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科玉律——松间明月【完结】
时间:2023-11-21 23:04:27

  仵作见两人没有异议,也是松了口气,从坟坑里跳出来,几个家丁将棺盖合上订好,重新填土,这里苏兰心就问仵作道:“听秦知县说,你在这一行里也干了十几年,经验十分丰富,那我问你,就关鹏脑后这个伤口,一根扁担打一下就可以造成这个结果吗?”
  这可是当朝王妃的问话,仵作哪敢轻视,因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方犹豫道:“除非是江湖上那些力可开碑裂石的好手,或者天生神力的莽汉,或可做到一扁担就杀伤人命,王妃刚刚也看到了,那脑后伤口凹陷进去,寻常别说一扁担,就是三五扁担下去,也不至于打成这样。”
  苏兰心点头道:“你这才是实话,怎的验尸报告上却不写明白?你明知道江氏不过一个妇人,断然没有力气一扁担就打出这样伤口,为何不做个说明?”
  仵作羞愧低下头去,心想当时县太爷认定了是江氏打死人命,我难道蠢到去和他据理力争?因嗫嚅道:“虽是这样说,但小人也不知江氏到底有没有神力?又或者她连打几扁担将关二少打死呢?所以小人也不敢贸然说明,万一知县大人被小人误导,岂不都是小人的错?”
  “只是要你说明实际情况,怎么就叫误导?似你之前验尸报告上那番‘重击致命,查明凶器为扁担’之类语焉不详的说辞,才真正是误导吧?”
  苏兰心冷哼一声,又转向齐博道:“我刚刚仔细看过那伤口,中间凹陷处很是奇怪,虽然是个长条形状,但线条却并不顺直,实在令人疑惑。”
  齐博道:“你说的我也发现了,我也觉着那不像是扁担砸出的伤口,倒像是用锤子接连砸了几下,砸出的两个凹陷合在一处,看着好像是个长条形状,其实不然。”
  此语一出,仵作身上的冷汗就下来了,只因此时他脑海中也浮现出那伤口形状,似乎的确如齐博苏兰心所说,当日他也是觉着这伤口有点奇怪,但因为先入为主,听赵武说是江氏用扁担砸死人,就下意识觉着虽有些奇怪,但大致和扁担砸伤的也差不多,这种情况也没人会刨根问底,所以就直接写了“凶器为扁担”交上去,再之后听说江氏认了罪,他就更心安理得,认定自己没错,直到此时听齐博和苏兰心疑惑,一颗心不由猛地揪了起来。
  好在方博和苏兰心也没有追究,仵作抹了把头上冷汗,为自己逃过一劫庆幸,但想起过一会儿还要验赵六的尸体,到时不知是不是还会有差池,这颗心就又提了起来。
  赵家是做奴才的人,自然不可能像关家那样讲究,一个小山包上几座坟茔,便是赵家三代祖宗死后之所,赵六作为他这一代第一个死的,坟茔最新,位置也是在最前面。
  赵六父亲已经等在那里,他身份太过卑贱,根本连跟随齐博的资格也没有,早上得了主人吩咐,便来到这里等待,孤独一人的时候,想着大儿子不省心,小儿子又“英年早逝”,未免伤心,正默默流泪,就看见不远处十几人浩荡而来,便知是王爷到了,连忙收了眼泪,恭恭敬敬跪在一边等着参拜。
  一个奴才,自然也不可能给他立个石碑,这一处坟头上不过是插着一块方方正正的木板,上面简单写着“弟赵六之墓,兄赵武泣立”就完了。
  苏兰心却和齐博同时“咦”了一声,齐博就指着那木板问瑟缩在一旁的赵父道:“赵武?这是……你们大儿子?当日和赵六一起跟着关鹏去朱家,被打昏后只有他逃得性命,报案追凶的那一个?”
  赵父老实巴交地点头,一旁关由见他上不了台面,连忙补充道:“王爷说的没错,就是那个憨货,怎么?可是他有什么问题?”
  齐博诧异道:“为何他弟弟叫做赵六,他却叫赵武?我还一直以为他是三四五的那个五呢,既为兄弟,理该是赵五赵六才互相对应不是吗?”
