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灏对母亲的话半信半疑,可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他没有别的选择,当下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是”,慢吞吞地回房去唤向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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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沈笑山和陆语回到傅宅。出去这大半日,收获颇丰,添置的东西真是人一车一车送回来的。
两个人先到外书房说话,茶点上来,无暇等人便笑盈盈地退到外间候着。
沈笑山提起原灏:“那厮不知情。被我敲打了几句,脸都没人色儿了,反过头来问了我不少事情。烦得我够呛。”
陆语坐到书案后方,不满地道:“这么点儿事情,跟我卖了这么久的关子。真好意思啊。”
沈笑山一笑,“他知情与否还不是一样。”
“这倒是。”陆语取出钱袋子,在里面摸索片刻,拿出一样东西,握在手里,望着他,“想送你一样东西,但是,得看你跟它有没有缘。”
“什么?”沈笑山来了兴致,走到书案对面,撑着桌面望着她,“送个东西怎么还拐八个弯儿?”
陆语的笑容显得有些淘气,“就是讲究缘法的物件儿。”语毕,握着东西的手伸到他近前,“接着。”
沈笑山摊开手掌,片刻后,一枚和田羊脂玉戒指落到掌上。
他看了一眼,眉眼间便飞扬起了笑意。
“戴着不合适的话,我要送回去。”陆语催促道,“你试试看。”
沈笑山没来由地觉得,她有点儿紧张兮兮的,猜测道:“你出了璞玉斋又折回去,就是为了这戒指?”
陆语不答,只是神色认真地道:“快戴上试试。”
“要是不合适,你不会把我撵走吧?”沈笑山嘀咕道,“你这小孩儿,弄得我都跟着你紧张兮兮的了。”
陆语横了他一眼,又笑。
沈笑山慢腾腾地把戒指戴到指间。
陆语眼睛眨也不眨地观望着。
“合适。”沈笑山端详着戴上戒指的手,强调道,“很合适。”语毕伸手到她跟前,让她看。
“真的啊……”陆语喃喃地道,“我只是觉得差不多,这会儿瞧着……你是真的跟这物件儿有缘。”
沈笑山见她神色有些复杂,一瞬间,很多念头闪过脑海。他绕到她身边,“陆恩娆,这戒指是一对儿吧?你的那个呢?你跟它有没有缘?”
“没有,胡说,哪有啊……”陆语弱弱地否认着,却忙着把钱袋藏起来。
“小骗子,快老老实实交出来。”沈笑山笑着去抢钱袋。
这会儿,陆语也没来由地笑起来,小孩子一样,双手背到背后,“先生,真的没有,钱袋里的物件儿,你不方便看……”
“傻子才信你。”沈笑山愉悦地笑着,轻而易举地捉住她双手,力道适中地把钱袋拿到手中。
“先生……”陆语又是笑又是蹙眉,“最烦你这个较真儿的毛病了。”
“乖。”沈笑山俯身,飞快地亲了她的面颊一下,随后麻利地取出另一枚戒指,又不由分说地给她戴上。
居然也是刚刚好,正合适。
连他都微微愣怔一下,轻声道:“不知情的,一定会以为,这是我们量好尺寸让璞玉斋做的信物。”
“是啊。”陆语凝了他的手一眼,“这样巧的事,居然就让我遇上了。唉,真是的……”
沈笑山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偷着嘀咕什么呢?”
“不告诉你。”陆语仰脸,大眼睛眨了眨,绽出活泼泼的绝美的笑靥。
这样可爱的陆语,让他的心都要化了。他忍不住抚了抚她面颊。
陆语却抬手推他,“离我远点儿。”
他再一次忍不住笑出声,“成,离你远点儿。”语毕坐到她对面的位置,又道,“这事儿吧,不是我们跟物件儿有缘,是我们有缘。说说吧,我几时请人上门说项?等眼前的事儿了了就行了吧?”
这一次,很意外的,陆语只是笑,没反对。
沈笑山没想到,到了这年月,自己还能体会到心花怒放的好心情。
陆语摘下戒指,找出一个精致的锦匣,小心翼翼地收进抽屉。
“不戴?”沈笑山道,“不戴也行,明日把鸳鸯手镯戴出来。”
“……好吧。”她轻声说。
沈笑山惊喜,“今儿你是不是被活菩萨点化过了?这么好说话。”
“闭嘴。”陆语睇着他,笑着落座,“说说正事啊?”
“你说。”
陆语慢慢敛了笑意,正色道:“我思来想去,觉得亲手整治原太夫人和向氏之前,不妨先让原大老爷让她们吃些苦头——我可是铁了心了,就算姨父姨母宽宏大量,我也办不到。
“这样的话,原大老爷总要做些撇清关系的工夫,不然,原家就是蛇鼠一窝,都要被我拉下水。
“根本的原由,我已经知道一些,剩下的,也不追着问了,犯不着。我等那些人求着我、告诉我。”
沈笑山颔首,“这事儿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接下来怎么着?我替你去知会原大老爷?”
