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欢——九月轻歌【完结】
时间:2023-11-21 23:06:53

  “七爷这么看我做什么?”林醉用帕子抹了抹嘴,老老实实地说,“我是真饿了。前后一共也就花了一钱银子左右,瞧你的样子,好像我把你吃穷了似的。”
  杭七轻笑出声,“没,我只是见惯了吃得特别少的女孩子,瞧见你这么个真性情的,有点儿意外。”
  林醉笑一笑,没吱声。
  “当然,还有惊喜。”他又补了一句。
  林醉没留心听,正眼巴巴地瞧着卖旋炒银杏的小贩。
  杭七笑着对她抬手示意,“走着。”
  林醉笑得微眯了大眼睛,“多谢。我……出来的匆忙,一文钱都没带。”
  杭七哈哈地笑,“想吃什么咱就吃什么,管够。”
  林醉嫣然一笑。
  等她吃饱之后,两个人坐在茶摊的散座喝茶。杭七问她:“你祖上是何处?”
  “不知道。”
  “嗯?”
  “真的不知道。”林醉说。
  “你是怎么到了陶真人跟前的?”
  林醉说道:“我是师父捡到的。到了她老人家跟前,这么多年,都是恩娆姐姐养着我。”
  “那时你记得自己的姓名,却不记得双亲姓名?”不自觉的,杭七犯了锦衣卫凡事寻根问底的毛病。
  “是啊,不行吗?”
  “行是行,只是不大合常理。”杭七如实道,“是你不愿意记得他们吧?”
  “我记不记得他们是谁,又不打紧。反正他们也不稀罕认我。”林醉垂了眼睑,“我姓名从没改过,是陶真人的俗家弟子,是江南陆语的异姓姐妹——这些年了,他们想找我,不是太难的事。”
  “这倒是。”杭七凝住她,“你有没有想过认祖归宗?”
  “我才不稀罕。”林醉神色冷漠地扯一扯嘴角,“是他们不要我的,我还有什么好顾念的?”
  “明白这个就行。”杭七笑着碰了碰她手里的茶盏,“你有陆恩娆,有傅清明、原敏修这样的长辈,很多人盼都盼不来你这样的福气。”
  “嗯,我晓得。”林醉绽出甜甜的笑靥,“我跟恩娆姐,比一母同胞的姐妹还要亲厚,傅家叔父婶婶,待我也特别好。说起来,也不知道是我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平时总是犯愁,我要怎么报答姐姐才好啊?”
  “你值得人待你好。”杭七笑笑地看着她,“在陶真人跟前那几年,挺苦的吧?“
  “不苦啊,苦的是姐姐。”林醉想起幼时光景,现出几分苦涩,“姐姐小时候很爱哭的,晚间总是不声不响地哭鼻子,到了第二日,大眼睛总是红红的,凭谁看了都心疼。现在的她,跟小时候比起来,完全是两个人。”说到这儿,目光一闪,她懊恼不已,“真是的,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说了也没事,我又不是随意传话给别人的人。你小时候的事,我很愿意听听。”
  林醉想到他锦衣卫的身份,心下释然,随着他的话题说道:“小时候,每个白日,其实都过得很好。师父给我们讲诗书礼仪,隔三差五地会带我们出去看景致、采野果、放风筝……特别特别多好玩儿的事情。
  “我早晚要习武,姐姐早晚则忙于经商、制琴的事,其余的时间,都用来打坐、修道,只是,我们两个都不成器,那些只能用来修身养性。
  “姐姐不爱做针线,长大后碰都不碰,但是小时候会给我做衣服、鞋袜,还会让齐叔给我置办不显眼的首饰——镯子、手钏、玉坠之类的。
  “知道我馋荤腥了,就带着我跑出去胡吃海喝,回去之后被师父责问,都是她独自抗下,不让我陪着挨罚。
  “我就总想,再也不会有人比她对我更好。”
  “怎么会。”杭七立时道,“就算不会有人比她对你更好,也会有人像她对你一样好。”
  林醉放下茶盏,撑肘托着腮,“但愿如此吧。可我更希望的是,能像姐姐一样,对一些萍水相逢的人好,很好、很好的那种好。这样,我才会觉得,是在因果中回报了姐姐的恩情。”
  “……有道理。”思忖之后,杭七颔首,深以为然,心里在想:修行过的人到底是不一样,心中的格局,不同于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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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璞玉斋之前,陆语拿出钱袋子,唤掌柜的结账。
  沈笑山视线冷森森地凝了她一眼,继而又这样冷森森地凝着掌柜的,道:“你这儿来。”
  掌柜的架不住他这样的气势,不自主地就到了他跟前,随后有问必答,再随后,收下了沈笑山付的银钱。
  陆语睁大眼睛:什么情形这是?掌柜的怎么忽然间就当她不存在了?