  关由心想这位王爷管得真宽,难道因为弟弟名字难听,就不许哥哥起个威武些的名字了?面上却恭恭敬敬道:“回王爷,小的听说是因为赵老实生了六个儿子,相继夭折了四个,到赵五的时候,他就说这名字不吉利,一二三四都死了,剩下他这个五又怎么逃得掉?恰好他那时跟着大少爷外出了几天,就求大少爷帮着改个名儿,大少爷喜他力气大,就说他颇有几分勇武之气,所以改名叫赵武。”
  说完回头看了一旁木讷的赵父一眼,淡淡道:“究竟这是我听说的,也不知道准不准,赵老实,是不是这么回事?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们家的事情,还得我来解释,那还叫你过来干什么?”
  赵老实连忙道:“是是是,王爷,关管家说的没错,武儿这孩子动不动就有些花样出来,也别说,从他改了名字后,还真的就平安长大,却是六儿,到底没逃过这一劫,早知道,也该给他改个名字了,呜呜呜……”
  老头儿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齐博叹了口气,让他去一边,这才吩咐衙役开棺验尸。
  结果和关鹏的尸体毫无二致,都是长条形但边缘略有奇怪的伤口,仵作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犯了重大错误,胆战心惊一句话不敢说,而齐博和苏兰心除了觉着这伤口奇怪外,他们还有另一层疑惑:这样的伤口绝对不可能造成那么多的出血量,那当日赵六脑下那一大滩血迹究竟是怎么回事?
  带着重重疑虑回到临时行馆,因为上午看了两具尸体,虽然苏兰心用行动表明了自己身为大夏刑部官员的以身作则不畏艰险,然而她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那两具即将腐烂的尸体真是把她恶心坏了,惊吓也有一点,总之大概好几顿不能吃饭了,一吃饭就想起那场景,这还怎么能吃下去?
  齐博听她说不吃午饭了,便摇头笑道:“就说不要你看,我看也是一样的,偏偏不信我,到底逞强自己去看了一遍,又如何?难道还比我多看出什么来?倒闹得自己吃不下饭,真是何苦来哉?”
  苏兰心咬着嘴唇道:“我身为刑部官员,总不能日后出了个悬案就让夫君替我去看验尸过程吧?无妨,慢慢适应也就好了,我如今第一次看这种现场,心里难免不舒服。”
  齐博道:“难道你还真以为日后我放心让你天南海北的到处查案?就算去,自然也要带着我,说起来,只有你是刑部官员不成?我还是主管刑部的皇子好不好?”
  “啊!一时间倒忘了。”
  苏兰心吐了吐舌头,却见齐博指着她,一脸无奈宠溺的笑,摇头道:“真是服你了,也不知我这么多年,经历了无数红粉阵仗,最后怎么就被你手到擒来,难不成我心里就盼着有个人来磨折我?”
  “哦?爷今儿个终于自己承认了,说你经历过无数红粉阵仗?”苏兰心柳眉一挑,似笑非笑看着齐博,一面拿起茶水,轻轻吹了吹泡沫,抿了一小口。
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今生何幸
  “哦……那个……玉芙啊,去,传话给厨房,就说夫人无心饮食,让她们挑拿手点心做几样,最好是酥皮的,另外,再蒸一碗燕窝,做些百合莲子银耳汤,留着吃完点心饮用,咱们这回过来,我特意吩咐带份燕窝,你们没忘了吧?”
  齐博面不改色就把话题转移开去,玉芙低头答应一声,抿嘴笑着出去了。
  左右等点心也要一阵子,苏兰心便正色道:“王爷,这一次出京,倒是让咱们看到了许多问题,别的不说,只仵作这一条,当真是太让人失望,再不整顿,还不知道要造成多少冤假错案,你觉着呢?”
