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徐公公,请您转告娘娘,娘娘所做之事,也正是臣女心中所愿,又怎会有埋怨责怪呢?”
徐公公连忙回礼,笑呵呵道:“贵妃娘娘还说了,叫您别担心婚后受婆母搓磨,有她在,没人敢欺负了您。往日里贵妃娘娘自身难保,行差踏错半步都会叫那些言官递折子到陛下面前去。可今时不同往日了,林后被废,贵妃娘娘位同副后,她的侄女,哪里能受委屈?”
听到这话,苏意凝心里暖暖的。虽然一鼓作气地下定决定要嫁给谢誉,可她也确实有为将来担忧过,贵妃这话无疑是给她又多了一重保障。
但她不愿因自己的这点私事频繁麻烦贵妃,婆母再怎么厌恶她,也总不会比郑氏母子三人更险恶吧,总归她一个人应该也能应付过来。
想到郑氏,苏意凝送走了徐公公后,便立刻又去寻了苏意韵。
她一面担心谢誉的伤势,想借着长姐如今还是威北侯府的世子夫人,用她的名义下帖子前去探望,她再扮作女使跟在长姐身后,借她的光去看看谢誉的情况。
另一面,她怕长姐这些日子沉不住气,会坏了事,还得再嘱咐她几句。
两人同乘一架马车,苏意凝穿了身浅粉色粗布衣裳,长发梳成如今金陵城女使大多喜欢装扮的双刀髻,未戴任何首饰,连脂粉都不曾涂抹。
“二妹妹,听说贵妃娘娘给你和谢誉赐婚了?可我怎么听人说,谢誉重伤昏迷,能不能醒都悬呢?”
马车行驶在长街上,苏意韵有些紧张苏意凝,拉着她的衣袖问道。
苏意凝蹙了蹙眉:“嗯,是赐婚了。”
苏意韵拍了一把大腿,不知这事是喜是悲:“可他若是醒不来,那该如何是好?”
这事,苏意凝也不是没考虑过,左右除了谢誉她也不可能再嫁给谁了,便是他不醒,也无妨。
“那我便一直等他。”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苏意韵挖了挖耳朵:“什么?这还没进门呢,你就盘算好要守寡了不成?”
她往日里打心底里希望这俩人能和好如初,但是如今谢誉这番情况,她又不愿意苏意凝真的嫁过去了。
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往火坑里跳呢?
苏意韵又拍了拍大腿:“我可算是明白父亲当年为何非要同谢家退婚了,咱们总说是因为父亲眼看谢家要倒了,怕被牵连,也怕没了金龟婿,是父亲爱慕虚荣。但这又何尝不是父亲对你的爱护呢?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往火坑里跳啊!”
“真是孽缘,你还得跳两次!”
苏意凝不想听她说这些,转移了话题:“姐姐,前些日子我让你派人盯着郑氏,还有府里的账目,可有线索?”
“啊?”苏意韵挠了挠头,“你当我是什么神探呢?才不过几日,我哪里能查的那么快呢?这又不是在演戏,刚巧就有人把证据送来给我了呢?”
