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他走来,撑着伞,微微带着笑意,眼底满是似水温柔。
谢誉从未想过,自己如此高傲的一个人,有朝一日会因为一个女子而如此,心神不宁。
喜怒哀乐,好似都被她牵着走。
“世子,”苏意凝在谢誉面前站定,轻轻抬起伞柄,将油纸伞往谢誉头顶偏了偏,“这里晒,借一步说话吧。”
谢誉点头,带着她往旁边的巷子遮阴处走去。
“世子今日来,有事?”刚站定,苏意凝收起了油纸伞,淡淡开口。
她这一问,谢誉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刚刚急头白脸时冲动出口的那句话,懊恼不已,一时半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方才说我又捡垃圾?”见他不说话,苏意凝出声问他,“世子总是这样,觉得旁人都是垃圾。”
他有他的骄傲自负,她懂。可他次次都这么冷嘲热讽的,苏意凝不喜欢。
“我刚刚是一时情急,以为……”
“以为什么?”苏意凝打断了他的话,紧接着开口,“以为我又与人相看?”
说完,不等谢誉开口,苏意凝继续说道:“可我与人相看,同世子好像并无任何关系,我便是嫁人也是我的自由。”
“世子何必次次都要这样动怒呢?”
苏意凝说这些话时,低着头,没有看谢誉,手里的帕子因为紧张而揪着,后背绷直,靠着心底里仅存的那一点意念支撑着。
她的脑海中反复浮现祖母方才的话,前些日子她便已经想过祖母今日说到的可能会出现的事情了,如今的谢家已经不可能再接纳她了。
谢誉便是再得宠,他也越不过父母去,生为人子,婚姻之事哪里能自己做主。
即便是他一意孤行,娶了她,往后的十几年里,恐怕都要在她和父母之间来回拉扯交涉,他们那点情分,或许总有一天会在这无休无止的家长里短婆媳矛盾中消磨殆尽。
与其彼此纠缠痛苦,不如早做了断,绝了谢誉的心思。
可她心中不免也曾有过一丝希冀,一丝侥幸。她不敢看谢誉那双眼睛,好像多看一次,便会多陷进去一次。
“你什么意思?”谢誉走上前,猛地拉住了苏意凝的手腕,将她抵在了墙上。
苏意凝的后背贴上了冰凉的墙壁,她一只手被谢誉紧紧握着,另一只手攥着帕子,紧咬下唇,靠着墙,让自己不至于失力滑倒:“字面意思,世子不懂?”
谢誉垂眸看她,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明明前几日,他们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很多,为何今日她又要说这种话来刺激他,说什么毫不相干说什么狗屁的没有关系。
“我不懂,”谢誉强行掰过了苏意凝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别装小狗,你看着我说。”
苏意凝紧咬下唇,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千万不要哭出来,她的声音抖了抖:“我说,咱们已经退婚三年了,早就该是陌生人了。谢世子次次打搅我同人相看,对我来说,是一种困扰。”
“请您,别再出现了……”
她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被迫咽进了肚子里。谢誉忽然圈住了她的腰肢,另一只手仍旧紧紧握着她的手腕,苏意凝面前一黑,谢誉带着攻击性的吻便落了下来。
她抬起空闲的那只手去打他,谢誉却好似没有感受到一般,扣着她腰肢的手收紧,强迫她紧紧靠着他的身体,他的吻来得又急又凶,带着蛮横无理的冲劲。
苏意凝挣扎着躲闪,脑袋因她的挣扎而不自主地就往墙上撞,谢誉松开了紧握着她的那只手,转而绕到她脑后,将她的脑袋与墙壁隔开了。
她动的厉害,挣扎之间,谢誉捧着她脑袋的手背蹭在墙壁上,瞬间就破了好几块。
但他没松手,趁着苏意凝分神挣扎之际,长驱直入,加深了这一吻。
苏意凝被他吻的有些缺氧,头昏脑胀,渐渐地也不再挣扎了,任由他动作。
一吻闭,谢誉松开了苏意凝,扶着她的脑袋,靠在了自己的胸口。
苏意凝深呼吸了好几次,复又趴在他的胸口处微微喘息,她的脸涨得通红,双唇更是红得鲜艳欲滴。
谢誉低眸看她,也因为刚刚的冲动而喘着气,他忽然在她头顶,说了句:“抱歉,我冲动了。”
道歉的话说了,手却没有松开,仍旧紧紧搂着她的细腰,手指还不自觉地在她腰上轻揉着。
苏意凝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啪”得一巴掌,打在了谢誉脸上。
谢誉没有躲闪,也没有说话。
苏意凝再次抬手,又是一巴掌打在了他另半张脸上。
谢誉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紧紧搂着苏意凝的手松了些,声音暗哑:“消气了么?”
