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几乎要哭出来了,她一个小丫头,哪里有看这种高级香料的机会?也别说她了,就是荷香,甚至苏兰心,也还没有看过这样珍贵的香料。不过梁氏倒是认识麝香的,出嫁之前,母亲特意给了她一块,让她记住这东西的模样气味,免得将来有身孕时被人害了胎儿。
“我……大姑娘,我当时就是随便拿的……”月儿期期艾艾地小声说着,话音未落,就听苏兰心笑吟吟道:“没关系,你今儿个也随便拿就是了,就拿你当日偷回去的那个麝香。”
月儿颤抖着伸出手去,眼一闭随便抓了一块,就听苏兰心冷笑道:“这样糊涂东西,也敢受人指使诬陷人?难道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行了,你下去吧。”
月儿面色惨白,知道自己到底是拿错了,不由一个腚墩儿就坐在地上。这里苏兰心就转头对苏天茂等人道:“老爷太太二叔和大哥哥都在这里,也用不着我多言,事实清楚,接下来就看你们怎么处理了,我须得赶紧出门寻六皇子。”
“行,你赶紧去吧。这会儿睿王爷应该不在宫中,大概在他王府的工地上,你先过去看看,不行回来告诉我一声,我再想办法”苏天成不知道侄女儿已经有联系齐博的方式,还热心提供渠道。
苏兰心福身施礼,正要离开,就听苏天成好奇道:“心丫头,若是你大嫂思虑周祥,将麝香给了月儿,让她下在砒霜里,到时月儿能够认出来这个东西,你又当如何断此案?”
“那就问她细节,反复问上四五遍,不许她思考,像月儿这种小丫头撒的谎,绝不会到滴水不漏的地步,只要问上几遍,她自己就非乱套露馅不可。”
苏兰心从容回答,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扭头一看,梁氏整个人都坐倒在地,面色惨白,看着她如同是看着鬼魅一般。她也没心思理会对方,迅速告辞,回房换了衣裳,便坐了马车出门。
齐博果然就在睿王府的工地上查看进度,一面和工部官员提出自己对于未来王府的构想和要求,忽听人报说有一位姓苏的公子求见,他不由一愣,忙转身来到府门外,见苏兰心俏生生站在那里,他便笑道:“我就说我不认识什么苏公子,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这一个朋友姓苏,只是这才分开还不到两个时辰,怎么你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要我帮忙?”
“那个结果,新平侯府事件的结果,你进宫去禀告给景妃娘娘了吗?”
苏兰心哪里还能顾上寒暄,拉着齐博在石狮子旁站定了,劈头就问。
“哦,禀告了啊。然后还在东宫蹭了顿饭,对了,今儿他们那里的点心不错,我还拿了两盒,想着在工地上做零嘴儿,既然你来了,就一起尝尝,这是岭南风味的,花样着实繁多。”
“禀告了?那……那还有可能翻案吗?”
“到底怎么了?你可是有什么新发现?”齐博见苏兰心一脸急切,表情也郑重起来,见她点头,于是四下望了望,便指着石狮子旁一间小房子道:“王府现在还打地基呢,根本没有房舍,这是临时给工部官员休息的所在,咱们进去说话,你顺便也喝点茶吃点点心,这会儿眼看到傍晚,你就再着急,只怕也不方便去侯府了。”
苏兰心知道齐博说的有道理,因苦笑道:“我是心急则乱,竟忘了时辰,无论如何,你能不能派个人先去传信?告诉侯府先别处置米夫人。二叔说老太太下葬前侯府不会主动闹出人命,因为不吉利,可我只怕真正的凶手做贼心虚,所以狗急跳墙。”
“那也不能去传这个话。”齐博为苏兰心倒了一杯茶水,沉声道:“不然岂不是打草惊蛇,让那真正凶手有了防备?到那时,她才会狗急跳墙呢。”
苏兰心一愣,不得不承认齐博说的有道理,因怎么想都是打草惊蛇的后果更坏,于是点点头,接受了对方的提议。
齐博递了一个虾饺给她,笑着道:“你尝尝,别看这么点儿,滋味可足呢。岭南人是真的会吃,听说他们连蛇和老鼠都吃。”
“呕!”苏兰心嘴里正嚼着虾饺,闻言差点儿吐出来,不由瞪了齐博一眼,含混不清地咕哝道:“你要是心疼点心,不想给我吃就直说,我又不是没眼色的,何苦说这样话来呕我?”
