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在后面嘱咐了一句,这里微雨早跑没影儿了。此时连月姨娘都被惊动出来,站在门口惊惧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哭得这样惨?好像是荷香的声音。”
苏兰心面色凝重,忽地对月姨娘道:“姨娘且在屋里宽座,我去看看。”
说完正要迈步,却被月姨娘一把拉住了手,听她小声道:“你疯了?这个动静定会惊动太太,你跑去做什么?明知道老爷太太都看你不顺眼,何苦去招嫌弃?”
“可荷香姐姐万一出事了呢?”
苏兰心焦急跺脚。荷香是这大房庶长子苏增福的丫头,从小儿就服侍大少爷,和苏兰心等女孩儿都极熟悉,后来大了,出落得也漂亮,最难得是行事举止温柔懂事,那苏增福就把她放在了心里,闹着要娶她,可苏家哪能让一个奴婢做少奶奶?所以闹了两场也没用,还是考了举人后,又答应太太娶她的外甥女为妻,这才把荷香收了房。
这样的背景下,苏增福房中会是怎样的境况也就不问而知了。苏兰心了解荷香和那位大嫂的行事为人,所以此时才会担心荷香出事,却听月姨娘断然道:“就是她出了事,终究也和你无关,你日后的终身还要太太帮忙操持,这会儿却为了荷香去得罪她?不许去。”
“姨娘,谁说我的婚事要太太操持?她那等操持,不要也罢。”苏兰心柳眉竖起,想起嫡母素来所作所为,从心中恼怒不齿,以至于对着母亲也说出这样重话。
月姨娘被女儿问住,却仍死拉着她不肯放手。忽见微雨冲进来道:“不好了,大奶奶说荷香要毒死她,太太大怒,要打死荷香呢,结果不知怎么让大少爷知道了,刚刚赶过来将荷香拖走,说是要去找二老爷主持公道。”
月姨娘松了口气,对苏兰心道:“听见没有?用得着你这女儿家出头?有你二叔做主,想来荷香不至于丢了性命。唉!真是造孽。”
话音未落,却见女儿面色大变,月姨娘疑惑道:“怎么了?难道你二叔做事你还不放心?”
“我二叔做事我自然放心,但……但今天不行,大哥哥不能去找二叔。”苏兰心急得声调都变了,也顾不上和月姨娘解释,便跑出门要去拦截苏增福,却听微雨道:“姑娘,大少爷已经过去了。”
“那荷香呢?”苏兰心捂着胸口:但愿……但愿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大少爷拉着荷香走了,可能一起去寻二老爷主持公道,姑娘,您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笨蛋。”
苏兰心跺脚:苏家的钱财虽然是苏天茂赚来的,然而这个家中真正做主的人却是二老爷苏天成。苏天成为人温和,又有些大才子的不羁之气,所以家中环境相对宽松,这也是苏增福发现荷香面临生死危机时,立刻就要去找苏天成的原因。
若是平时,这种事苏天成还真不会袖手旁观,毕竟人命关天,更何况他本身就是大理寺卿,也是断过几年案子的,更不能容许府中有这种谋人害命的事。
第4章 第四章:惊惶
然而坏就坏在今天是个特殊日子,堂堂六皇子此时就在前厅坐着呢。苏增福深受刺激之下,万一跑过去不管不顾把事情说了,那岂不是把如此巨大的家丑暴露在皇子面前?以苏天茂那种死要面子的性格,能饶过他才怪,这也不打紧,到底是中了举的儿子,苏天茂还不至于把人打死打残,但荷香就惨了,即便她是受害者,经此一事,苏天茂也必定要拿她这个卑贱侍妾作法。
事情紧急,苏兰心哪里顾得上和微雨解释?只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转身往上房而来。还没进院门,就听一个熟悉声音怒吼道:“简直是反了天,敢用*毒害大妇,这样的丧心病狂,竟然还敢护着那贱人,这是要作死还是要造反?张倩倩,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这是人吗?简直是混蛋,禽兽不如。”
站在院门口,看着那愤怒大吼的狰狞女人,苏兰心迅速冷静下来。忽然那妇人转头看见她,不由更是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可算是今儿有热闹看了是不是?那么多女孩儿都知道躲起来,就显出你这么个不知羞耻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鬼模样。丑也罢了,偏偏要来人前现眼。”
“太太请留些口德吧。”
苏兰心迈步进门,在她身后,月姨娘总算是赶了过来,一听女儿的话,不由险些吓得昏了过去,正要赶上前去求情,就听苏兰心冷冷道:“六皇子此时就在前厅,若是大哥哥气愤之下不知深浅,将事情嚷了出来,苏家的颜面就丢到了皇宫里去。到那时大哥哥和荷香固然没有好下场,太太和大嫂也未必就好过,不是你们逼着要杀荷香,大哥哥会把事情闹这么大?”
