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人间第一枝——一只甜筒【完结】
时间:2023-11-20 23:09:27

  他的思绪在葫芦丝悠扬的音乐里飞啊飞,终于靠岸了,他抱着狗慢慢地走下大船,泉州府尹林士奇,礼仪院的官员们上前迎接了他。
  “国主一别中土四年,英武不改啊!”礼仪院的大臣们寒暄着,一阐提虽然听不懂什么是鹦鹉不改,倒也克制住了好奇心,同他们你来我往地互相吹捧。
  岸边举行了欢迎仪式,一阐提把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看了舞龙舞狮,又看了一场梨园戏,终于不耐烦了,矜持地看向泉州府尹林士奇。
  林士奇被他看的毛骨悚然,尴尬地同他对视,笑道,“国主有何事?”
  “这场欢迎仪式到底要持续多久?”一阐提保持着微笑,“不谷何时能出发赶往神都?”
  林士奇哦了一声,笑着应他,“礼仪院的同僚们安排了行程,您看,今晚是下榻泉州府国宾馆,夜里将带您去品尝闽地的各色小吃,到了明日一早,先往大开元寺礼佛……”
  “不去。”一阐提听的头大,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谷要尽快赶往神都,去见大皇帝和上真公主。”
  他的手往正在卸货的巨船那里指去,豪情万丈,“不谷带了无上至宝、三千经藏,千里万里的渡海而来,就是为了迎娶上真公主,不谷一刻都等不及了。”
  林士奇赔着小心,正欲答话的时候,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脸色一变,又把礼仪院管礼仪的奉礼郎陈江望叫过来,说了几句什么。
  一阐提很不满意,用蹩脚的汉话问道:“你们在大声密谋着什么?”
  陈江望和林士奇都有些尴尬,一时才赔着笑说道:“国主一别中土四年,怕是不知道上国公主的近况——上真公主去岁已然成了婚,如何能再嫁给您呢?”
  “圣上说,上国与曼度睦邻友好,国主又是阿黎和尚的亲生儿子,必要极尽地主之谊,您既然迫切要去往神都,咱们便安排您明日一早便出发……”
  一阐提努力消化着他们的汉话,终究还是一知半解,将视线投到短短风的眼睛上。
  短短风硬着头皮翻译给他:“上真公主,去年已经成婚了。”
  一阐提闻言茫然地看看短短风,又茫然地看了看陈江望、林士奇,接着翻了个白眼,昏过去了。
第10章 我逆行云
  一直进了九洲池,李仙芽才想起裴长思来。
  方才她执意要以身犯险,听到裴长思在她的身后说了一声:万万不可,之后就再也没顾得上关心他的所在了。
  他手指上关于阿娘生辰的排盘,应该还在吧?他算得这般准,却在最后确定方位时有些犹疑,想来是被分了心。倘或再与他见面的话,就将阿娘失踪当日的时辰说与他听,说不得能有更精准的结果。
  然而晴眉却对裴长思颇有微词,她扶着公主的轿边,一边儿行着一边儿絮叨着。
  “……虽说不是真的要成婚,可遇着事儿了,他不该护在公主的前头吗?轻飘飘一句万万不可,谁不会说?奴婢与熊知之还知道亦步亦趋地跟在公主身边,想找个机会把卦仙儿给宰了呢!那人倒好,只在楼梯上看着……”
  晴眉摇着头,叹气,“即便是文臣,也不该如此啊!”
  李仙芽听着,想着,却不觉得有什么。
  “我是公主,理应挡在臣子和百姓的前头,况且那卦仙儿又在‘四神足’叫嚣着我的名字,我又岂能坐视不理?”她轻轻缓缓地地说着,提到卦仙儿,难免好奇,“卦仙儿卦仙儿,到底是做什么的?算命、卜卦?占卜吉凶?那又怎么惹上的官非,闹到要百骑司出马?”
