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同学再次举手:“千奈老师,请不要说脏话。”
神代千奈手一挥表示这不重要。
“而还有百分之十,是换了个花样放狗屁!”
“我刚才抽了点时间出门,从这百分之十的内部资料室里拿了些文本,”她语气轻松得像是去隔壁中华街买了个鸡蛋灌饼,“其中包括他们刊印成册用来宣讲神迹的重要资料,瞧,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间隙】中的一切都是神代千奈意志的衍生,随着她的手势,一本厚重的,用猩红丝绒包裹的“圣典”在半空中敞开。
咒术师的五感都在咒力下得到强化,因此夏油杰能够毫无压力地看清“圣典”上记载的案例。
【2007年6月2日金曜日我教圣徒承蒙主的恩典,为守谷市的川下婆婆祛除邪祟……】
【2007年7月13日木曜日我教圣徒承蒙主的恩典,为户田市的泽川先生祛除邪祟……】
【2007年8月21日火曜日我教圣徒承蒙主的恩典,为三乡市的木下先生祛除邪祟……】
撇去开头结尾大段无意义的歌功颂德,连续翻几页都是类似的记载,夏油杰开始感到有些无趣了,但他不想打击小朋友的积极性,因此再次举手问道:“请问千奈老师,这和我们今天的课题有什麽关系呢?”
“你念书的时候是不是基本不会好好写报告?”
“姑且还是较为认真的吧……”
神代千奈叹了口气,她现在看起来是真的有点像老师了,一副忍耐笨蛋的无奈表情。
“请看这里,”她重重敲了敲纸页,“在被记录的案例中,大部分受助人都有两个共同的特点,1.他们都有家人信教,2.他们都曾激烈地反对信教,3.在受到救助後,他们都转为了忠诚的教徒。”
夏油杰不以为然:“猴子总是容易被欺骗煽动的,一些小把戏而已。”
“但如果我说,那些坚持不信教又感染恶疾的人,都在不久後去世了呢?”
“圣典”快速翻页,停留在被标黑的页面。
“不是某一个,是所有,”神代千奈压低嗓音,“且他们都身处东京的医疗辐射范围内,是怎样的‘疾病’才能这样快速祛除……或快速恶化?”
夏油杰开始觉得有趣了:“是诅咒。”
这倒是个好思路,利用诅咒胁迫猴子们入教并不断上供,远比单纯的杀戮要来得轻松有效。
但这点就不必当着神代千奈的面说出来了,因此他假装自己被另一个方向吸引了注意:“这个教派内居然养了诅咒师?”
不止是养了,恐怕数目不少,能令人死去的诅咒至少在三级往上,光2007年就有这麽长的一串记录,就算以三级咒术师的能力为基准,行动人员也必然达到数十人。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样大的一个团体,是如何避开咒术界耳目暗中行动?
神代千奈却将这谜底抛开不管另起话题。
“我记得你之前曾经说过,今年夏天的诅咒尤其多,而东京地区的任务通常会指名给你和五条悟?”
确实如此,自从灰原……之後,考虑到七海的心情,大部分任务都由他和悟承担,有时甚至连续几天都无暇入睡。
“特级咒术师的五感较于普通咒术师更强,那麽有没有即使一次,”神代千奈竖起食指,“即使一次,你们与这团体的诅咒师碰面?”
完――全――没――有。
夏油杰自己姑且还能用状态不佳解释,但悟呢?精力充沛到每次回学校都要手舞足蹈讲解奇怪咒灵的悟呢?
作为六眼的拥有者,根本没有任何咒力能逃脱悟的观测,而一旦被他察觉,一定会当场拿下并对他们大肆吹嘘。
除非每一次这些诅咒师都完美避开了他们的任务地点,且每一次都拉开了足够远的距离。
近千次任务,数十人的团体,每一次都“恰好”躲避。
世上会有这样的“恰好”吗?
夏油杰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窗外天色渐渐阴沉,神代千奈将窗合上,声音轻柔。
“你们的任务是由总监部下发,而送你们前往目的地的辅助监督,也同样隶属于总监部。”
一道闪电划过半空。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也许他们从来就没有避开过咒术界,也许,他们本就是咒术界的成员之一?”
雷声轰鸣,暴雨紧随而至。
“但这不可能……”夏油杰低声喃喃。
这不可能,从被咒术界发掘以来,他受到所有的教育都是“保护非术士”,无论是书本上还是老师口中,无论是在出任务时还是等级评定,所有的声音都告诉他――“咒术师的使命就是保护非术士”。
像是太阳东升西落于这世界,他曾以为“保护非术士”是刻在咒术界最底层的逻辑。
所以他才曾这样努力地完成任务,所以无数同伴才前仆後继地行走在这条淤积着鲜血与骸骨的道路。
所以他才强行忍耐过无数次人渣的欺骗与利用,明知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罪・有・应・得丶因・果・报・应,但仍然为他们祓除咒灵因为所有人都他・妈・的这麽对他说――
“无论如何,咒术师保护非术士,这就是你的使命。”
然而这一切――!