“抱歉,我冒犯你了。”
他语气诚恳,脸上也写满了愧疚。
苏意凝没说话,任由他抱着自己,将头扭到了别处,那清冷的眼神里,是一副再也不想理他的样子。
便是从前,他们吵得再凶,苏意凝也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谢誉慌了,他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我只是被你气极了。”
苏意凝仍旧不看他,也不说话。
见她这副模样,谢誉顿了顿,继续道:“你就真的这么不想嫁给我吗?就真的要跟我彻底划清界限吗?”
“你我都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你还是要嫁给别人?”
谢誉站在苏意凝的对面,眼尾泛红。
“对!”苏意凝开了口。
谢誉的这番话,让她想起了出事后的第二日,杨慎来找她,也说了差不多的话。
她如今已非完璧,还能嫁给谁,谁还会要她?
他们一个个,好像都站在了高处,看着她卑微如蝼蚁,而后从指间流露出一丝温暖给她,她便要感恩戴德吗?
即便谢誉心中或许和杨慎所想不一样,可他到底也是拿这件事情来威逼利诱她,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个毫无尊严的物件。
她不再完整了,她破损了,所以他们要娶她,她就要答应。
“我便是嫁于匹夫草草一生,也绝不入你谢家半步。”
她气极了,开始口不择言。
听到苏意凝说出这样的话,谢誉顿了顿,再次抬眸看她时,眼底都是燎原之火。
“苏意凝,若我少时不曾遇见过你,该有多好。”
他忽然低头一笑,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苏意凝。
“若我不曾认识你,不曾了解你的性子,我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在人群中看了你一眼,被你的美貌所吸引,便对你动了歪心思。”
“那么我便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利用权势地位去逼迫你,强迫你。不需要顾及你的感受,也不需要在意你的想法,我甚至,不用爱惜你的身体。”
“我只管自己快活,可以将你强行要来,锁在屋里,日夜缠绵,驯化。我甚至可以拿你的家人威胁你,用他们的命逼迫你爱我。总有一日,你身上的棱角会被我磨平,你那刚烈的性子会不复存在,你会像一只温顺乖巧的小猫小狗一样,永远匍匐在我的身下。”
“哪怕你同我哭诉,说我霸道无理,说我残忍暴力,说我强取豪夺,说我不尊重你。我也可以说,我不了解你的性子,不知道你的忌讳,我只要稍稍低头,你便会觉得我不知者不怪,我情有可原。”
“哪怕最终你仍旧不肯原谅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辈子,你都会只属于我。”
“可我偏偏早早认识了你,懂你惜你爱你。将刀柄递给了你,让你往我心里扎。”
“你还要问我一声,开心吗?”
“苏意凝,你凭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沉,说话时垂着眸,眼底晦暗不明,苏意凝咬着唇看他,心里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般的疼。
几乎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强忍着的眼泪,也在谢誉那句,“苏意凝你凭什么”中,落了下来。
她慌忙抬手,将眼泪擦拭干净,背过身,不敢再看谢誉一眼。
谢誉又独自一人站了一会儿,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轻抬眼皮,看了苏意凝一眼,唇角微微抖动了一下,却没说话,只落寞转身离开了。
苏意凝忍着的泪水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再也绷不住了,她无力地蹲下了身子,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了双膝之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凝丫头,”苏老太太见她一直不回,下了马车找了过来,看见她蹲在地上,她弯着腰用手抚了抚她的头,“长痛不如短痛,总该经历这一步的。”
原本三年前退婚,他们就该说清楚的。只可惜,那时谢誉去了边关,苏意凝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着,三年前该说的话,换到了今日说。
即便过了三年,说出口,仍然让她心痛不已。
“孩子,若是从前,祖母当然会乐意见你嫁给他,”苏老太太叹了口气,“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谢家与咱们苏府交恶,你如何能嫁过去呢?”
