,“昨夜我们都那样了,小提如何还不死心?”
“也许他觉得还不够。”沈穆轻言,“也或许是喝的酩酊大醉,忘记了昨夜发生了什么。”
李仙芽往小榭里再看一眼,发出了不可思议的一声轻呼。
“怎么能不记得?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在心里反复想起。”
身边人忽然顿住了脚步,李仙芽走出去一步,又被他拽在了身前。
沈穆的视线飞快地略过了小榭,在公主的眼睛上停住,他微微俯身,若有所思地说道。
“看来公主对昨夜,念念不忘。”
第31章 星河意明
随着沈穆的话音落地, 李仙芽的脑海里一瞬间闪出了昨夜的画面,似潮水一般涌来。
他敞开的衣襟、半露的肌肤,以及被子下, 偶尔轻触到的腿。
里衣很纤薄,薄到李仙芽可以感受到他腿的结实与炽热,他很知礼,触碰的那一瞬间便会移开, 可触碰的那一下带来的心悸却很真实。
明明春日和煦, 公主的后颈却骤然起了一层细栗,酥酥麻麻,她摇了摇头, 企图把那些旖旎的画面甩出去, 只硬撑着迎向他的目光,矢口否认。
“……我说的是小提,”她的声音小下去, 眼神飘忽,“又不是多难忘,谁会念念不忘。”
沈穆哦了一声, 状似无意地将视线移开, 看向小榭的一阐提, “国主似乎在发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