  沈笑山留意到她的反应,不自主地牵出由衷的笑容。
  陆语横了他一眼,转念就又笑了。她从不跟自己过意不去,更不会跟银钱过意不去。横竖大部分东西都是他要买的,可不是她要添置的。最不济,把东西送还到沈宅就是了。
  付账、吩咐好相关事宜之后,沈笑山和陆语走出璞玉斋。
  走出去一段,陆语见掌柜的仍然站在门外,便笑眉笑眼地折回去,和他嘀嘀咕咕一阵,走进铺子,过了片刻才出来。
  沈笑山问她去做什么了,她也不说。
  随后,二人相形去了沈家字号的绸缎庄。
  路上,陆语问他:“绸缎庄的掌柜见过你么?”
  沈笑山想了想,“应该没有。”
  陆语不由心生笑意。知道东家是谁,却没见过东家真容,那是个怎么样的心情,她倒真有些好奇。
  “买好衣料,去看看花鸟鱼吧?”她提议。
  “行啊。”沈笑山横竖无事,与她闲逛又其乐无穷,自是爽快应允。
  选好衣料,陆语兴致勃勃地和他去挑选盆景、小鸟、金鱼——这些都是姨父姨母平时喜欢的,个中学问,她只是一知半解,少不得要沈笑山帮忙。
  沈笑山问:“你不想养只黄鹂、八哥什么的?”
  “不要。”陆语连连摇头,“连我自己都养不好,还养活物?”
  沈笑山忍俊不禁,“猫猫狗狗的呢?想不想养?”
  “不养。”陆语又摇头,“那些都是有灵性的东西,要养,就得有给它们养老送终的打算。我还是省省吧。你要是喜欢,倒是可以养几条大狗、几只活泼的大猫。”
  他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又不喜欢,我养着有什么意思?”
  “……”陆语当做没听到,搬起一盆盆景,“这个叫什么来着?挺好看的,一起带回去。”
  “墨竹有什么好看的?”沈笑山端详着盆景,笑微微地凝着她,“花园里的那片竹林,不就植着墨竹呢么?”
  “不一样。”陆语跟他胡搅理,“我瞧着不一样。”
  沈笑山心里笑得不轻,“好好好,不一样,带回去。”
  陆语瞧着他,发现他神色中竟有着不容忽视的宠溺,不由片刻恍惚。
  沈笑山看看那盆小竹子,再看看她,笑意更浓,“快放下,花盆上有土,不知道么?”
  “哦。”陆语老老实实地放下盆景,心想现在过的这叫什么日子?不是被嫌弃穿戴不够好,就是被挑剔言行。
  再往前走,她说:“你瞧没瞧见建兰?我想买一盆回去……”
  “不行。”这件事,沈笑山可不会由着她,“你和两位长辈都不善养兰,带回去也是糟蹋珍宝。”
  “你不会么?”陆语振振有词,“你要是会,我跟你学不就得了?”