  问话间,擔子已到了瑶光殿,晴眉扶着公主下轿,慢慢往寝殿走去。
  “公主可曾听过‘扶乩’?”晴眉问道。
  “听过,”李仙芽思考着说道,“神明附身鸾生写字,传达上天之意。”(1)
  晴眉嗯了一声点头,“卦仙儿故弄玄虚,假借卦仙儿名义坑骗钱财、蛊惑人心,假借信徒之手制造动乱、恐慌,听闻神都附近府衙的门口,发生了好几次点火自焚、用以威胁官府的祸事,显然是唯恐天下不乱。”
  李仙芽明白了。
  之所以百骑司会当街捉人、就地正法,还是因为这些所谓的卦仙儿不仅坑骗百姓、蛊惑百姓伤害自身,还妄图动摇社稷、意图造反,百骑司自然要出动了。
  想到这里,李仙芽心里对沈穆的愤恨便稍稍平息了一些,可转而涌上心头的,是那人倏忽近前,欺近她之后的巨大压迫感,以及那一息无所适从的慌乱与窒息。
  他怎敢!
  他怎敢在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抱她?
  准确来说,似乎只是拥住了她。
  他的下巴轻触她的侧颈,再落在她的肩窝里,虚虚地搁着。
  他的呼吸匀停,每呼出的那一息,都在她的颈窝,旋起了轻狂的风。
  于是她在初春的温风,悄无声息地起了一层细栗。
  其实他的拥抱,至多只有一两息的瞬间,似乎在转瞬间,他就刺死了她身后那贼首,旋即就离开。
  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动作。
  怪道那些恶人,唤他一声勾魂的恶鬼。
  李仙芽心里存着这些事,难免脚下不注意,险些在门槛上绊倒,晴眉不动声色地觑了一眼公主,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几分疑惑。
  “公主怎么了?”她注意到公主白皙的面颊之上,堆了浅浅一层红晕,吓了一跳,也顾不上什么,那手背在公主的额上试了试,大惊失色,“怎么会这么烫手?”
  这时候鹿梦正小步跑过来迎接,晴眉就招手叫她去请太医,“快去传夏院判过来,好端端地,怎么发热了?”
  鹿梦跑着去了,李仙芽懵懵然地被扶进了寝殿,自己也给自己试了个温,不免喃喃自语。
  “是啊,好端端地怎么发起了热?”
  晴眉是个手脚利索的,服侍着公主更衣,又将她送进净室沐浴,泡了一会儿温水之后才服侍着公主躺下,再一摸额头,温度感觉更高了。
  她急的团团转,好在一时夏院判来了,仔仔细细为公主诊断过后,方才捋着胡须思考。
  “除了桡动脉跳动很快以外,并没有伤风的迹象,许是惊吓到了?”夏院判猜测着,“臣记得公主小时候,情绪慌乱时,体温便会升高,其后读了佛经,倒是平心静气了许多年,再没有犯过这等病症,今日是什么扰乱了公主的心神?”
  晴眉低头看了公主一眼,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藏进了软被里。
  “今日确实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晴眉笑着说道。
  既然院判说公主除了发热以外没有什么旁的症状,晴眉便放下心来,只请院判为公主开了些退热安神的药汤,这便请太医退下了。
  她为公主掖被角的时候,公主的手还露在外头,纤细白洁的手指微蜷着,指尖儿一点儿婴儿粉,晴眉掖被时轻触了一下,公主的手便缩进了。
  公主在装睡呀
  晴眉觉得这样的公主很可爱,不免回想起午间发生的事来。
  按理说,公主打小就是御封的捣蛋头子,长公主失踪后,公主偷偷溜出紫微宫的次数就不下数十次,哪一次都闹出不小的动静。
  今日被人劫持这等事,在公主的生平里根本算不得什么,怎么就吓得发热了呢?