“哈哈哈,是我的错我的错,忘了你女孩子家最听不得蛇啊老鼠啊这些东西……”不等说完,忙捂了嘴巴,果然,就见苏兰心又狠狠瞪了他一眼,俏丽面孔这般的含嗔带怒,着实可爱。
吃了两块点心,又喝了两口茶水,总算身上疲惫稍减,苏兰心就正色道:“新平侯府的事情不对劲儿,我是今儿经了一件事,才豁然开朗。”
“姑娘请讲,在下洗耳恭听。”齐博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惹得苏兰心莞尔一笑,接着她面色一整,这才沉声道:“还记得那个原妈妈吗?她的罪名是受米夫人指使去给庄姨娘送了某些药,害庄姨娘……小产,所以被赶出府去,对吧?”
“没错啊。”齐博点头:“然后呢?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什么?说明庄姨娘明知道那是一碗打胎药,但她还是喝了下去,她腹中那个孩子,等于是被她自己谋害的。”
“我去!”齐博手中折扇都掉到了桌子上,惊讶道:“苏姑娘,这个……这个结论你是怎么得出来的?不要乱说啊,你先前还说过为母则强,孩子就是母亲的命。”
“你忘了?咱们出府的时候,那群婆子要把香料好好安放,因为庄姨娘会制香,连侯爷的失眠症都是她的安神香治愈的。我们常说的那种药,无非红花麝香之类,这两种药都有特殊香味,什么汤都不可能掩盖它的味道,尤其是对于擅长制香的庄姨娘来说,就更不可能分辩不出来。”
“唔!有道理。那……万一是别的药物呢?”齐博轻敲桌子,却听苏兰心沉声道:“米夫人长在深闺,原妈妈不过是个奶妈子,她们能知道多少药物知识?民间所流传的这种药,一般都是红花和麝香,她们要从哪里得知别的方子?其实这个我们不需争论,只要去侯府一问,便能知晓。”
“你说的没错。”齐博沉吟点头,忽然冲外面招手,接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便走进来,陪笑道:“王爷喊奴才什么事?”
“你想办法去一趟新平侯府,悄悄找人问问,看当日庄姨娘喝的打胎药是什么成分?”
“是,奴才遵命。”那小厮弯腰退下,苏兰心就看着齐博道:“这是你新找的小厮?小太监?”
“是啊,如何?还伶俐吧?”
“看着的确是一副伶俐精明模样。”苏兰心点点头,心中却有些感叹,暗道这样漂亮的男孩子,竟然是个小太监,真是可怜。
“新平侯府那边咱们这会儿不方便去,若专门就问这件事,也怕打草惊蛇,让绿水自己想办法,他必然能够办得妥当。”
齐博解释了一下,却听苏兰心笑道:“我没有意见,就是你也太急了些,等我全部说完,你再派他一起打听了来,岂不好?”
“哦?这么说你还有发现?”齐博来了精神,扇子“刷”地收起:“你放心,不管你说多少,我总有人去打听了来就是,还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快说快说。”
“如果庄姨娘明知道这是那种药,她还反而喝了下去,那就不正常了。能让一个女人狠心到这个地步,她一定是有很大的图谋,王爷睿智,可否猜出庄姨娘究竟是有什么图谋呢?”
齐博翻了个白眼:“我说苏姑娘,以后这种话咱们少说两句好不好?听着特像讽刺,真的。”
苏兰心低头一笑:“明明是拍两句马屁,王爷素日里听得奉承话还少了?怎么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呢?”
