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意凝找苏意韵时,只说了让她在人多的时候,务必留下被押过来的贼人,却没告诉她到底是什么事。如今一看,她似乎每一步,都算好了。
苏意凝点了点头:“嗯,一早便知。从你查到她买坐胎药开始,我便派人留意她的动向了。不过她也谨慎,有了身孕后,便再没见过那名小厮,甚至一直想杀人灭口。”
“那今日……”苏意韵不解。
文鸳扶着苏意凝的胳膊,低着头道:“三姑娘的字迹,并不难模仿的。倒是您和我们姑娘的,确实是旁人没法伪造。”
苏意韵笑了笑:“原来是你模仿三妹妹的笔迹约了那人啊!幸好我的字迹独一无二。不过你家姑娘那鸡爪爬一般的字迹,也确实是旁人难学。”
苏意凝不痛不痒地掐了一把苏意韵的胳膊,也笑了:“姐姐你就別五十步笑百步了吧,你那一手字,比鸡爪爬也好不到哪去。”
苏意韵被掐了一下,立马追过来打苏意凝。月色映着两人回去的小路,光辉洒满了地面,两人提着裙摆,在小路上追逐打闹着,似幼童一般。
这是难得的,她们从前不曾有过的快乐时光。
年幼时,苏意韵在大娘子院里,苏意凝在老太太院里,两人虽日日见面,却极少交流。郑氏总教导苏意韵,她是府里的嫡小姐,什么好的香的,都该是她的,旁人若是不肯给,可以直接抢来。
幼时的苏意韵并不聪明,不懂是非善恶,信以为真,同姐妹们一起玩时,总是嚣张跋扈的。因此,苏意凝大多时候,都是躲着她的。
怕被她打。虽然苏意韵从没真的动过手,但小孩子的世界里,苏意韵那样的作派,已经是很让人胆怯的了。
一来二去,两人虽是亲姐妹,却也十分生疏。
现下姐妹二人你追我打的,隔一会儿又手拉着手一起往回走,彼此之间又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这份温馨好像将过往那些缺失了的岁月,也填满了。
她们错过了彼此的幼年时,但却拥有了此刻,以及未来的日子。
*
次日一早,苏意凝派去苏意如院里的女使便来回话。说昨日夜里苏澈逼问苏意如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起先苏意如还嘴硬。后来苏澈索性派人将那小厮的尸体扔到了苏意如面前。
她吓破了胆,承认了。
苏澈大怒,不知是因为美梦破碎,还是愤怒于苏意如敢混淆皇室血脉,命人熬了好几碗落胎药,当场便给苏意如灌下。
苏意如喝下落胎药后不到半刻钟便开始腹痛,一直到清晨,仍旧疼得满床打滚,但却并未见有落胎的迹象。
看样子,这胎儿确实如太医所说,胎像稳固健康的很,便是被灌下了这么多碗落胎药,也没能打下来。
但苏意如承受不住压力,状若疯癫,但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疯。
苏意如先前便断了一条腿,如今有怀着孕,未免她事传出去丢人,苏澈竟派人将她赶出了苏家,送到了乡下庄子里自生自灭。
虎毒尚且不食子,苏澈倒是真狠毒。
而另一边,谢誉听闻郑氏在狱中仍旧死不悔改,不舍昼夜地咒骂苏意凝姐妹俩。
他垂眸思索了一番,同身旁的小厮道:“她既然不想痛痛快快的死,那便让她活着吧。”
痛苦的如同蝼蚁一般的活着。
看着她引以为傲的一双儿女,落入泥泞里,永远无法翻身。
第55章
因苏意凝大婚将近, 苏意如这事便被苏澈压了下来勒令府中人不允许泄漏半个字,又特地去了一趟二房那边,旁敲侧击地说了许多话。
但他没松口答应过继的事, 也不知是在期盼什么。难不成还指望苏典能活着回忠勤伯府吗?