  齐博叹了口气,点头道:“你说得我何尝不知?只这仵作是贱业,寻常人都躲它躲得远远儿的,更何况这还是和死人打交道。你说,但凡是还能有一点其它活路的人,有谁肯干这个?这比乞丐也强不到哪里去,所以向来是罪犯后代或一些身在贱籍走投无路的人做这个行当,可偏偏干这一行,要有过硬的检验技术,不然一旦出错,就是人命关天的事,你能指望这样一群只为了混口饭活下去的人好好钻研业务,兢兢业业工作吗?说到底,千百年来,也只出了一个宋慈。”
  苏兰心也知道这其中诸多苦处,听了齐博的话,便低头道:“难道因为不好办,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如此糜烂下去么?就没个法子,能培养一批专业的验尸仵作,之后世世代代把这技艺传下去?哪怕能因此让世间少几桩冤假错案,也是功德无量啊。”
  话音刚落,就听“啪”的一声,抬头看去,只见齐博抚掌哈哈笑道:“娘子这个‘功德无量’用的实在是好,呵呵,朝中那些大臣们,关注的是所谓国家大事,自身利益,哪里会把这些细枝末节看在眼中?何况千百年来一直如此,让他们一下子改变观念万万不能。所以想通过他们来对仵作进行一场改革,根本就不可能,不过也恰恰因为这在表面上看只是件小事,所以一旦父皇能够下定决心改革,阻力也肯定小许多……”
  他说到这里,便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子,沉吟道:“太后皇祖母吃斋念佛,一心向善,最重功德,只要能用‘功德无量’这四个字打动她和母后,由她们向父皇进言,到时候可以将具体的事情交给你我来办。是了,如今虽是太平盛世,可灾民和贫民也依然不少,仅京城一地,每年失去父母流浪街头的孤儿就有几十个,若是办几个济孤院善养堂,把全国孤儿尽量收养起来,培养专门验尸的人才,从小教育他们人命大于天的道理,虽然暂时不能受益,可十几年后,几十年后,也许天下就能多一批认真负责的好仵作,到那时,不知会救多少人。”
  他说到这里,猛地看向苏兰心,接着颠颠跑过来,抓住妻子的手左右摇晃,兴奋道:“兰心,你觉着我这个主意如何?是不是好主意?太后皇祖母最容易被打动了,到时候咱们请人就以验尸出错导致的冤案编排两出新戏,唱给皇祖母听,又新鲜,情节又引人,岂不好?”
  “好,当真是好得很,夫君真不愧是睿郡王,没有辜负皇上赐您的这个封号,果然是睿智无双,妾身佩服得紧。”
  齐博得了苏兰心夸奖,越发高兴地尾巴都翘起来了,因又用心思考了一回,沉声道:“是了,全国各地的孤儿的话,仵作也用不着这许多人,到时候可以让他们跟着内务府的工匠学手艺,虽然开始辛苦些,要挨师父打骂,但吃得饱穿得暖,总比他们露宿街头要强许多吧?等到学成手艺,那就是有了安家立业的根本,咱们华夏从钻木取火到如今的广厦千万间,从衣不蔽体到现在仅丝绸就有几百种,哪一处地方少得了匠人?许在他们中间还能出现几个张衡李冰之类的人物,若有读书好的,将来成为国家栋梁,协助皇帝励精图治,开疆拓土也都是说不定的。”
  齐博越说越兴奋,紧抓了苏兰心的手笑道:“我原先只想着娘子善良,仵作不整顿,你想着这天下间那些冤案,日后不知要怎么寝食不安,却不料经你一点,这思维发散开来,竟了不得了,不如咱们回去就把这事情操持起来,到那时,有了悬案咱们就去办,没有悬案,你还有这件事情可以打发时间,免得把大好时光都消磨在庭院深深之中,如何?”
  苏兰心看着齐博兴奋的面孔,想着他一心里全是为自己着想,不知不觉眼圈儿就红了,也抓紧了齐博的手沉声道:“好,王爷全是为妾身打算,且这样仔细周详,我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兰心何德何能?今生能得王爷这样的知己夫君,上苍待我何止不薄,简直就是厚爱了。”
  齐博撩开她的刘海,摩挲着那紫红胎记,轻叹一声道:“待你还是薄了,不是这块胎记,也不会有你这么些年的苦楚。待我才当真是厚爱,富贵无边,最后还能得到你这样一个红颜知己为妻,这一世真是太过圆满,真怕我这一世把福气都享尽了,往后要用多少世的贫苦艰难来偿还。”
  “只能说是因果循环吧,没有这块胎记,我又哪里能和王爷成就这一段姻缘?你自己想想,若我就是个普通女子,你肯和我一起因为那些案子朝夕相处么?”