  晴眉一边儿轻轻拉上床帐,一边儿回想着,脑海里忽然想到了那位百骑司指挥沈穆。
  只看结果的话,公主被劫持在贼寇手下,一柄随时会燃烧的火折子,和一把尖刺的匕首架在公主的脖颈边,只要贼寇起了杀心,公主便会轻则受伤,重则殒命。
  分明是用言语来扰乱贼首的心神,可说出来的话,怎么就那么像小两口打情骂俏呢?
  更荒唐的是,一贯清冷疏离的公主,同那位百骑司指挥沈穆站在一起,意外的合衬。
  而且,沈穆为了能把下巴贴在公主的肩窝里,身子好弯啊!
  他快弯死了!
  想到这,晴眉不免笑出声,一时又觉得不太合适,这才收起了笑意,只带了一点莞尔,往殿外侍弄牡丹花儿去了。
  这一头公主发热,泉州港口那边慌里慌张地,把曼度国国主一阐提抬进了泉州会馆里。
  郎中诊断过后,面色凝重地坐在床边。
  泉州府尹林士奇感觉不妙,试探地问道,“国主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大碍?”
  郎中欲言又止,林士奇试探地问道,“莫不是异域人同咱们中土人的身体构造不同?比如,心肝脾肺肾都长在背上,长反了?亦或是用腮呼吸……”
  林士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床榻上的叫骂声打断:“你才用腮呼吸,你才心肝脾肺肾都长在屁股上!”
  林士奇尴尬地抹了把额上的汗,倒是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看床榻上那个黑脸国主,正双目圆睁地看着他。
  “赵老丈,国主不是好好的嘛?你在那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害老夫乱猜,被国主指摘。”
  “……实在诊断不出病症啊!”郎中抗议,“行了,是老朽无半撇(1),老朽技不如人啊——”
  林士奇摆摆手叫老郎中退下,又向国主赔罪,“是老夫乱说话了,还请国主宽恕。”
  一阐提憋了一肚子的气,大声喊短短风,短短风溜出去买海蜊煎,刚刚回来,听见国主喊,赶紧扑了过来,在他的床头哭天抢地。
  “国主啊,您没事吧!方才你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下去了,小底这辈子也没看过像您这么直的人啊!小底简直要被您给吓死了!”
  一阐提听不得短短风的鬼话,一把把他的衣领揪起来,咬牙切齿地说:“短短风,你说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都说年少时遇见过太惊艳的人,就绝不会将就,公主为什么会罔顾我的情谊,同别人成婚?”
  短短风被揪的呼吸困难,涨红了脸打量了一下国主,见他又黑又瘦,与其说是太惊艳的人,还不如说是个太惊艳的猴。
  “国主啊,您先冷静一下、冷静一下。”他艰难地爸自己手里的海蜊煎呈给国主,“先吃口人间的食物,嘴巴美了,心也就慈悲宽大了。”
  一阐提闻到了海蜊煎的味道,揪着短短风衣领的手就松了一下,一时接过了盛着美食的盘子,一边吃一边掉着眼泪。
  这含泪干饭的异国国主瞧着委实可怜,林士奇不是个心肠硬的人,不免坐过来劝他。
  “一般来说,上国女子十四五订婚都属正常,更何况公主如今都十七岁了才成婚,也不算是很令人惊诧吧?您想开点……”
  一阐提含泪把饭吃完了,又哭着说道:“不谷眼下悲痛万分,也许只有姜母鸭一只,才能消散些许不谷心中的伤痛。”
  短短风听国主开始自称不谷,便知道他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连忙命人去准备。
  “国主啊,您好些了吗?能接受这件事吗?”林士奇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阐提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滴答滴答的,“不理解,不接受,上国大皇帝去年还说公主在修行,今年就忽然成婚了。”
  “这不是诈骗是什么?不谷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不谷更清风明月的人?公主嫁给谁了,那人有没有我英俊潇洒,待不待公主好,不谷要亲眼看到才行!”
  “倘或被不谷知道是假的,是哄骗不谷的,不谷就吊死在紫微宫的大门口,死了变成一只布谷鸟,每天在大皇帝的帽子上拉狗屎!”
