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知子莫若母,皇后很了解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德性,虽然嘴上说着没有转圜余地,但心里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此时齐博这么容易就退让了,倒让皇后一时间有些发懵。
怔愣过后便是疑窦丛生,眼看齐博正往门边出溜,她连忙道:“你给我站住,说,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没有打什么坏主意啊。”齐博一脸无辜:“母后答应让苏姑娘嫁给儿臣做侧妃,儿臣已经很高兴很知足了。”
真高兴知足就有鬼了。
皇后咬牙唾弃着儿子撒谎不眨眼的无耻,恨恨道:“你少在我面前耍花样,本宫是那么好瞒骗的?你若是不赶紧老老实实交代,侧妃苏兰心也做不成,我说到做到。”
“别啊。”齐博急了:“母后乃是一国之母,即便不是父皇的金口玉言,也该一诺千金,怎能说变就变?儿臣就要苏姑娘做儿臣的侧妃,母后,苏姑娘是一个特别容易满足,又懂分寸知进退的女子,几两银子一匹布料都能让她笑开怀,一个侧妃,她绝对会满意的。”
尚萍终于忍不住了,微笑道:“殿下,话可不能这么说,奴婢看着,那苏姑娘虽是个安分随时的人,性子却清高,只怕不愿意给人做小呢。”侧妃也是小,这一点毋庸置疑。
“做小?”齐博瞪大眼睛:“谁说苏姑娘要给我做小?呵呵!姑姑只怕是误会了,只要她进门,王府里便是她最大,我怎会委屈她做小?也太不……”
一语未完,就听皇后怒道:“你少在这里插科打诨,难道你刚刚没听清楚?她只能做侧妃,侧妃身份固然不比小妾,却也没办法比肩王妃,那苏兰心性情清高,真愿意给你做侧室吗?”
“王妃?睿王府之后不会有王妃了。”齐博呵呵一笑,接着面色一整,看着皇后淡淡道:“母后还不明白么?儿臣连性命身家都可以为她舍弃,又怎会让她受别人欺压?只要母后允许她进王府,名分就不是问题。她做妾,终我一生,睿王府便只有一个妾室;她做侧妃,终我一生,睿王府便只有一个侧妃……”
“你……”
皇后被齐博一往无回的气势和严肃镇住,好半晌才气急败坏道:“你这混账,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你……你你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苏兰心万一不能生养,难道你也要……”
“不能生养就不能生养,儿臣一个王爷,有没有后代有什么打紧?”齐博用不容置疑的语调告诉皇后,他对苏兰心是真的铁了心,一旦昏了头,什么事都可以做出来。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暖房风波(上)
“你……”
皇后抚着胸口,忽地一瞪眼,努力做出狰狞模样,咬牙道:“你竟然为一个女人昏了头,真以为本宫投鼠忌器,就不敢拿那苏兰心下手吗?”
“母后,儿子恳求您不要,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儿子说过,苏姑娘对我退避三舍,全是儿子不肯罢休,对她死缠烂打,母后若一定要棒打鸳鸯,那该死的也是儿子这个罪魁祸首。”
“你什么意思?”皇后气得身子都颤抖了:“你敢用死来胁迫本宫?”
“母后,儿子没有胁迫母后,只是儿子从小就得母后教导:为人要明是非讲道理,这件事,是儿子不讲道理,所以一定要有人承担罪责的话,那也该是儿子,而不是一直明是非讲道理的苏姑娘。”
齐博又跪下了,苦涩道:“母后,您和父皇答应过儿臣,我的婚事会由我自己做主.可即便如此,最初发觉我对苏姑娘似乎有了不一般的感情时,我也并没有放任自流,我努力控制过,可……可越控制,这感情越炽烈,终到今天的燎原之势。一面是天家名声,父皇母后的期望;一面是儿臣挚爱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的感情,这么多天来,儿臣备受煎熬,刚刚听到苏姑娘定亲的消息时,儿臣甚至怒发冲冠,恨不能杀尽府中人而后自杀,若母后就不肯成全儿臣和苏兰心,也无妨,就请母后将儿臣圈禁在宗人府,再也不要见任何人,直到儿臣身死,愿来生莫再托生帝王家……”
“你竟说出这种话,博儿,你……你太让我伤心了。”皇后泪如雨下,尚萍和谭嬷嬷也都生气地看着齐博,却见他猛然磕下头去,大哭道:“惹母后伤心至此,儿臣心中也如油煎火烧一般,只是儿臣也没办法啊,放不下苏姑娘,也放不下父皇母后,母后,您要儿臣怎么办?怎么办?”