“别人的奉承话是马屁,你这样的奉承话绝对是反讽,我这点儿睿智还是有的。”齐博笑着说完,又用扇子敲了敲额头,沉吟道:“庄姨娘明知道原妈妈送的是打胎药,但她还是喝了下去,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要害米夫人。只是她为什么要害米夫人呢?管家之权在她手里,新平候的心也在她身上,她自己又是儿女双全,可以说,除了一个正室的身份,米夫人没有半点地方比她强,对她没有任何威胁,她为什么要害对方?”
“你刚刚的话里,已经给了答案。”
苏兰心看着齐博,见他疑惑看过来:“我已经给了答案?”她就轻轻点头:“好好想一想,如果我的推测正确,那答案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了,除此之外,的确没有任何理由。”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抽丝剥茧
“你是说?庄姨娘就是为了正室这个身份,才要陷害米夫人?”齐博瞪大眼睛:“不至于吧?名分有那么重要吗?”
“这话多可笑?你回去问问皇后娘娘,名分重不重要?”
“一个小小的侯爷夫人,这地位能和堂堂国母相比吗?”齐博嗤笑,却听苏兰心幽幽道:“当然没办法比,不过在庄姨娘心里,侯爷夫人这个身份应该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可她都忍了十几年,为什么到如今忍不了了?”
苏兰心叹气道:“人心是会随着时间变化的,或许她当初的确觉得只要有新平侯爷的宠爱就好。可是时间长了,管家之权到手了,婆婆宠爱到手了,丈夫的心到手了,儿女也到手了,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要看向更高的位子。当然,最重要的是,侯爷夫人的儿子才是嫡子,有资格继承侯爷的爵位。”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条?”
齐博豁然起身,在地上踱了两步,沉声道:“苏姑娘,经你这么一说,庄姨娘小产的事,大概的确是她故意的,只是有一点很奇怪,她又怎么知道米夫人定会害她呢?”说到这里忽地一怔,喃喃道:“是了,就算米夫人不去害她,她也完全可以制造机会,诬陷对方害她,只要她铁了心要争侯爷夫人的身份,这也并非什么难事,只不过最后到底还是让米夫人赶上了而已。”
“这却未必。”苏兰心啜了一口茶,沉声道:“我怀疑原妈妈送药的事,原本就是庄姨娘一手安排。”
“不可能吧?原妈妈不是米夫人的奶妈吗?”齐博皱眉,他原本也想过这种可能性,但因为原妈妈的身份,所以旋即就否认了。
“米夫人在这方面显然十分粗心的,你忘了她说过?她房中都是庄姨娘的人,连梁姑娘身边伺候了几年的贴身丫头都被庄姨娘收买,原妈妈为什么不能被收买?”
“你会这样说,是因为那个醉汉的话?如果那个醉汉真是原妈妈的儿子,他的媳妇因为家贫跑了,而他却说要用银子砸死对方的话……你怀疑他们家并不穷,而原因就是庄姨娘用银子收买了原妈妈,才会让她撺掇着米夫人做下这件事?”
“或许……米夫人压根儿就不想做这件事。要知道,庄姨娘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她去害对方这个腹中胎儿还有什么意义呢?只不过原妈妈打着为主出气的名号,做下了此事,米夫人不认也不行,因为没人会信她。更何况,她大概还觉得原妈妈是为了她才会干这件事,说不定心中十分感激愧疚呢,不然怎么原妈妈日后还常回府里看她?而庄姨娘之所以替原妈妈求情,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温柔大度,而是因为,这件事根本就是她一手策划的。”
“有道理有道理,老实说,我几乎就要以为这是事实了。”齐博手中扇子不断敲打着另一只手,接着出门又叫了一声“青山”,于是又有一个英俊的少年跑过来,齐博吩咐了他几句话,他便转身去了。
“我让他去上次那个小贩那里问问,看那醉汉是不是原妈妈的儿子。”齐博重新坐下来,皱着眉头道:“苏姑娘,我觉着你的推论基本上就可以说是事实,但我还是不明白,这件事和老太君被谋害有什么关系?咱们似乎没必要去为新平侯府的后宅争斗费神吧?”