苏意凝也没指望苏意韵的效率能有多高,也没怪她:“姐姐,这几日你就派人盯着郑氏的行踪便可。四郎马上要离开金陵城外任,郑氏定然会有所行动的。另外,还有三妹妹这个突破口,你的人要多盯着三妹妹的女使,看看她有没有同外头人交接什么。”
苏意韵煞有介事地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册子,用笔将苏意凝所说的一一记录了下来。她也怕自己行差踏错,坏了妹妹的布局谋篇。
她是个急性子,往日里又风风火火惯了,遇事总是少了几分沉稳,太容易被人激将了。
“妹妹你接着说,我都记下来了。”苏意韵记完,又抬头看了看苏意凝。
苏意凝用眼睛在她的册子上扫了扫,看到长姐的字,也似鸡爪爬过一般,叹了口气。看来爹娘生他们仨,把书法的天赋全给了兄长。
“姐姐,你这个字写错了,该是这样写的,”苏意凝一边拿过了苏意韵的笔,一边继续说,“还有大娘子身边的老妈妈,也得派人盯紧了,还得再派些人去看看这些老妈子身后还有没有家眷亲属,也得跟着。”
“做这些事,你最好别让威北侯府那边的人去做,你带些银两去市场上再买些随从女使回来,多给些银钱都成,但需得口风严谨。”
苏意韵又记下来了。
两人一面说着,马车一面行驶着,不知不觉,谢府便到了。
苏意韵派人去送了拜帖,很快他们二人便被人迎进了门。
往日里,两家交恶,苏家的人是不可能登门拜访的,即便是苏家人登门拜访,谢家也绝不会开门迎客。
可此次不同,苏意韵是以威北侯府世子夫人的名义下的拜帖。
永安侯府自然是要给威北侯府一个面子的。
苏意凝身着女使服饰,跟在了苏意韵身后,一同进了永安侯府。
*
而另一边,忠勤伯府后院,苏意如午睡醒来,听闻六皇子前来求娶苏意凝,而后又听闻贵妃娘娘给苏意凝赐了婚。
她双腿受伤,一条腿断裂,日后能不能走动都还是个悬着的事儿,可她此刻却忽然不顾身上还受着伤,也顾不得腿上还敷着药,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便从床上爬了下来,大发雷霆。
屋里但凡是她拖着腿能够到的东西,都叫她咋了个稀巴烂。
有女使想上前拦着,被苏意如一个花瓶砸在了脸上,脸颊上都划了好大一个伤口。
她甚至气急败坏地骂道:“怎么,如今连个下人都敢踩我一脚吗?我不过是断了腿而已,我又没死!”
她几乎疯狂,发疯似的冲上去撕咬那名女使:“贱人,凭你也敢置喙我的事?”
女使疼得眼泪直掉,但却不敢还手也不敢躲开,只能任由她撒气。
待苏意如松开她时,那名女使的脸早已被抓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苏意如似是还不解气,恶狠狠地盯着她,也不知是不是在指桑骂槐:“怎么就人人都要娶你?残花败柳之身,只会勾引男人。”
她心里生气,嘴上便口无遮拦,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几名女使都不敢再上前拦着了,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凭什么所有好事都是她的?殿下明明答应过,事成之后便纳我进府的。”她怒不可遏,喃喃自语。
女使们纷纷退到了一旁,没人提醒她谨言慎行,苏意如便更放肆了几分。
“为何他今日来求娶的不是我?难道就因为我断了一条腿么?”
她拖着那条断腿,坐在一地的废墟中间,形如枯槁。
“如儿?”郑氏不知何时走进了她的院子,也不知看她发疯看了多久,“你方才说,六殿下说要纳你进府,是什么意思?”
见郑氏来了,苏意如忽然就抽回了理智,连忙摇头:“没有,是母亲听错了。”
郑氏自然不信,一双眼睛敏锐地盯着苏意如,却并未安慰她断腿之伤,反而是警告她:“四郎不日便要离京赴任,他的前途不可限量,你可别做什么蠢事,拖累他。”
自打苏家四郎回府,郑氏几乎字字句句不离四郎。这让苏意如更伤心了,但她没敢在郑氏面前发疯,只得点头答应着。
敷衍着送走了郑氏,苏意如躺在床上,绝望的看着床帷幔,忽然觉得自己的将来一片迷茫。她没有任何筹码,只有六皇子一句口头承诺,若是六皇子不认账,如今她失了身子又断了腿,她该怎么办?
想到这,一个念头从苏意如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六皇子与正妃如今才成婚不过三个月,正妃如今还未怀有身孕,若是她能先正妃一步怀上孩子。
那么六皇子,必然会纳她进门。
想到这,苏意如攥紧了她的拳头,朝外面看了一眼,门外正齐刷刷站了几名女使,女使之后又是几名随从。
苏意如深深地朝那几名随从看了一眼,她下定了决心。
不论用什么么手段,这个孩子,她是怀定了。
都说母凭子贵,这个贵气,她要定了。
*
这一日,注定了便是个不会平静的日子。
各府各院,都吵开得不可开交。
苏意韵带着苏意凝前去永安侯府探望谢誉,随被迎进了府,下人们却迟迟未能带她们去谢誉院子里。说是侯爷和夫人还在谢誉房里,他们前去多有不便。
俩人便坐在大厅,静静地等着。
而另一边,谢誉房里,永安侯和夫人杨氏正争执着。
杨氏自打被贵妃娘娘摆了一道,叫她给谢誉和苏意凝赐了婚,便一直喋喋不休,满嘴胡言。
永安侯谢临不愿再听下去,准备起身离开。
杨氏气急败坏地拿起桌上摆放的茶盏,朝他的后背砸了过去。
“怎么?儿子都生死未卜了,你还要去哪个小妾房里厮混?”