一面说着,两只手就狠命向地上捶去,只捶了几下,那刚刚包扎好的白巾就迅速渗出鲜血,却是才愈合的伤口又被砸裂了。
皇后听着那砸地声,伤心之下只不想去管,然而到底忍不住,一面哭着一面向齐博看去,泪眼婆娑中,就见那只雪白馒头手此时一片鲜红,地上青砖都沾染了点点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住手。”
这一惊非同小可,皇后忙离了座奔上前去,一把捧住那只鲜血淋漓的熊掌,痛哭道:“你心里不好受,要打人骂人都使得,为何要残害自己?你……你这孩子从来懂事,怎么如今……罢了罢了,你愿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们做父母的管不了你,想来这是天注定,不然当日怎么就会答应了你的请求?既然说好了婚事由你自己做主,一切就由着你来吧,权当……权当……”
皇后本想说权当没有你这么个儿子,然而看着齐博满脸是泪,一双眼睛又是感动又是惧怕地看着自己,这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擦了擦眼泪道:“尚萍,快叫朱太医过来,给六皇子重新包扎伤口。”
齐博心里大大松了口气,连忙道:“母后,别叫朱太医过来了,儿子亲自去太医院走一趟便是,反正离的也不远。”
“这个样儿,你就这么走了,我如何能放心?”皇后叹了口气,却听齐博笑道:“只是皮外伤而已,母后不知道,今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您又答应了儿臣,儿臣心中不知有多高兴呢,区区小伤,完全不是个事儿,再说我和苏姑娘之前商议了一件事情,如今还得做准备。”
皇后听他这样说,再见他果然是恢复了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中不由百味杂陈,好半晌方叹口气,挥手道:“罢了,那你就去吧。”
待齐博离开之后,尚萍和谭嬷嬷见皇后身子有些晃,便连忙上前扶住,谭嬷嬷便小声道:“娘娘,不该这么轻易就答应王爷,日后您在皇上面前如何交代啊?到时候岳贵妃又要煽风点火。”
皇后无奈道:“我岂想答应他?原本以为已经够让步了,谁知这孩子如此痴心。从前我就说他性子过于放肆,果然,到如今更添了怪诞愚痴,你没看见他刚刚那些举动?看似是故意逼迫我,我却知道那都是他的真情实感,到这个地步,不要苏兰心,便是将他往绝路上逼了,我能怎么办?至于岳贵妃,她愿意煽风点火,就煽去吧,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怕她什么?自然还是儿子最重要。”
“娘娘一片慈母之心,令人动容啊。”谭嬷嬷长叹一声,皇后知道她还是在埋怨齐博不懂事,便拍了她的手苦笑道:“都是这样的,儿子便是父母的债,若摊上那听话懂事的还好,若摊上博儿这样的孽障,做爹娘的也只有退让了。至于皇上那里,本宫不管,他自己去和他父皇说去,休想我帮他求情。”
尚萍笑道:“说起来,娘娘还是喜欢苏姑娘,不然若是个不知分寸的,只怕六皇子就是将两只手都包成了熊掌,您也不会答应的。”
一句话说的皇后忍不住笑了,点着她道:“偏你怪话多,什么熊掌?难道还能下锅吗?”说完又点头道:“不过你说的没错,我主要是喜欢苏家那孩子,真真不知怎的,她就投了我的缘法,许是上天注定了她和博儿有缘,我看着她举止说话,竟无一处不合心意。不然若是个轻狂无行的,就是这混账东西在我眼前碰柱子,我也断不会答应。”
尚萍和谭嬷嬷都笑起来,知道皇后心软,最宠爱两个儿子,才不可能真的这么无情。眼见这事儿完了,尚萍就吩咐人去弄些汤品过来给皇后去火,不一会儿,樱桃捧了银耳莲子汤进来,皇后看见她,便想起苏兰心,沉吟道:“听说博儿和苏姑娘商议出了什么计策,可是芳嫔的案子有眉目了?”