苏老太太用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苏意凝的头顶,满眼都是心疼:“你还小,人生的经历还很浅薄,或许你还不懂,嫁人和爱情,是两码事。喜欢一个人,心悦一人,只需要看看那人怎么样,只需要考虑对方的样貌品行。可嫁人,便是从自己家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须得将他们家里里外外全都摸清了才行。”
苏意凝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抬起头,朝着祖母点了点头。
“孙女明白。”
她站起身,扶着祖母的手臂,往马车那边走去。
心情彻底乱了,这宅子也没有兴致看了,苏老太太便带着苏意凝回了府。
*
永安侯府别院。
谢安宁趴在墙角,伸着脑袋往谢誉那边看。
自打谢誉从外头回来,已经一言不发地坐在亭子里半天了,刚刚还令人将他少时同苏意凝一起埋在树下的酒挖了出来。
现在一个人直接抱着酒坛喝。
衣领都被酒水打湿了,整个人看上去,颓废又阴郁,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她不敢过去,只敢趴在墙角偷看,一面偷偷派人去苏府传消息,问问苏意韵什么情况。
渐渐地,夕阳西下,夜幕低垂,繁星当空。
谢誉一人喝了一整坛酒,最后醉倒在了亭子里,趴在石桌上呼呼大睡。
谢安宁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刚想命人来将他抬进屋里,谢誉好似忽然清醒了,站起了身,朝外头走了过去。
“哥哥,你去哪?”谢安宁不放心,追着他跑。
谢誉顿足,回眸睨了她一眼:“别跟着我。”
谢安宁停顿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哥哥,你醉了,我带你回去。”
谢誉又睨了她一眼,看着她就烦:“闭嘴,别跟着我。”
说完,他再也没理会谢安宁,直接走出了院子,吩咐小厮备车,而后匆匆上了马车,出了府。
谢安宁不放心也乘了一架马车,一路跟着他出了府。
马车在长街上疾行,车轴声划破夜空。
不多时,谢誉的马车停在了一条巷子里,他跳下了马车,反常地攀上了巷子旁的一棵歪脖树,直接借着树干,翻过了巷子旁的院墙,跳了进去。
前后不过几息功夫,他熟练得像是回自家院子。
谢安宁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张了张嘴,拉着驾车的小厮问:“这是哪?哥哥不会被人当盗贼抓起来吧。”
“快去把他找出来啊!”她急的不行。
这是什么酒后疯啊,为什么要翻别人家墙啊!
“回县主的话,”小厮朝谢安宁作揖,“这是忠勤伯府的院墙,里头是苏二姑娘的院子。”
谢安宁瞪大了眼睛,震惊地朝院子那头看了一眼,然后摆了摆手:“那不用去找了。咱们回去吧,不管他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多留下一刻都觉得自己多余。
苏意凝白日里哭了一场,回府后又窝在屋子里平复了好久心绪,晚膳也没怎么吃。
苏老太太怕她郁结于心,晚膳后传她去了春晖院,聊了好一会儿。
等她回到自己院子里,沐浴更衣再回到卧房,夜已经深了。
她心情不好,只想独处,便没有留人伺候。
偌大的院子里,空空荡荡的。
苏意凝穿了身寝衣,在院子里又看了好一会儿月亮,才准备回房就寝。
今日值守的人被她传走了,屋里便没人点灯,她也没心思去寻火折子,索性便借着月光往床榻上走去。
夏日闷热,屋子里更是闷热的不像话,她心里也烦闷,便更觉得热了。
一面走着,她一面将自己身上的寝衣脱去,只留了一件薄薄的心衣。
月光之下,苏意凝脱下鞋袜,坐到了榻上,掀开薄被,便要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