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姨娘,有话要同我说?”她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原本钱姨娘还以为高门贵女,相处起来该有些难度的,眼下见她并不爱说些虚虚实实的客套话,倒也有几分震惊。
“是有话说,”她拢了拢发髻,往水榭亭子里的石凳处走了走,身姿婀娜曲线玲珑,行走时如弱柳扶风顾盼生姿,“我有身孕了。”
苏意凝看向她,眼神不自觉地便落到了她的小腹处。
“恭喜钱姨娘,日后或许可以母凭子贵,苏家已经有十几年没添过新人了。”
钱姨娘坐在石凳上,一只手抚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垂着眼眸看向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叹了口气:“可大娘子若是知晓了,恐怕不会容我。”
说完,不等苏意凝回答,她又补充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个道理,二姑娘应该明白。”
苏意凝仍旧站在原地,既不靠近她,也不接话。她不是苏意韵,不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轻易放下戒备之心,对于苏意凝而言,凡事没有十足把握,她绝不会轻易动手。
“二姑娘好像很不喜欢我?”钱姨娘抬眸,朝苏意凝笑了笑。
苏意凝站在原地,也回了她一个微笑,不带任何攻击性的,灿若繁星的微笑:“只要父亲喜欢姨娘就好。”
钱姨娘见她并不肯放下戒备之心,也不再迂回,直接道:“都说,苏家十来年没添过孩子了。我可是不信的,大娘子的手段,恐怕了得。所以,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得替自己谋条生路出来。只看二姑娘愿不愿意,与我同路了。”
苏意凝面无表情:“你与大娘子之间的事,我一个晚辈,如何能插手呢?姨娘若真是不放心,自可去同父亲说。”
“二姑娘戒备心还挺重,”钱姨娘轻笑出声,“我是友,不是敌,咱们的目标一致,为何不能合作呢?不瞒你说,大姑娘这些日子频繁查找大娘子的错处,我可都瞧见了。”
“各种缘由,我并不想多问,但我愿意帮你们一把,哪怕是赌上我的肚子里这个孩子的性命。”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旁人大概早就松口了。可苏意凝偏偏从她的话里找到了疏漏。
她站在阳光下,抬起眼皮看向钱姨娘,目光轻轻扫过钱姨娘的肚子,慢条斯理道:“刚刚钱姨娘说,您是怕大娘子伤害您腹中胎儿,所以要为自身安危寻一条生路。现在,为了拉拢我,又说,可以牺牲腹中胎儿性命。”
“钱姨娘所言,究竟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钱姨娘的脸色沉了几分,笑意凝固在嘴角。
“姨娘若真是有诚意,不妨将您的心底话告知。这种骗小孩子的话,我可不信。”
没料到苏意凝竟这么聪明,钱姨娘咬了咬唇,把心一横,道:“郑氏害死了我父兄,我进苏家,便是来寻仇。这个原因,二姑娘信吗?”
“可我在府中半年多了,主君虽然宠爱我,可每每遇上大娘子的事,他总会站在大娘子那头。我很难靠着主君的宠爱扳倒她,但若是她害死了主君期盼已久的孩子呢?”
“只要能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别说是失去一个孩子,便是要我的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意凝微微皱眉,她不喜欢钱姨娘一直拿腹中孩子说事,淡淡开口:“不论您有什么目的,又为了成事能有多大的决心,我都希望您能善待这个孩子,别拿他当棋子。”
苏意凝自幼便没有见过生母,所以她对母女亲情感知甚少,可她总觉得,便是有天大的仇恨,也不该拿孩子铺路。
母亲,不该是保护孩子的吗?
可偏偏,有些人,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有些母亲,对于孩子来说,是一种负累。
想到这,苏意凝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谢誉那张脸。以及少时,每每同兄长一起去谢家,遇见杨氏时,她总是横眉竖眼的样子。
杨氏便不是个慈母。她总是爱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谢家两位郎君头上,不许谢家大郎考科举,因为一旦中榜极有可能便会外任远离金陵城,也不许谢誉和谢家兄长亲近他们,甚至管着他们院子里的女使随从,管着他们吃穿用度。
少时谢誉每每压抑自己的情绪,只有在苏意凝面前才会流露一二。
这样无孔不入的管束,真的令人窒息。
她想象之中的母亲,不该是这样的。至少,不该是杨氏和钱姨娘这样的。
第45章
“二姑娘, 不信我?”钱姨娘站起了身,走到了苏意凝面前。
苏意凝摇了摇头,淡淡一笑。谈不上信不信, 她只是警惕而已。她要做的事情,可不止是要将郑氏从大娘子的位置上拉下来那么简单,她要郑氏母子三人,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但这些事, 她自己能办到, 并不需要假手于人。更何况,她与钱姨娘素不相识,彼此尚且没见过几次面, 谈何相信?