他所犯之事,便是侥幸免了死罪,恐怕也逃不掉流放千里的刑罚。二房的人忽然也不那么急了,只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看着苏澈垂死挣扎, 总归他们大房这一脉, 只余两个女流之辈了。
日子过得飞快,越是临近大婚,这日子便似长了翅膀一般。苏意韵日日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同威北侯府彻底分道扬镳的日子, 美滋滋的盘算着和离之后的美好日子。
“妹妹, 还有三日你便要成婚了,日后咱们姐妹再见恐怕不容易了。”日子数着数着,苏意韵倒有几分惆怅。
她忽然就觉得有几分不舍了。
不过她又转念想了想, 苏意凝嫁的人是谢誉,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她应当会过得极幸福, 那见不见她这个姐姐, 也没什么大事。
苏意凝过的幸福比较重要。
想到这, 苏意韵又将眼泪憋了回去, 大方地挥了挥手:“走,出门去逛逛,今日不论你看上什么了,姐姐都买给你。”
她少时不懂事, 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姐姐。如今好不容易做了几天贴心姐姐,妹妹就要嫁人了。诶, 真可惜。
苏意韵挽住了苏意凝的手臂,将头搁在了她的肩上,轻轻叹气。
两人一同出了院门,往马车边走去。他们俩一动一静,看上去苏意凝到才像是那个姐姐,她拍了拍苏意韵的手背:“姐姐既舍不得我,不若和离之后搬去我隔壁的园子里,只隔了一条街,可以日日来,今日咱们便去将园子买下。”
苏意韵的眼睛亮了亮,飞快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不了,我要留在家中照顾祖母,太医说祖母被郑氏长年累月的用慢性药毒害着,伤了根基。”
她说完这话,姐妹俩都沉默了许久。隔了一会,苏意凝想了想,道:“我听谢誉说,他有个在北疆认识的好友,医术了得,专治疑难杂症,恰巧最近几个月来了金陵城,改日不如叫他来替祖母看看呢?宫里的太医大多保守,怕伤及祖母身体用药施针都比较谨慎,外头的大夫说不定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呢?”
闻言,苏意韵也跟着点了点头。
若真有用,那她也得找这个大夫把把脉,她这多年未孕,恐怕是不好治,但也得治。治好了,她找十个八个面首,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带去威北侯府门前玩沙子和泥巴,气死他们。
她是不打算再嫁人了,毕竟人不可以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
但是,她想有个孩子,非常想,越是得不到越想,这件事压在她心里好几年了。
“那位大夫叫什么,住在哪?不如明日我便派人去请?”
苏意凝顿了顿,想了想谢誉同她说过的话:“好像,姓王,据说祖上世代行医。”
“哦,”苏意韵点了点头“太医院那个总会来给祖母请平安脉的太医,是不是也姓王。”
王是大姓,光金陵城就不知道有多少姓王的人家了。便是医药世家,金陵城也有一个,自前朝起便能人辈出,如今一家三代都在太医院任职。
苏意凝点了点头:“嗯,正是琅琊王氏分□□个医药世家王氏。”
听到她说这话,苏意韵又泄了气,这个王氏她知道,太医院的小王大人便替她诊过脉,说她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孩子。这话一下子就给她判了个死刑。也因此,苏意韵对姓王的大夫,就有点抗拒了。
两人说话间,马车夫已经牵好了马车,文鸳搬来了脚踏,正等着她们上马车。
几人一同出了忠勤伯府,一路往长街而去。
在他们走后,忠勤伯府负责守门的小厮左顾右盼,有意无意地朝路过的小贩点了点头。
*
正值八月,天气已经不那么热了,金陵城中开满了桂花,马车行驶在长街上,花香随着风吹进了车厢里,香气四溢。
苏意凝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挑开了车帘,朝外头看了一眼,因临近中秋佳节,长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苏意韵还停留在王大夫这事上,心里烦躁,胡思乱想,到没留意到马车外头的景致。
“姐姐,咱们去哪呢?是去买头面首饰,还是衣衫绸缎?或是摆件?”苏意凝放下了车帘,转头问她。
苏意韵这才回过了神,却没听清苏意凝的话,自顾自地答道:“这个王大夫能治女子不孕吗?”
苏意凝笑了笑,正欲开口说话,身子却不受控制的猛地向前撞去,苏意韵也跟她一样,两人撞在了一起。
马车不知与什么碰撞到了一起,马儿发出了一声嘶鸣,车夫急忙拉住了缰绳,生怕它发疯乱跑。
“两位姑娘,咱们的马车撞到了前头的马车。”车夫安抚好受惊的马,立刻便转过身向她们说明情况。
说来也奇怪,这车夫在苏府已经做了二十多年了,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明明前行的速度并不快,却撞上了前头的马车。
“前头的马车有人吗?”苏意凝坐稳了身形,问道。
车夫立马前去询问,而后又飞奔着跑回来复命:“回二姑娘的话,小的刚刚前去问了情况,回话的是一名男子,他说他家夫人坐在车里,身怀六甲,现下动了胎气,腹痛难忍。”
车夫头一次遇上这种情况,急得满头冒汗
前头的马车华丽无比,看上去便不是普通人家,这要是真出了事,他这条贱命可赔不起。
苏意凝掀开车帘,被文鸳扶着下了马车。
“你别急,也别慌,我先去看看,这事也不能全怪你。”
她安抚了一下车夫,便带着文鸳往前走去。
她刚一站定,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便自里头传来:“这位姑娘可否帮个忙?我夫人腹痛难忍,恐怕动了胎气,我一个男子实在帮不上什么忙,您能上来看看她吗?”