樱桃笑道:“奴婢这两日只是跟着苏姑娘过去,给她壮一壮声势,姑娘也并不劳动我,所以案子的事,奴婢并不知道多少。不过看玉芙和青萍的模样,倒是对苏姑娘佩服的五体投地,想来这案子应该是有些进展,只是没有什么关键的线索罢了,却不知她和王爷又商议出了什么主意。”
皇后点点头,想了想道:“既如此,等这事儿完了,就将青萍和玉芙送去睿王府,她们跟着芳嫔一场,如今芳嫔去了,她们两个也怪可怜见的,不如让她们出宫,将来在王府里,还可以配个不错的人,也不枉芳嫔当年和我好了一场。”
尚萍与谭嬷嬷樱桃齐赞娘娘仁慈聪明,心中却都觉得好笑,暗道娘娘您这立场改变的也太快了,分明先前气得泪如雨下,这一转眼,就开始为苏姑娘嫁进王府做准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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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想不到,冬日萧索,万木凋零,御花园中竟还有这样一处洞天福地,蒙娘娘开恩,今日叫臣大开眼界。”
御花园西部有一块约五六亩地的暖房,如今正是隆冬时节,今日又下了一场大雪,鹅毛般洋洋洒洒。苏兰心被皇后召见,彼时岳贵妃舒妃景妃等人也都在坤宁宫,御膳房上了新鲜的香瓜,引起大家讨论,接着一行人便来到这暖房,一进来,只见花木葱茏瓜果飘香,与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恰恰形成了鲜明对比。
听了苏兰心的话,皇后便笑道:“这是博儿十五岁时提的建议,暖房也是他亲自看着人修建的,宫里冬日每天都能有新鲜蔬果可吃,多是这暖房的功劳,我平时无事,也总爱往这里来,看着满目鲜艳,什么烦恼都没了。”
齐博在旁边扶着皇后,尽职扮演一个孝顺儿子,听了皇后的话,就对苏兰心笑道:“王府也有一个暖房,没有这个大,却也有两三亩地,旁边就连着温泉汤子,苏姑娘若喜欢,哪天也可以过去看看。”
苏兰心轻轻握了握拳,对齐博到现在还“贼心不死”的态度十分气愤,有心想说自己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请这厮自重,又怕再生波澜,只好忍住了,幸亏偷眼看看皇后面色,发现她并无怒意,这才放下心来,暗道我忍,只要忍到戏开场,那混账家伙应该就没心思说这些怪话了。
正恼怒间,忽听岳贵妃淡淡道:“对了,苏姑娘入后宫也有几天了吧?不知芳嫔的案子怎么样了?查出什么来没有?”
一句话将众人目光都引到苏兰心身上,于是她也就大大方方道:“回禀贵妃娘娘,倒是查出了一些东西,倚翠亭西边的那座废庙,芳嫔娘娘出事之前应该去过,据下官推测,那废庙当日应该有人在密谋什么,惊吓到了芳嫔娘娘。如今臣已经筹划好了,正要命人寻找当日看见废庙中人的知情者……”
不等说完,只听“哐啷”一声,众人惊讶扭头向声音来源看去,就见一个年约二十多岁的秀丽宫女,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在她脚下,是碎成几片的长碟子和几块胡瓜,很显然,刚才的声响就是这宫女打翻了碟子所致。
“竹韵,你这是怎么了?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
负责暖房日常打理的中年宫女立刻站了出来,气势汹汹训斥那个叫竹韵的宫女,只吓得她“扑通”一声跪下,也顾不得膝盖碰在碎瓷上,只一个劲儿磕头道:“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刚刚脚下打滑,所以才不小心摔了瓜果,奴婢万死,求皇后娘娘恕罪啊。”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暖房风波(下)
“起来吧。”
皇后皱眉,淡淡道:“这么点小事,也吓成这样,本宫难道是那种罔顾人命的狠毒之辈?”