谢临不愿与她争执,只将粘在身上的茶叶拨下,摇了摇头:“我可没说要去。”
杨氏更气了,又摔了一只茶盏:“是啊,你不用再去那些小妾房里了。听见没,贵妃娘娘赐婚了,那个小贱人要嫁进来了。”
“你那一屋子二十几个小妾,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看也看腻了吧。如今最像你心上人的一位来了,你哪里还用去小妾屋里?”
谢临闭了闭眼,儿子生死未卜,他作为父亲到底还是心焦的,他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她争吵。
“你别说胡话了行吗?”谢临看都没看杨氏一眼,语气更是冷淡。
可谢临越是这样冷淡地同自己说话,杨氏心中越是愤懑,越是想发疯。
她一股脑的,将桌上的杯盏砸了个干净,指着谢临的鼻子骂道:“当年誉儿每次同你说要娶那个贱人,你都毒打他一顿,死活就是不肯。你敢说,不是你自己对那个小贱人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如今可好了,小贱人要嫁进来了,来给你做儿媳妇,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公公要怎么当。”
杨氏越说越难听,谢临便是不想同她吵,也被逼的没法子了,他大声怒喝:“闭嘴!你这个泼妇!”
这话挑起了杨氏心底里的痛处,她直接走到了谢临面前,对着他拳打脚踢:“是啊,我是泼妇!我这个泼妇,带着十里红妆嫁给你,给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中馈。你有能耐,你去寻你的心上人啊,你同我和离啊!”
谢临自知理亏,这些年来是他对不起杨氏,并不还手,任由她打骂。
杨氏光是拳打脚踢还不够,又扑了上去,在谢临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哈哈哈,”她有些疯癫地大笑,“都说外甥肖舅,那个小贱人,定然同她那个不知廉耻活该早死的小舅舅长得十分相似。你那一屋子的小妾,恐怕都不及她半分,往后日日相见,对着这么一个完美的替身,你可真有福气呢!”
一直冷静自持,处处忍让,并不愿与她争吵的谢临,忽然就变了脸色,大掌高高举起,啪得一声,甩在了杨氏脸上。
那个人是他心底里的阴暗角落,没人可以轻易提起,更何况杨氏还出言辱骂。
这一巴掌,谢临用了十足的力气,巴掌落下时,带着风,将杨氏整个人扇倒在地,她眼冒金星,一时半刻,竟回不过神。
杨氏匍匐在地上,也不顾地上是否有脏污,也不肯起来,直接哭了起来。
“你既然喜欢他,又何必去杨府求娶我。既娶了我,又为何还与他私下往来。你明明心悦男子,却骗我为你生儿育女延绵子嗣,你害了我一生,却还敢打我。”
“咱们和离吧!”
杨氏歇斯底里。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提出和离了,谢临从未答应过。
唯一一次,险些答应,还让杨氏自己弄毁了。
世家大族,关系盘根错节,且又看中脸面,便是有再大的怨气,顶多便是做一对怨偶糊涂的过一生罢了。极少有人真的和离,谢临要面子,自然更是不肯的。
他不说话,只站在原地,看着倒在地上哭泣着的杨氏。
眼底里,半分温情也没有。
仿佛地上正哭泣着的,只是一只毫不相干的小猫小狗,并不是他的妻子。
“父亲母亲……”
谢誉虚弱无力的声音,自榻间传了过来。
第36章
谢誉忽然唤了一声父母, 而后又闭上了眼睛,没再说话,不知是醒是睡。
永安侯夫妇二人面面相觑, 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争吵,沉默着往谢誉那边走去。
快绕过屏风时,谢临忽然拉住了杨氏的胳膊,而后似避嫌般又很快松开了。
他朝着谢誉那边又望了一眼, 神色凝重, 语气也很重,但却刻意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在他面前胡说八道, 不然, 我跟你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