“姨娘有姨娘要做的事, 我有我要做的事。既然姨娘知道长姐近日在查大娘子的错处,也该知道,我们姐妹二人同心协力, 并不需要旁人插手。”
这些日子苏意韵派出去的人连一丁点有用的消息都探查不到,很明显,郑氏已经起了疑心, 该是警惕了起来。而钱姨娘此刻突然冒出来, 苏意凝不得不存一个心眼。
她若真是与郑氏有血海深仇, 那她自去寻她的仇, 与自己又有何相干?
可若她并非如此,只是和郑氏连起手来诓骗自己,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行,”钱姨娘扶了一下自己的腰, 看了苏意凝一眼,笑了一下, “二姑娘不信我,那便等我的消息吧,我自会证明的。”
说完,她又摇着团扇走开了。
苏意凝也带着女使回了自己院子。正值盛夏,骄阳似火,她回院子时汗流浃背,单薄的夏衫紧紧粘在了身上。
“姑娘,近日是三伏天,格外热些。您不然梳洗一下,换身干爽的衣服吧?”文鸳跟在苏意凝身后,替她撑着油纸伞,见她热得一身汗,还系着项帕,觉得奇怪。
“好,你去吩咐人备些热水,再替我去寻身干净的衣服。”苏意凝也觉得热,这两日格外的热,加上她又来了月信,身子就格外不爽利了。
下人们动作很快,热水很快就备好了。苏意凝脱了衣服,身子沉进了水中,她将脑袋也埋进了水里,还在水中摇了摇头,想让自己的思绪清醒一点。
夏日不宜用太热的水沐浴,但又不能用凉水,苏意凝泡在温热的水里,慢慢放松了身体,思绪纷飞,将近几日的事情一一在脑海里想了一遍。
忽然,她突然想起,昨晚似乎忘了问谢誉大婚的日子该选哪天才好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偏偏被她给忘了。不过想起昨夜谢誉逼着她干的事情,她的脸又自觉的红了起来。
“文鸳,”她转过身,趴在了浴桶边缘,“去回禀贵妃娘娘,大婚之期就定在腊月初八吧。”
寒冬腊月的,他若是再同昨晚一样,她就踢他出门冻着去。
文鸳愣了愣,虽然点着头,但忍不住在心里纳闷,贵妃娘娘选了三个日子,分别是九月十五,十月初八,还有十二月初八。
昨日二姑娘明明还同她叹息,说日子都太远了,怕迟则生变,怎么今日倒选了个最远的?
不过细细想来,如今才六月初九,若是选腊月初八,倒是还有半年的时间可以好好准备大婚事宜。也是好的。
想到这,文鸳飞快地跑了出去,拿着苏意凝的令牌去宫里传话了。
她跑得急,还未走出院门,便同从外头进来的苏意韵装了个正着。
“你跑那么急做什么?”苏意韵险些被文鸳撞倒,稳了稳身形,问道。
文鸳立刻行礼道歉,然后回答她:“我们姑娘选好了大婚的日子,奴婢正打算进宫复命。”
“选好了?哪日?”苏意韵好奇。
文鸳连忙说:“姑娘选的是腊月初八。”
听到文鸳这话,苏意韵皱了皱眉头,按住了文鸳的肩膀:“你信我吗?我是她的长姐,定然不会害她的知道吗?”
文鸳似懂非懂,但点了点头。
“所以,你去宫里说,她选了,九月十五。”
文鸳有些为难,这不听主子的命令,胡乱传话,她可不敢。
猜到她有所顾忌,苏意韵拍了拍文鸳的肩膀:“怕什么,她要是日后问起。你就说是我非要你这么说的。凡事迟则生变,她拖拖拉拉的等个半年,万一到手的鸭子飞了呢?”