  “不准。”沈笑山摆了摆手,“这种坏毛病,别指望我惯着你。”
  陆语皱了皱鼻子,却没再说什么。
  “不准耍小脾气,晚上请你吃好吃的。”
  陆语看他一眼,笑得现出几颗小白牙,“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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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灏搓着手,在外院走来走去,好一阵子,才硬着头皮去书房见原溶。
  原溶正在盘算往后要怎么行事,见到原灏,挤出一丝笑,“二弟来了?坐。”
  原灏行礼之后落座,期期艾艾地道:“上午,恩娆见向氏、沈先生见我的事情,大哥听说了吧?”
  “自然听说了。”原溶问道,“沈先生跟你说了些什么?”
  原灏一想到那些话就恨不得冒冷汗,“他说,傅清明、敏仪前一段日子被人劫持了,还说……说娘和向氏是元凶。问我知不知情,若不知情还罢了,若是知情,该早做打算——我能打算些什么?家里家外的,当家做主的从来是你和娘。”
  原溶叹息一声,却定定地审视着原灏,“你当真不知情?”
  “我怎么可能知情呢?”原灏登时站起身来,“这件事,不论怎么算,都捞不着好处,我怎么会那么蠢?”
  原溶似是而非地笑了笑,“要是能捞着好处,你就做了?”
  “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原灏面皮涨得通红,“我是来找你商量求你拿个主意,你怎么话里话外都怀疑我?”
  “你也别怪我多心,毕竟,这么多年了,娘一直偏疼你,时时处处都为你考虑,更想为你谋得长远的益处。”原溶现出在官场上才有的圆滑世故,“你要是知道些什么,赶紧与我交底;要是真的清白无辜,也给我个准话。不论怎样,我们都是兄弟。”
  “我知道什么啊!?”原灏急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我要是知道的话,宴请沈慕江和恩娆那日,怎么可能刻意安排阿锦到前头来见客?——做贼的就得心虚吧?心虚就得躲着沈慕江和恩娆吧?”
  原溶一想,倒真是这么回事,打手势道:“坐,坐下说话。”喝了一口茶,他问原灏,“这事情,看起来已是板上钉钉,恩娆现在要追究因何而起,等到她查清楚了,也就该跟原家、解家等人算总账了。我们兄弟二人,不妨趁早打开天窗说亮话,赶在那之前,拿出个章程来。”
  原灏欲哭无泪,“能拿什么章程?就算我能休了向氏,娘那边也没法儿撇清关系。唉……大哥,现在是你该跟我交底,你想怎么办,我全部照办就是了。”
  原溶又长长地叹息一声,“正如你说的,我又能怎么样?得了,没辙,等敏仪和恩娆给个痛快就是了。”
  原灏凝眸望住原溶,恨不得把手边的茶盏拍碎在对方圆圆的脸庞上。他原溶没辙?才怪。他只是不定从何处吃了定心丸,不肯正经理会他罢了。
  他强按捺下火气,又跟原溶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便道辞回房。
  向氏站在窗前出神,已经有好一阵了。
  原锦听得母亲去过傅宅,和陆语叙谈多时才回来,匆匆忙忙地赶过来,道:“娘,您和陆语叙谈得怎样?有没有提一提我这明着做绣活实则被禁足的事?”