一只冰凉的手打断了他的思绪。
夏油杰E眼看去,神代千奈正将一捧雨水盖在他脸上。
“感觉你脑子快被烧掉了,紧急降温一下,”她毫无内疚感地耸耸肩,将湿漉漉的手指塞进他领口蹭干,“很难以置信吗?”
夏油杰面无表情,下颌却因忍耐绷出锋利的弧度,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使它呈现出一种蝶翼般柔软的光泽感。
“所以说,宗教就是诈骗啊,”神代千奈轻声感叹,“无论是这种宗教,还是那种宗教,人类总是一种会被氛围与‘意义’裹挟的生物。”
夏油杰E眼看她,眼眶微红。
他看上去凶狠极了。
又可怜极了。
毕竟曾下了那麽大的决心呢,神代千奈漫不经心地想着,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放上祭坛,为自己纯洁如圣徒的同伴们博取一条生路。
结果祭祀进行到一半,殉道者E头发现高台处的主教们正饮酒作乐。
真可怜。
好在,她是个会袒护自家狗狗的好主人。
神代千奈俯下身,握住他青筋毕露的手腕,将侧脸轻柔蹭在他掌心。
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小女孩了。
像龙女,海妖,或一切以人心为食的鬼魅。
“要去看看吗?”
她低声引诱。
“去看看那些小老鼠,到底躲在何处?”
第16章 捕鼠
将大象塞进冰箱里需要几步?
可以分成三步。
第一步,打开冰箱;第二步,把大象塞进冰箱里;第三步,把冰箱关上。
那麽,将老鼠塞进笼子需要几步?
当然也可以分为三步。
【第一步,准备捕鼠器】
“塔哒――!”神代千奈高举黑袍,“千奈奈独家出品,‘遮蔽命运的黑袍’!”
别看用这种儿戏的方式拿出,实质是堪称特级的咒具。夏油杰拿咒灵试验过,只要用黑袍遮蔽,即使是作为咒灵操使的自己也无法察觉其咒力的存在。
“如果不对捕鼠器进行修饰,就算最笨蛋的老鼠也知道逃跑,”神代千奈如此解释,“万一被幕後黑手察觉引发连环灭口可不好啦~”
虽然无论从理由到结果都十分谨慎,但面对这明显取材于哈利●特的命名,夏油杰还是觉得有些槽多无口。
【第二步,找到鼠穴】
“那麽就要出发了哟!请小朋友们手牵手排队站好――”
神代千奈伸出左手,兴高采烈地向夏油杰挥了挥。
又挥了挥。
夏油杰看着她,她回以坚定的眼神,于是他知道这件事情无可更改。
少女的手与青年的手交叉相握,十指紧扣。
而她的右手握住门环。
“准备好!前往老鼠洞的超绝探秘大冒险!”
“共鸣――通往一切之门!”
辉光泛起,门框在术式作用下激烈颤抖,像是与什麽东西不断发生碰撞。
夏油杰凝神感受片刻,蓦然睁眼――
她正一路暴力突破结界直击核心!
在这力量与力量的剧烈冲突中,神代千奈犹有馀力进行点评。
“非常不错的反抗,”她稳稳控住门环,“可惜千奈我呢,最喜欢对这些自以为是的家夥说‘不’啦~”
一声陶土碎裂般沉闷的嗡鸣。
门向外推开,他们已身处甬道之中。
【第三步,捕鼠入笼】
“果然~老鼠就爱生活在这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呢,”神代千奈原地蹦跳两下,愉快地挥了挥手,“嗨!远处的朋友,请让我感受的你们热情好吗!”
“……我们一开始说的是潜入?”夏油杰试图挽回越发崩坏的局面。
“成功的潜入分为两种――而我更喜欢无双!”
如流星雨般密集的攻击瞬间爆发,神代千奈後撤一步握住夏油杰试图施术的手腕,右手平举。
“捕鼠门,关。”
空间的特性从未以这种直观的方式展现在眼前。
仿佛世界的坐标在这一刻可视化,而少女的命令是操控坐标的手,随着她简单粗暴的拨弄,无论是藏身于顶部还是地底,整个核心区的诅咒师皆被无形的墙壁驱逐,最终翻滚跪服于他们脚下。
在做完这一切之後,神代千奈掏了掏口袋,拿出卷卷轴。
“请帮我把灯打开。”
没有具体指向的祈使句,然而凡是还能清醒着听到这句话的诅咒师,无不连滚带爬扑向墙壁两侧将烛火点亮。
是地位吗?是金钱吗?是力量啊!