“娘娘恕罪,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竹韵更慌张了,面色惨白如纸,忽听苏兰心道:“呀,膝盖出血了,快来人,扶她起来。”
皇后身旁的樱桃和荔枝连忙上前扶起竹韵,只见她浑身哆嗦着,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疼得。两人看了下她的膝盖,便抬头对皇后道:“娘娘,这膝盖大概全破了,得找个御医来帮她包扎上。”
皇后点头道:“罢了,就去找太医吧,这是怎么说?本宫什么时候成了老虎,犯点小错也吓成这样,难道我在你们心里,就是这样狠毒吗?”
最后一句话声色俱厉,只吓得暖房中宫女们一齐跪下,齐声道:“奴婢们不敢。皇后娘娘明鉴。”
皇后沉了脸,显然被这些人自相矛盾的言语举动气着了,冷哼道:“好好好,原来都是不敢,所以本宫果然是刻薄的人。”
“娘娘,何必和这些不懂事的一般见识?”舒妃连忙劝了一句,话音未落,就听苏兰心微笑道:“皇后娘娘,依臣来看,竹韵姑娘倒不是害怕娘娘为这点小事责罚她,只怕她心中是另有所惧。”
一言既出,就见那竹韵面色更加苍白,竟高叫着矢口否认道:“没有,我没有。”
“哦?这么说,竹韵姑娘是承认在你心里,皇后娘娘是刻薄狠毒之人,所以今日你才会因为犯一点小错就害怕欲死了?”
这个罪名显然更重,看着皇后“啪”一下沉了脸,竹韵身子不禁颤抖起来,正要分辩,就听一直没说话的齐博冷声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诬陷当朝皇后,是个什么罪名不用我告诉你吧?”
这真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诬陷了,就连其他宫女,都觉得六皇子和苏姑娘有点过分,竹韵不过是害怕而已,怎么如今就被安上了“诬陷皇后”的罪名?分明什么话都是他们说的好不好?
“奴婢……奴婢……”
竹韵握紧了拳头,似是在犹豫挣扎,忽听苏兰心又道:“我真是奇怪,姑娘当日到底遇见了谁?竟让你怕成这样,这后宫中,任他是什么人,难道还能大过皇后娘娘去?”
这话就更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暖房里宫女们都诧异看着苏兰心,眨巴着眼睛表达自己的懵懂,独有竹韵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才惨然道:“姑娘……姑娘知道了?”
苏兰心淡然道:“这盘子早不摔晚不摔,偏偏在我说要寻找当日看见废庙中人的知情者时候摔碎了,我若还不知道姑娘的心思,刑部岂不是白发了俸禄给我?”
“什么?”
皇后也震惊了,转头看着苏兰心:“你说她当日看见过废庙的人?”
苏兰心点点头,沉声道:“怕也只有如此,才会让竹韵姑娘听见我的话就心神失守了。”
“快说,到底在废庙里的人是谁?”
皇后的声音一下子就严厉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竹韵身上,只听她“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哭着道:“娘娘,奴婢……奴婢……”
“别说你不知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敢矢口否认,可是不把本宫放在眼中?若是觉着这样轻易说出来没什么骨气,就将你送进慎刑司去……”
“娘娘不要。”
慎刑司显然是个很可怕的地方,竹韵不等皇后说完就惊慌大叫起来,接着凄然道:“奴婢招了。呜呜呜……奴婢……奴婢那天去清风山上采野桃子,走到半山腰,就看见有人往废庙的方向去,奴婢奇怪,想着宫中如今怎还有人会去那里?所以奴婢就多看了几眼,越看那身影越觉着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