“嗯!”陆语笑着颔首,“我就是这个意思。你跟他说话更方便些。”
“等会儿我就去。”
“好。”
“那这事儿就算是结了吧?”沈笑山凝着她,眼波温柔醉人,“信物也有了,那提亲的事,我可就开始张罗了。”
“你怎么万变不离其宗啊?”陆语笑着拿起手边的镇纸,作势要砸到他脸上。
沈笑山不为所动,笑意更浓,“说定了。”他喝了一口茶,给了她反对的时间。
但她没有,没有摇头,也没有出言否定。
真是神了。沈笑山用拇指转着刚戴上的戒指。这简直是他的福源,何时这小姑奶奶没正形了,不妨把这戒指供起来拜一拜。这样想着,他已觉得好笑——为了眼前这个小人儿,有时幼稚得简直让自己都嫌弃。
可是,真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了。
陆语则缓缓拉开抽屉,看着里面盛着戒指的小锦匣。
这对戒指,璞玉斋存放好几年了,一直没遇到有缘人——成色再好,戴着不合适也没用。
今日她想起了这件事,问过掌柜的,得知东西还压在店铺里面,便想跟自己打个赌:如果彼此戴着都合适,那么,他想娶,她就答应,其余的事,随他去就是了。
为何如此?也许只是因为,思来想去,也没法儿找出一个反感他的理由。虽然明知道,他有嘴毒的时候,更有残酷的时候,还是没法子反感。甚至于,不见的时候,总会想起他。
既然如此,那还矜持什么呢?
没人能教她,心动是怎样的情形,却不妨碍她珍惜与他这一场际遇——横竖又没打算再结识除他之外的男子。
余下的路,随缘、随他就好了。
第34章 亲事
试探/提亲
傍晚, 沈笑山和杭七一同去原府见原溶。
落座后, 杭七亮出自己的身份。
原溶心惊不已,好一通作揖赔罪:“……我治家不严, 让上差见笑了。”
杭七语气闲散:“无妨。我今年请假养伤,在外面的见闻, 能看个花红热闹,也能照实禀明上峰。归根结底,还是局中人如何应对。”
“下官明白您的意思。”原溶赔着笑,抹着汗落座后, 看看沈笑山,再看看杭七, 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只沈笑山一个, 就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眼下又多一个锦衣卫十三太保中的老七,不亚于要了他半条命。定了定神,他说道:“二位此次过来,有何吩咐?只管说, 不管怎样, 我都照办。”
“这事儿听沈先生的。”杭七对沈笑山打个请的手势, “傅家与陆小姐想怎样, 先生跟原大人念叨念叨吧。”
原溶恭恭敬敬地道:“请先生示下。”
沈笑山一笑,把陆语的意思复述一遍, “……说白了, 陆小姐顾念着你, 想让你尽早把自己摘出去。你要是办不到,那就没法子了,到时候,一锅端。”
“我记下了,记下了……”原溶的脑筋搅成了一团乱麻,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至于如何施行,要等眼前两尊佛离开之后再盘算。
沈笑山和杭七哪里看不出他的六神无主,闲话几句,便道辞回了傅宅。
二人离开一阵子之后,原溶才清醒过来,挺直了脊背,望着墙角的盆景,陷入沉思。良久,他起身去了原太夫人房里。
原太夫人的膳食,一直是厨房的头等大事,每一日都为了让太夫人多吃几口菜费尽心思。
原大太太这日正式主持中馈了——不再是挂着个虚名,大事小情都能做主。新官上任三把火,她最先拿来开刀的,便是那养尊处优得过了分的婆婆。
下午,她拟出了一张菜单,此时亲手送到原太夫人面前,笑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今日查了查账,才知内宅的账目多有亏空。没银钱可赚的时候,就只能在衣食起居上节省些。这份菜单您瞧瞧,选出六菜一汤,随后我再让厨房照做。规格跟以往真没法儿比,毕竟,日子不好过了。”
原太夫人不置可否,拿过菜单来看,发现荤菜只有三道:酱肘子、清蒸鱼、酒醉鸭肝,其余的十几道都是素菜,所需食材,随处可见。
“你瞧着安排吧。”她神色不虞,把菜单送回到原大太太手里。
原大太太也不跟她客气,“如此,儿媳就帮您做主了。您吃着实在不合口的话,倒也不用我担心,毕竟,您这儿小厨房的饭菜做的极好,您私下拿出些银钱,小厨房就能买回上好的食材,做出上好的席面。那些我不管,只管家里的开支。”
原太夫人眼神森冷地睨着她。
原大太太一副没看到的样子,笑着行礼,告退离开。
没多会儿,原溶来了。进门后,沉吟片刻,他摆手遣了下人,整了整衣服,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太夫人面前。
原太夫人难掩意外,“你这是——”
“娘,”原溶仰脸望着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您和二弟妹做的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事到如今,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何做出那等愚不可及的事?”