这话一说出来,不但月姨娘惊得面无人色,就是苏天茂的发妻彭氏,也如五雷轰顶一般。她虽狠毒贪婪,也没什么教养,但苏家也算是官宦之家,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知道如此巨大家丑宣扬出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一时间惊怒交加,便对苏兰心吼道:“你……你胡说什么?皇子到了咱们家,怎么前院后宅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你……你休要在这里吓唬人。”
苏兰心冷笑道:“这么大的事,我敢信口开河吗?六皇子身份贵重,今儿不知因为什么莅临咱们苏宅,大概也不想闹得人尽皆知,所以前院并没有敢往后宅送信。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这就是那些千金小姐的功劳了,你以为她们是怕羞躲起?真真可笑,人家是不知在哪里窥到蛛丝马迹,所以一窝蜂赶过去看六皇子了而已。”
彭氏越发惊恐,知道苏兰心不敢拿这事儿说笑。忽听外面又传来一阵吵嚷声,有人叫道:“拿住了拿住了,这贱婢躲在常大娘房里呢,幸亏常家媳妇深明大义,不然一时半会儿还真寻不到她。”
苏兰心扭头一看,就见两三个婆子扭着披头散发的荷香走了过来,看见她先是一愣,接着鄙夷一笑,便从她身边走过,来到彭氏面前谄媚道:“太太,这贱人……”
“够了。”
彭氏被苏兰心带来的消息整的心乱如麻,这会儿看见荷香也顾不上嚣张,正琢磨着该怎么尽快息事宁人,决不能让这样家丑暴露在六皇子面前时,就听身后一个尖利声音冷笑道:“太太怕的什么?这贱婢阴谋害主,论罪当诛。就是六皇子知道了又如何?大户人家还缺这样的阴私事么?不过咱们运气不好,赶上我们爷发了疯,把这事儿给抖搂出来而已,就是老爷怪罪,也怪罪不到咱们,谁能想到好端端一个爷们儿,为了个贱人,礼义廉耻都丢到了脑后呢?”
苏兰心眼睛一眯,看向由两个丫鬟搀扶着走出来的少妇,实话说,这少妇当真是极美且媚的,然而此时在她眼中,这女人却和一条毒蛇无异。不,毒蛇只怕也没有她这般毒辣,都说夫妻同体,发生了这种事,她竟是半点儿都不为自己丈夫着想。若真是因为苏增福宠妾灭妻所以愤怒也情有可原,但苏兰心了解那个温柔敦厚的大哥和荷香,更清楚她这个大嫂是什么嘴脸,她敢发誓,今天的事必定是对方一手安排,目的就是除掉荷香。
然而她了解认定没有用,这种事情若没有证据,荷香就是死路一条。一念及此,苏兰心的目光就在梁氏和她两个丫头的身上缓缓掠过,忽听彭氏气咻咻道:“没错,是那个没出息的混账东西惹的祸,关我们什么事?”