“怎么没有关系?你别忘了,一切事情都是由此事引起。因为米夫人害庄姨娘小产,商老太君才会一怒之下让新平侯休妻,接着就出现了米夫人扮鬼吓唬老太君,引得她噩梦不断,甚至犯了怔忡之症,精神极度差劲儿,最后才会被活活吓死。这件事是一系列事件的源头,你说重要不重要?”
“对,我也承认这一点,可那又如何?因为此事,老太君想要让侯爷休妻,所以米夫人怀恨在心,扮鬼吓唬老太君,大概她也存着让老太君回想往事,从而理解体谅一下自己的心思,却不料最后竟把老太君给吓死了。这到头来,事情都是她做的,庄姨娘究竟有没有陷害她,对此案完全没有用处。”
“不,不是这么说,庄姨娘小产的事到底是米夫人所为还是她自己一手造成,这件事至关重要。”苏兰心站起身,斩钉截铁说道,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齐博:“第一天我询问琥珀和金妈妈等人,回去后将线索整理在这张纸上,你先前也看过,只是大概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其实当时我也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但并没有放在心上。那天你在路上说到宠妾灭妻,我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但到底没捕捉到,然而当我做出这个推论后,这一点忽然间就融会贯通了。”
她一边说,纤纤玉指就指在信笺上的一处,齐博仔细一看,苏兰心所指之处写着“琥珀眼里的老太君十分公正”,他有些不明白,抬起头道:“这有什么可疑之处么?”
“没有可疑之处。只是我们从头到尾都说米夫人的嫌疑最大,庄姨娘嫌疑最小,这是为什么?”
“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老太君死掉对庄姨娘没有利啊,老太君要休掉米夫人,这正是庄姨娘盼望着的事,她怎么可能在这样关头害死老太君?”
苏兰心摇头道:“可是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吗?老太君死了,米夫人被查出是元凶,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而她死后,庄姨娘一定可以顺利成为新的侯爷夫人,老太君的死,最终得利的还是庄姨娘。”
“那……那是因为米夫人大概也没想到事情会暴露吧?你也许不知道,凶手们总是有侥幸心理,不然这世上也没有凶杀案了。”
齐博摊着手解释,旋即又道:“如果庄姨娘是凶手,她为什么要谋害老太君呢?不谋害老太君,米夫人也会被休掉,她也会顺理成章成为侯爷夫人,这样多好?还免去了侯府忤逆人伦的大丑闻。”
“问得好。”苏兰心一巴掌拍在桌上,接着便猛抬起手挥着,一面冲手上吹气,小声痛叫道:“好疼……啊!真的好疼。”
齐博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声音都有些变调,瓮声瓮气道:“回头我让人去宫里取点药膏过来吧,不然你这一下用力过猛,大概手要肿掉。”
“肿就肿了,不算什么事儿。”苏兰心这还充女中豪杰呢,强忍着不肯露出龇牙咧嘴的模样,拼命甩了几下手,这才指着那张信笺道:“琥珀只说了那么几句话,却数次提到老太君公正,这么奇怪的言语,我总觉得她是想向我们透露什么信息。呐!如果我的感觉是真的,你觉得她是想向我们透露什么信息呢?”
“这……这不是正说着庄姨娘的作案动机吗?怎么又扯到琥珀身上去了?我有些糊涂,等等,让我理一理思绪。”
齐博是真的有些迷糊,却听苏兰心笑道:“其实很简单,你只是没把它们联系到一起去,所以才会觉得我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莫名其妙。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就明白了。你想一想,一个做事最讲究公正的老太君,会支持儿子宠妾灭妻吗?”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