原太夫人冷了脸,“合着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没有,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原溶语气透着沉重与无奈,“时至今日,您最让我心寒的是,做那件事之前,甚至都没提醒过我一句,这一阵,好几回,我都有五雷轰顶之感。这么多年的母子情分,您怎么能这样待我?您得记得,是您先抛下我的。”
原太夫人冷笑,“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原溶望着她,满眼失望,“我想您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跟我商量;我想您在算计别人之前,想想别人到底有没有对不起您;我更想,做错事败露之后,您能为整个家族着想,给儿孙多一些安身立命的出路。”
原太夫人不说话。
“您到现在还不跟我说实话,也罢了,我不问。”原溶语声徐徐,“只是有一点,您得记住:来日不论我做出怎样的抉择,您都别怪我。”
“这话怎么说?”原太夫人问道。
“您一直以为我是为颜面活着,其实我还真不是。”原溶语气悲恸,“我顾及家族颜面的时候,是父亲在世的时候。父亲应该被人尊敬,我是家中长子,凡事都该顾及着他老人家——也就是原家的颜面。
“眼下不同了……真的不同了……三年孝期,你们没用来思虑父亲在世时的好,却用来算计他最疼爱的女儿、外孙女,他老人家若是泉下有知,要作何感想?
“我没能及时察觉、阻挠,便是我的错。做错事,便该善后亦或承担罪责。
“如今原家也的确没有别的出路了。往后,儿子要是有什么对不住您的地方,您多担待。”
原溶说完,俯身叩头,重重的,声声作响。
原太夫人冷笑出声,“这些话,你要是说到做到,那我也就不会在乎这些年的母子情分。你真的想好了?”
原溶缓缓地站起身来,第一次神色冷然地睨着她,“原灏如果真是能成大器的人,这些年您能容着我?那件事,随您怎么样吧,我真不在乎了。大不了,日后我找恩娆讨一碗饭吃。”
原太夫人眼底慢慢浮上恐惧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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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厨房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席面,陆语、沈笑山和各自的至交、亲信坐在一起,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陆语和众人聚在一起,意在告知自己接下来的打算,让他们都打心底松口气,好生休息几日。
众人听了,果然都打心底松快了几分。
杭七笑着对陆语端杯,“往后我可就只叨扰、吃闲饭了,你多担待。”
陆语随着端杯,笑道:“七爷是贵客,傅家理应盛情款待。”继而又郑重地对罗松、景竹、代安道谢,各自敬了一杯酒。
罗松笑得没心没肺的,景竹唇角噙着浅淡而愉悦的笑,代安则瞥一眼沈笑山,笑得意味深长。
林醉对这些并不关心,坐在陆语身边,专心致志地吃饭。
杭七看着她西里呼噜地吃饭,等到她吃到七分饱,招呼她:“嗳,那小孩儿,跟我喝一杯?”
林醉愣了一下,才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绽出纯美的笑靥,端起酒杯,“好啊,我敬七爷一杯。”
过了一阵子,三个女孩离席,让几个男子畅饮。
林醉随着陆语回绣楼,“今晚我要跟你一起睡。”
“好啊。”陆语携了她的手。
洗漱之后,姐妹两个一起整理下午买回来的首饰、衣料。
林醉悄声道:“听罗松说,要是平时,谁都别想让先生出门买这买那的。先生得多喜欢你啊。”
陆语失笑,“这话从何说起?”
“明知故问。”林醉俏皮地笑问,“他什么时候提亲?”
“不知道。”不管什么事,陆语都不会瞒着这个妹妹,“他说话要是作数,过一阵就该请人说项了。”
“太好了啊。”林醉压不住欢喜之情,双眼更加明亮,“那是不是说,今年我就能喝到你的喜酒了?”
陆语却乐观不起来,“也不一定啊。万一他只是一时头脑发昏呢?”
“说的这是什么话啊。”林醉握住她的手,认真地问,“你喜欢他么?”
“反正不烦他。”
林醉笑起来,“不烦他就行。这满天下,能让你不烦的男子,有事没事还能一起出去转转,估摸着只他一个。”
陆语不由嘀咕:“好像我多挑剔似的。”
“那你以为你不挑剔呀?”林醉摇着陆语的手,又搂住她,“我真高兴。要是这样,我今年可就不回开封了,留在这儿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成啊。要不然,在长安再开个客栈吧?走到哪儿,就把银钱赚到哪儿。”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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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更深的时候,沈笑山和杭七相对喝茶、闲聊。
沈笑山说:“过几日,你再找个人,给我保媒。得找夫妻两个,要有人到内宅跟傅太太说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