这声音似是在哪听过,但男子说话时很急,又像是得了风寒堵塞了鼻子一般,苏意凝听不真切,但存了个心眼。
“前面不远处就是医馆,再行一炷香的时间便能到,咱们还是直接去医馆吧。”她提议。
马车里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了女子的哀嚎,语不成调,断断续续:“姑娘,我怕是要生了,您能上来陪我一同去医馆吗?我夫君有晕血之症。”
她谨慎惯了,突然让她上他们的马车,苏意凝自然不愿意。可这事性命攸关,又是她的马车撞上了人家的,她也不好再推脱了。
便点了点头:“好,那我便陪您去医馆吧,实在抱歉,冲撞了您。”
苏意凝的话音刚落下,对方一直候在马车旁的小厮便立马过来扶她上了马车,待文鸳想跟着上去时,却又被拦下了。
“我们家公子不喜欢见生人。”
文鸳只得停在了原地。
苏意凝狐疑地看了一眼拦着文鸳的小厮,悄无声息地拔下了自己别在发髻上的金簪,藏在了袖中,而后挑开车帘,侧身走了进去。
她身子还未进马车,车夫便立刻抽动着缰绳,操纵着马车飞快地驶离了原地。
苏意凝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被一双大手扶住了手臂。
马车里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苏意凝回过神,抬眼去看,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和一个正躺在马车上痛苦哀鸣的孕妇。
“二妹妹。”
“好久不见。”
杨慎扶在苏意凝手臂上的手没有收回,反而有多用力几分力,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怎么在这?”苏意凝心里一惊,有些疑惑,她可没听说杨慎成婚了,且这夫人的肚子一看便是即将临盆之相,少说也有八九个月的身子了。
杨慎眯眼打量着苏意凝,完全没在意此刻还在喘气的孕妇。
“听说二妹妹要大婚了。”
苏意凝没回答他这话,而是看向正躺着的孕妇,问道:“你怎么样,还能坚持吗?”她朝女子身下扫了一眼,对方确实是受了惊吓,此刻身下一片血污,也不知会不会伤及胎儿。
可只是撞了这么一会,怎么她身下的血,像是流了很久了?有些地方,都已经开始变黑了。
若真是害了人家性命,苏意凝恐怕得内疚死。
女子只是摇头,却没有答她的话。
“我跟你说话呢,”杨慎忽然将她的手腕拉紧,将她整个人往自己那边带去,“你管她做什么?”
苏意凝瞬间便觉得手腕疼痛难忍,对杨慎更是没有好脸色:“你既说她是你夫人,那这孩子便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说管她做什么?”
杨慎看都没看那女子一眼,只是盯着苏意凝看,眼底闪着光,是围捕猎物的姿态:“我与她素不相识,我为何要管她?”
他拉着苏意凝不肯松手,眼底闪着异样的神色。
苏意凝一下子便明白了,恐怕从一开始撞车,便是杨慎刻意为之。而这名孕妇,大概是他怕苏意凝警惕性太高,临时抓来的。
她闭了闭眼,从前只觉得杨慎并非良人,两人相遇的时机不对,做不成夫妻。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从一开始便当机立断拒绝了他,从未与他有关任何瓜葛。
“你放了她,我跟你走。”苏意凝闭着眼睛,不想再看见杨慎,耳朵却更敏锐了些。
马车已经离开了闹市区,旁人的人声渐渐消失,看样子,在往郊区走。
“那毕竟是两条命,”见杨慎始终不为所动,苏意凝睁开眼睛,朝他望去,“杨慎,别牵连无辜,别那么疯魔。”
杨慎忽然扣住了苏意凝的下巴,大力握着,像是要将她的下巴掰断:“从前,不是叫我二哥哥吗?”
他实在不可理喻,两人身旁一直在低声叫喊的孕妇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快没力气了,苏意凝心急万分,压着心底的恶心,道:“二哥哥,把她放了,我跟你走。”
“二妹妹,”杨慎戏谑一笑,“求人该有求人的态度,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竟如此丧心病狂,从前怎么半点也没察觉到?
苏意凝低下了头,咬紧了牙关:“好,二哥哥,你放了她,我都听你的。”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愉悦到了杨慎,他忽然松开了苏意凝的手腕,转过头看了一眼已经快要撑不下去的孕妇,语气愉悦道:“早这么听话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