  “……国主,鸟是拉不出狗屎的。”短短风礼貌提示。
  国主踹了他一脚,“你管老子拉什么!”
第11章 外甥是狗
  公主的晚梦刚开始三两刻,乾阳殿管传旨的宦者就来了好几波。
  晴眉操心着公主的安眠,请他在侧殿里小憩,奉上了茶点。前来传旨意的王道缀是个脾气温良的,品着茶水,同晴眉说起了来意。
  “……圣上知道了今日嘉豫门下的事,大发雷霆,沈指挥使眼下正在乾阳殿里听训呢!”
  “也是他命苦。”晴眉莞尔一笑,“追捕卦仙儿是皇命,偏遇上公主出门,也是命中该着遇上这么一劫。”
  “谁说不是呢?圣上最是疼爱公主,闻听了公主今日的险情,直听的脸色都变了,一连声叫咱家来瞧瞧公主的状况,可是吓着了?”
  晴眉想着夏院判的诊断,不免一笑,“中贵人是知道公主的喜好脾气的,嘉豫门下丁点儿大的事,还不至于吓着公主。贵人是宫里的老人儿了,那年公主去皇陵歇了一夜,可比这事吓人多了。”
  “那可不。”他拿手掌比量着那时公主的身高,感慨良多,“谁能想到比大鹅高不了多少的公主殿下,能一个人跑到永陵长公主那里,哭上一天一夜呢?”
  提到这件事,晴眉就心疼地皱起了眉,若有所思。
  “公主这一睡,怕是要睡到夜里,还劳烦中贵人回去通传一声,只说公主无甚大碍,还请圣上放心。”
  王道缀哪里有不应的,只再抿一口茶水,站起身告辞。
  “还请晴眉姑姑留心着,不管多早晚,公主若醒了,就去乾阳殿里走一趟,好教陛下心安。”
  晴眉抬头看了看外头青蓝色的夜天,再看那香篆钟才燃了半圈,这便笑着应下了。
  “成,不管多早晚,都会知会公主一声儿。”
  王道缀得了答应,高兴地去了,晴眉闲着也是无事便在公主卧房外坐着,就着一点莲花小灯的光,在薰笼上烘衣裳。
  没一时,云纱帐里公主就喊热,晴眉忙叫人把薰笼撤了,轻步走到公主帐前,往里一探看,公主圆睁着一双乌亮大眼,黑葡萄似的看着她。
  “晴眉,我想我阿娘了。”李仙芽轻声说着,眼眶便红了一圈,像是在水里褪色的红,向下晕染着,一直染到了鼻尖儿,“倘或我阿娘在,一定会把所有的事都挡下来,不叫她的女儿烦心。”
  晴眉哪里不知道公主的心,她无言地摸摸公主的小手,宽慰着她,“圣上也是真心疼爱您,但谁叫他是一国之君呢?总要平衡左右、安抚人心的……”
  李仙芽想到舅舅平日里待她的好,也有些释然了,安静地望了一会儿云丝帐上繁复的花纹。
  “……裴卿还未及给答复,想来是愿意帮我这个忙。他是个文臣君子,掼是拘谨有礼的做派,无妨,我主动些就是,一时就派人往他府上走一趟,问个准话儿,我才好安心。”
  “公主还愿意同他做戏?”晴眉对裴长思所谓的君子之风不太苟同,此时听了,难免多问一句。
  “我还是属意于他。”李仙芽坐起了身,尖而小的下巴抵在云丝软被的沿上,衬得肌肤胜雪,“一来我认得的郎君少之又少,二来裴卿会奇门遁甲,我还可以和他一起推演我阿娘的方位,多有意思?”
  晴眉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公主既认定了,奴婢便派宦者去一趟就是。”
  李仙芽见晴眉着人去裴府了,这便叫鹿梦服侍她起身沐浴更衣,打算往乾阳殿去了。
  这时候不过戌时一刻,紫微宫里各处都点着昏黄的宫灯,照着下方的一片青石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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