“太太,婢妾求求太太,您帮帮福哥儿吧,他……他也是一时糊涂,太太您不能把罪过都推在他头上啊,老爷会打死他的。”
张姨娘“扑通”一声就跪下去了,这里荷香脸上犹有指印,听见这话也不禁面色惨白,她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知道爱人为自己闯了弥天大祸,惊恐之下不由得双腿一软,便在彭氏梁氏面前磕头如捣蒜道:“求太太和奶奶救救爷,奴婢认了,什么都认了,你们要杀要剐,我都认了,求你们别害爷,他也是一时情急,只要我死了,他就会好好儿的和奶奶过日子,他是个好人,奶奶,他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一面说,禁不住已是泪如雨下,梁氏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也顾不得有孕在身,冲上前狠狠一脚踢在荷香身上,厉声道:“你这贱婢死到临头还敢嘲笑我,什么叫你死了大爷就会好好待我?你是说我在爷们心里始终比不上你这个狐狸精是不是?”
“够了。”
彭氏断喝一声,对梁氏道:“前院还不知什么情况,许是等一下就会有人过来,没必要和这贱婢多说,你赶紧回房去。一旦老爷真的过来了,务必要装作无事发生一般。”
说到此处,便对荷香身旁的婆子大声道:“把这贱婢先关到柴房,听候发落。”
“慢着。”
却听苏兰心高声叫了一句,只把彭氏气得牙根儿都痒痒,强忍了怒气看向她,咬牙道:“你又有什么话说?”
第5章 第五章:六皇子
苏兰心冷冷道:“大哥哥如今受刺激太大,真要是惊动了人过来,太太说没事便没事了吗?你以为大哥哥到了此刻,还会有什么顾忌?你把荷香关到柴房要发落,大哥哥岂会和你甘休?”
彭氏冷冷道:“他不肯甘休又如何?这件事到哪里他也说不出个理字,爱发疯尽管疯去,我不信为了一个阴谋害主的贱婢,老爷就连理都不讲了。”
张姨娘和月姨娘吓得跟两只鹌鹑似得,只听彭氏这话,就知道她已经处于暴怒边缘。可惜苏兰心性格刚强,从小就知道嫡母是什么性子,所以并不与其亲近,加上苏天成喜欢她聪明懂事,常常夸赞照顾,又知道她在大房中地位卑微生活艰难,所以一应吃穿用度都有二太太私下里赠与,彭氏要挟不住她,自然这淫威也压不服她。
此时听彭氏这样说,苏兰心怡然不惧,上前一步施礼沉声道:“太太,咱们家向来是讲道理的,您说荷香阴谋害主,这不过是听信了大嫂的一面之词,事实究竟如何,怕还是要查究一下,荷香虽是贱妾,也是一条人命,怕不能这么轻率决定吧?”
“你敢威胁我?”
彭氏脸色铁青,却见苏兰心镇定道:“太太言重,我怎么敢威胁您?太太刚才说要讲道理,所以我也只是帮着太太讲道理而已。人命关天的事,当然不能轻率决定,我说这事儿应该好好查一查难道不对吗?”
“什么意思?你觉着这件事情还有猫腻?糊涂东西,难道你大嫂子会陷害一个卑贱的婢妾不成?”
“陷害不陷害的,这个还真不好说,嫂子做事也太不小心了,这样拙劣的计谋,连我都瞒不过去,更别提瞒过二叔了。”
苏兰心一语未完,那边梁氏已是勃然变色,正要高声质问,就听苏兰心沉声道:“大哥哥去了有一会儿,若那六皇子真是个好奇心重的人,这时只怕要过来了,嫂子真的要和我在这种关头好好分辩吗?”
“你……”
梁氏到底做贼心虚,听见这话便不敢答了。彭氏显然也很清楚自己的外甥女儿是个什么货色,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今日的事怕是真被苏兰心说中,且这丫头很有一份儿古怪本事,什么事情都难逃她的眼睛,说不定此时已经看出什么来了。
一念及此,便当机立断道:“既如此,这事儿容后再说,当前先齐心协力,度过这一关再说。”说完看了荷香一眼,沉声道:“大姑娘扶着荷香去收拾一下,我和你大嫂子进屋说话。”
一面说,目光就在院中众人身上掠过,接着阴森道:“一会儿但凡有人来,不许多嘴,只说大少爷这房里闹了点儿误会,已经解决了,明白吗?”