“这多可惜!”一面说着,苏意韵还一面叹了口气拍了拍手,仿佛眼前真的有一只鸭子,飞了。
不过她这么做,也有私心。一是想苏意凝能早点成婚,尘埃落定,别再横生枝节了。
二来,她一直隐忍不发,忍着威北侯府那几个小人,便是想着等苏意凝大婚后再和离,免得牵连她的名节。苏意凝能早点完婚,她也能早点脱身。
再者说,近些日子谢誉帮了她不少,但次次她提及感谢之言,谢誉总会说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她私心里想着,能有这么个能干的妹夫,她在金陵城横着走,也没人敢惹她吧。
这要真等到腊月初八,她可等不了。谢誉应该也等不了。
一面说着,苏意韵一面郑重地拍了拍文鸳的肩膀,朝她一笑:“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
说完,她带着女使就进了苏意凝的院子。
苏意凝刚刚沐浴完,身上稍微舒服了几分,倒没那么汗汲汲了。苏意韵进来时,她正坐在梳妆台前用干净的素帕擦拭长发。
“二妹妹,有个事跟你说一下。”苏意韵做到了一旁的罗汉榻上,随手从旁边的冰鉴里拿出了一碗杨梅汤端在手里喝。
“昨日我按照你说的,将消息放给三皇子的人。不凑巧,我的人在三皇子府碰上了妹夫,他说,朝堂之事,自有他,叫咱们静候佳音。”
苏意凝皱了皱眉,倒是自然而然接受了她这一声妹夫,直接将谢誉对上了号。但她心里有些不痛快,原来昨日他便知晓了她们姐妹二人也在查苏典的事,可昨夜他来她房里,只顾同她儿女情长,这些事却半点也没跟她说起过。
而且细想想他这几日这么忙,身子还未完全养好便回去复任了,恐怕也是跟这些事情有关。
但他半点也没跟自己说过。
原本,男子在朝堂上沉浮,确实是不会事事都同房里人说的。可苏意凝以为,他们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这事,可事关苏府。
苏典投靠了六皇子,而谢誉站在了三皇子身后,往后储位之争,可全是利害关系。他一点也没跟她说。
没来由的,苏意凝觉得心里发闷,她将手里的素帕扔在了梳妆台上,垂在身前的长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慢慢就洇湿了她的衣衫。
她闷闷地坐到了苏意韵身侧,拿起小桌上的团扇摇了摇。
“你怎么了?” 察觉到她似乎不开心,苏意韵转过头,看向她。
“没事。”苏意凝温吞回道。
她说话时低着头,手里的团扇轻摇,湿漉漉的长发还搭在身前。
“啊……”苏意韵忽然又叫了一声,拉住了苏意凝的手,“你这是什么?”她又一次在苏意凝的脖颈处看见了上次的红痕。
这次到没上次那么多,也没那么深,位置也比上次的隐秘了好些,若不是靠得近,她还未必能看见。
“妹妹,你……”苏意韵欲言又止,看向苏意凝的眼神满是匪夷所思。她实在不敢想象,有谢誉如此珠玉在前,苏意凝还能瞧上什么人?
苏意凝本就心情低落,眼下看见苏意韵这副反应,猜到她定然是看见自己脖子上的那几枚红痕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飞快地走到了梳妆台前,拿起了一方项帕,系了起来,又冷着脸,带着些情绪道:“被狗咬了。”
“姐姐没事就先回去吧,我想睡会。”她心情不好,便不想再同苏意韵多说什么了,再给她多瞧几眼,她怕苏意韵得逼着她问个到底。
她总不能说,谢誉不守规矩,还未成婚,半夜翻窗进她屋子吧。
苏意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满脸狐疑,但还是没强迫她,没再多问,真的走了。
一出院门,她便立刻派人去约了谢安宁在茶楼小聚。俩人凑在一起,又唧唧歪歪说了好些话。
*
另一边,文鸳满脑子雾水,跪在贵妃娘娘面前,忽然就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好了。
“她选好了?”贵妃娘娘看了一眼文鸳,问道。
文鸳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她,心里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没敢违逆苏意凝的想法:“回娘娘的话,我们姑娘选了腊月初八。”
陈贵妃心下了然,点了点头,正欲挥手命人送文鸳离开。
隆顺帝身旁的总管太监急匆匆而来,朝着陈贵妃行礼,道:“贵妃娘娘万福金安,陛下想请您去一趟御书房,说是谢世子在那,在同陛下商议婚期。”
“婚期不是说好了,让凝儿自己选吗?”贵妃疑惑不解。
总管太监陪着笑,哈着腰:“这各种缘由,咱家也不知道,娘娘您去了便知了。”
因是关乎苏意凝的终身大事,陈贵妃便破例带着文鸳一起去了御书房。他们一行人还未进御书房,便听见里头传来了摔碎东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