  向氏缓缓地转头,瞥了她一眼,唇角向下一撇,现出几分不耐烦。
  “您倒是说话啊。”原锦携了她的手臂,撒娇地摇晃着,“这次要是没顾上,下回再见到她,您可千万别忘了。娘,我真的要闷坏了,你们好歹给我想个脱身的法子才是。”
  向氏动作强硬地拂开她,“做绣活有什么不好?安安稳稳的,总要好过四处招摇。”
  原锦不免气恼,“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那日的本意可是为家里谋得财路,千错万错,这初衷总没错吧?我哪里想的到,陆语是那样的心黑……”
  “别和我啰嗦这些。”向氏望着花圃中开得正好的香花,“讨了便宜便是别人傻,受了教训便是别人心黑——怎么凡事都是别人的不是?照这样,你的前程好不了,再好的日子也得让你自己折腾成水深火热的情形。”
  “娘……好端端的,您怎么这么咒我啊?”原锦满腹委屈,红了眼眶。
  “你长大了,日后行事千万谨慎。你的事情,我能管的不多了。”向氏语声中透着浓重的疲惫,神色却流露出解脱之色。
  说话间,原灏急匆匆地走进门来。
  原锦连忙上前行礼,忧心忡忡地对父亲道:“爹爹,出什么事了?娘亲很是不对劲呢……”
  原灏皱了皱眉,冷着脸道:“不在房里做绣活,来做什么?出去!”
  “……”原锦刚忍回去的眼泪霎时掉下来,哭着奔出门去。
  原灏问向氏:“跟我从头说说吧,你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好事!?”
  向氏回以漠然一瞥,“去问你娘,我做什么,都是听她吩咐。”
  “我要你说!”原灏重重地坐到太师椅上,高声道,“不跟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别怪我家法伺候!”
  向氏闻言笑出声来,“不定何时,我就要去恩娆跟前回话,你只管由着性子惩戒我,害得我语无伦次的话,看她会不会找你算账!”
  “……”原灏跳起来,指着她欲言又止,旋即急吼吼地出门,去了原太夫人房里。
  他必须得弄清楚事态有多严重,由此才能明白沈笑山那些敲打得他心惊胆战的话因何而起。
  走进原太夫人房里,看到侍立在室内、满面愁容的原成梁,他心头突地一跳,预感很糟糕。
  他连向母亲行礼都忘了,站在原地,死死地看住儿子。
  原成梁心虚地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你、你也掺和进来了?”原灏轻声问道。
  原成梁不敢回话,只是飞快地瞥了祖母一眼。
  原灏的心瞬时凉了半截。他慢慢地走到原成梁面前,凝聚了全身的力气,给了儿子一巴掌。
  原成梁被打得趔趄着后退,倒在地上,片刻后,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触手温湿。淌血了。
  原灏瞪着原太夫人,“您到底要做什么!?您怎么能让成梁跟着您胡来!?”
  原太夫人这道:“成梁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事都没参与。此刻起,你给我记住这一点。”
  原灏心里更气,“他到底有没有参与,要查出来能有多难?到这会儿了,您就别睁着眼睛骗您自个儿了,行不行!?”他焦虑地在房里团团转,“祸害!除了添乱还会做什么!?”也不知道是在抱怨他的母亲,还是在数落他的儿子。
  原太夫人闭上眼睛。
  原灏狂躁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之后,颓然落座,“娘,您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为了钱财,还是为了惩戒敏仪?——要是为这个,也算是情有可原,可我就不明白了,您为什么要连恩娆一并算计进去?”
  原太夫人逸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哼,“恩娆对我,何时有过一丝敬重?同她娘一样,不孝的东西。既然如此,就合该被原家所用。”
  原灏俯身,抱住头,发出低低的一声哀嚎,“您利用到她什么了?眼下我们都到绝路上了,就别说那些没用的泄愤的话了,成不成?”
  原太夫人冷笑,“这件事的结果,全在你大哥。我就不信了,他还能将我逐出原府不成?还能与你分家各过不成?只要还是一家人,他就得管我们。只要他还管我们,傅清明和敏仪行事就有顾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敢开罪官宦门庭。”
  原灏可没有太夫人那份儿笃定与乐观,“万一我大哥不管不顾了呢?”
  “三十几年的软肋都是颜面,到眼下,他也改不了。”原太夫人道,“这事情只是刚开了头,你别心浮气躁的,静心等待便是。此外,管好向氏。对了,你让她过来一趟,有些话,我得提前跟她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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