  齐博一想,还真是,不是这块胎记和苏兰心的丑女之名,自己早躲她躲得远远儿,因不由笑道:“这么一说,看来这世间事还都是早已注定,有因方能有果。”说完见苏兰心眼圈儿发红,显然是被自己一番话感动,就忙趁热打铁问道:“兰心,若下一世,下下一世,我穷苦不堪,或是变成贩夫走卒,你还愿意和我相携白头吗?”
  苏兰心笑道:“你这么个聪明人,怎么还信这些前世来生的话?说什么生生世世,前世今生的报应,终究也没人看见。若真有来生,你还是你,我还是我,那就算穷苦,哪怕你成了贩夫走卒,但只要我能和你在一起,必定不惜一切代价追随于你就是。”
  “兰心。”
  齐博动情抱住妻子,正想温存一会儿,就被妻子推开,听她笑着道:“好了好了,都老夫老妻了,还来这小儿女的举动,你也不害臊。”
  齐博:……我害什么臊?什么老夫老妻?这成婚才几天啊,从时间上论,我们明明就是新婚燕尔好吗?还小儿女的举动,难道我们不是小儿女?是老头子老太婆了吗?
  分明就是被案子牵扯住了心神,所以不肯和我谈情说爱,还把锅推到老夫老妻头上去。
  这样想着的睿王爷,脸上就流露出几许悲愤,果然,只见苏兰心在他面前慢慢走了几步,一面沉吟道:“关鹏和赵六的伤口大致相同,这就奇怪了,赵六留下的那滩明显要多得多的血迹是怎么造成的?”
  齐博抬头望天,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
  苏兰心显然也不指望听他回答,仍踱着步子,沉思着自言自语道:“赵武赵六,这兄弟两个也有意思,一般来说,赵武赵六,这个武字应该是五,赵武却非要因为几个哥哥的夭折而改名字,这哪里是粗憨莽汉会有的细腻多疑心思?还有之前那两个家丁说的话,他明明是关鹏的随从,为什么却有关家大少爷为他撑腰?他又是现场三人唯一的活口,综合这几点来看,这个人的嫌疑很大啊。”
  齐博仍仰首看天,漠然道:“我不知道。”
  苏兰心终于停下脚步,看着丈夫哭笑不得道:“你在那里赌什么气啊?以为自己是向阳花么?也不怕脖子酸,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这么一问三不知的来怼我?”
  “原来你眼里还有我啊。”齐博终于垂下头,看着苏兰心抱怨道:“我只听人说痴心女子负心汉,到你我这里全改了,成痴心夫君负心妻了……”
  不等说完,就被苏兰心在手腕上掐了一把,听他怒道:“你这当真是污蔑了,谁是负心妻?我何尝负过你?我若真敢负你,还用活吗?无端端的就发这样牢骚,你真的是睿王爷?而不是胸无大志的怨夫?”
  “我本来是睿王爷,可惜再睿智聪明的人,也逃不过多情总被无情恼的命运,摊上了一个比我还冷静聪明的妻子,我这睿王爷可不就成怨夫了。”
  齐博冷哼。总是强大温柔的男人偶尔出现一点被主人冷落的小狗表情,倒也十分新鲜可爱,苏兰心只笑得花枝乱颤,见自家夫君恨恨望过来,一脸”你还有脸笑“的指控表情,这才忙收了笑容,摇手道:“不过推了你一下,就惹出你这些话,你明明知道我最大的爱好就是从蛛丝马迹里推测这些脉络线路,你不帮我的忙,反而说我冷落你,这是什么时候?咱们总腻歪在一起,对得起红莲舍命上京告御状的一片苦心忠心吗?行了,你快帮我想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突破的地方,至于什么温存缠绵,等这案子完了,咱们回京,你要怎的,都……都随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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