纯粹的力量比纯粹的权势更为可怖。
夏油杰试图从少女脸上捕捉到哪怕一丝对人心的把控,但她的神情是纯然的愉快,这种愉快贯穿了她的整个日常生活,无论面对的是一碗热腾腾牛肉面,还是一群战栗恐惧的俘虏。
这使得她的暴行更为直白――夏油杰渐渐闻到来自甬道深处的血腥味,源于那些试图强行反抗空间的战败者。
然而就在此时,女暴君咬了咬嘴唇,将卷轴递给夏油杰。
开头的是个生僻字,神代千奈有些念不出来,这小小的窘迫让她看上去又变成了那个小小的女孩。
夏油杰不合时宜地被可爱击中,掩饰性地接过了卷轴。
上面记录着二十三个名字及对应的术式。
“点到名的老鼠要乖乖说‘到’哦?明白?”
“是……是,大人。”
于是一小时後,他们对天一教有了初步的了解。
虽然同样是以天元为信仰的宗教,天一教的行事更为黑暗,他们的集会是聚\研究咒物,他们的福泽是向非教徒降下诅咒。
夏油杰翻阅着卷轴,从浩如烟海的案例中意外认出了一张有些印象的脸。
一只他稍微不那麽讨厌的猴子。
好像是某家公司的社长,因为善于管理,经营得还算不错,手下的员工都跟随了半生,曾经因诅咒陷入恶疾,夏油杰偶然间遇见在神社为他祈福的社员,顺手替他做了祓除。
但这只猴子在卷轴上登记的状态是【已净化】。
“就是被杀掉啦,”神代千奈托着下巴,“嘛,狂信徒是这样的,说不定他们还觉得自己做了好事。”
但夏油杰记得,这只猴子的死亡不应当是这麽轻飘飘的一句话。
“求您救救我们社长,救救我们所有人,”年过半百的社员曾跪在他面前流泪,“没有社长在,我们这些老家夥就只有进监狱才能活下去了!”
但是那猴子死了。
在受他拯救後,再次被人陷害,因此死去了。
夏油杰渐渐从翻阅卷轴中学到他从未被人教授的东西。
“那家公司去了哪里?”
“喏,这里,”神代千奈为他指出记录,“‘赐福于井上德山’,哇――还真敢说啊。”
虽然仍处于失忆状态,但她对咒术界的姓氏似乎有种本能的反感,随着又一本书被翻开,她找到另一条关于‘井上德山’的记录。
“于某年某日捐赠咒物数件,啧啧啧。”
“咒物被普通人服下会形成咒灵吧?”
“是的。”
“而咒灵呢,又会变成咒高的新任务。”
“是的。”
“如果有人恶意饲养咒灵,失控时会造成超规模伤亡。”
“是的。”
“我完全明白了,”神代千奈一锤定音,“看来咒术界完全在把控咒高的毕业指标嘛。”
她为这发现惊喜不已,声音清澈地回荡在深邃甬道中:“咒灵可以饲养,任务完全受控,辅助监督听从派遣,那麽――不是想死多少就死多少吗?不喜欢的,不听话的,不够聪明的……反正最後可以说是误判嘛!”
“不要再说了!”
虽然搞不明白为什麽被吼,但神代千奈好歹从八点档学到点精髓,因此老老实实低头:“非常抱歉。”
“不……抱歉。”
夏油杰想说“你没做错什麽”,可他眼前再一次弥漫着血色的幻影,他仿佛再一次回到那间苍白的医疗室,浓郁的酒精盖不过血腥气,曾经总是大笑着追随他,勉励说“尽力去做自己能够做到的事就好”的男孩就这样躺在那里……
暴怒的悟抓来那天负责任务的辅助监督,那个男人只是道歉,“非常抱歉”“非常抱歉”,于是他拉开了悟,劝他也劝自己――“别去为难弱者”“他也无能为力”。
因为他是最冷静的一个,夏油杰总是这麽想,他是最冷静的,最成熟的,因此要不断地不断地为同伴们指出正确的方向。
但他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聪明。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哦,”神代千奈试探性举手,“杰你之前说过高专的同学很少吧?但为什麽他们能搞来这麽多诅咒师啊?”
她举着烛台,如同品鉴猪肉一般从每个伏跪的人脸上照过。
“你,还有你,以及你,应该都还蛮小吧?”她挠挠脸,“血里也没那些世家的臭味,怎麽人生一开头就走错路?”
作为刀尖舔血的特殊职业,诅咒师们向来十分乖觉,不等她命令便主动後退将被点名的几人留在外头。
层层结界被暴力打破,曾经的同事被残忍屠杀,如今更是被同伴出卖,暴露于这强大怪物的注视之下……几人本就年岁尚轻,重重压力叠加,其中一个竟当场咒骂起来。
“难道是我愿意的吗?”他嘶吼着,“少在这里自诩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