张姨娘月姨娘巴不能把大事化小事化了,闻言连连点头,其他丫头仆妇也都齐声答应。
彭氏松了口气,眼看苏兰心扶起荷香,她便瞪了梁氏一眼,转身便要进屋,却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接着一个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沉声道:“究竟怎么回事?福哥儿怎么突然就发疯了?把人都丢到了六皇子面前,你们想造反吗?”
听见这声音,连彭氏都打了个哆嗦,张姨娘和月姨娘更是脸色惨白如死人,月姨娘狠狠瞪了苏兰心一眼:明明没有她们娘儿俩什么事,都是这孩子不懂事,非要跑来出头,这下好了,谁也别想逃过这一劫。
仆妇们悄悄站到了院子两侧,看她们的神情,要是地上有耗子洞能让她们钻进去就好了。苏兰心叹了口气,暗道事情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只希望没有到最坏的一步。
但她很快就失望了,因为她只偷偷看了一眼,就看到人群中那位十八九岁的少年,她知道那必然就是六皇子了。实在是这少年的容貌气度太过出色,站在人群中间,就如同鹤立鸡群一般,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被十几个人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而来的。
这位也太不讲究了吧?就算你是皇子之尊,你来我家也是做客的,哪有客人听说主人后院有热闹就要过来看的?你有一点皇子风度好不好?
苏兰心心中来气,不过旋即想到在竹林中听到的关于六皇子的言论,显然这位是个连皇上都管不好的主儿,不然皇帝能用“放浪不羁”这种词语来形容自家儿子吗?所以对方做出这种事来,虽是意料之外,却也算情理之中。
“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说苏天茂气得哆嗦,就连苏天成的脸色都十分难看,妻妾不和互相陷害,这在任何一个大户人家都是非常严重的丑闻,更不用提今儿这家丑竟然还暴露在了六皇子以及跟着他的宫中内侍面前,这搁谁谁能受得了?这都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干脆是丢去太姥姥家了。
事到如今,彭氏也没办法了,来到苏天茂面前微微一福身,沉声道:“回禀老爷,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起了点儿误会,谁料想福儿大概是近日老爷逼他读书逼得太紧,所以有些疯癫,竟跑了出去,闹成这样,都是妾身教导无方,其实没什么事。”
彭氏好歹也是做主母的人,这一点手腕儿还是有的,平心而论,在这样情景下,这番话当真已经算是妥当了,不然还能怎么办?有了这番话,即便人人都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也不会有人不知趣的刨根问底,主人家的颜面到底是要照顾一二的。
谁知今天就还真遇上了不肯照顾主人家颜面的不知趣家伙,只听六皇子咳了一声,正色道:“夫人此言差矣,这人差点儿都被打成猪头了,还说只是闹了一点误会?这话只怕不能服众吧?”
一言既出,苏天茂和苏天成哥俩的脸都黑成锅底了,彭氏也是面色苍白,六皇子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无疑让形势陷入了更加难堪的境地,别说彭氏,就是苏兰心,也忍不住惊讶地抬眼向对方看去:哪怕是皇子之尊,这样做也太过分了。
第6章 第六章:焦点
却不料这一下目光正对上六皇子的视线,只见他眼睛一眯唇角一翘,竟向苏兰心露出一个颇值得玩味的笑容,接着目光不着痕迹地上移,落在她额前那一排乌黑的刘海上。
苏兰心忙垂下了眼,心中有些恼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暗骂这六皇子当真是个放浪大胆的家伙,哪有盯着女儿家这么看的?尤其是他盯得那个地方,简直就是故意戳疮疤。
却听六皇子又道:“论理这是苏大人的家事,我不该干涉。不过刚刚听了苏举子一番话,事涉人命,我身为主管刑名的郡王,却也不敢等闲视之,所以才会亲自来到这里。夫人莫要有顾虑,究竟事情真相是怎样?还请坦诚相告,有苏大人和本王在这里,定会还受害者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