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七立时逸出愉悦的笑容,“成!我早就盼着这一天呢,包在我身上。”停一停,又问,“要是这样,你就得搬回沈宅了吧?”
“这是自然。”
“那你走你的,我可不走。”杭七说。
沈笑山睨着他,“你到哪儿不是胡吃海喝?去我的宅子不也一样么?”
“那怎么一样?”杭七道,“我觉得恩姀那小孩儿挺有意思,现在得空了,我让她带着我在城里逛逛。她是又能吃又会吃,跟我挺投缘。”
“恩姀?谁?”
“林醉啊。恩姀是她的小字。”
“哦。”沈笑山缓缓颔首,牵出玩味的笑容,“不是你想唤人小醉儿的时候了,有长进。好事。”
“闭嘴!”杭七哈哈地笑着,拿起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抛给沈笑山,“给我把皮儿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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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沈笑山、代安分别给傅清明把脉、针炙。
再过三两日,傅清明就能下地行走,已无大碍。比起他,原敏仪的情形更好一些。
于是,沈笑山与傅清明提出搬回傅宅的事:“我另有要事要办,往后每隔两日过来一趟,给您针炙。”
“既然有事,我便不留先生了。痊愈之后,再登门道谢。”
“不敢当。”沈笑山笑着行礼道辞。那边的代安,提前得了他的吩咐,也是这样告知原敏仪的。
于是,主仆几个当日上午便离开了傅宅,或是乘车,或是策马。
此事,陆语到下午才知情——连续熬了这么多天,实在是累了,这天便由着自己贪睡一次。
说走就走,他都没跟她当面道辞。
不教她经商之道了?原府那边的后续的事,他也没有要叮嘱她注意的?
洗漱的时候,陆语看着水盆中自己的倒影,发了会儿呆。
不过,得到原府那边今日的动向之后,她便忽略了这点可有可无的情绪。
这一次,原溶的举措,带给陆语的是有些意外,却让原府的人惊掉了下巴:
一早,请安的时候,原溶毫无预兆地宣布了一件事:要与二房分家各过——下个月孝期满了,原灏便要带着妻儿搬离。
原灏惊惶交加,一句话都说不出。
原太夫人则被气得脸色铁青,亦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原溶没给人斡旋的余地,像是宣布指令一般道出意愿之后,便唤上妻儿离开,出门前丢下一句:“往后诸事,我如何安排,由新管家、管事知会你们。”
态度是从没有过的强硬,手段亦是:没过多久,新上任的管家、管事便带着一大堆账册来找原灏,请太夫人做旁证。
原太夫人连摔碎了两个茶盏,才把几个人撵出门去。
而事情并没有到此打住。
下午,原溶请原太夫人到外书房,仍旧是先来昨日那一套:二话不说,撩袍跪倒在母亲面前。
原太夫人有了特别不好的预感,语气反倒恢复了惯有的冷漠兼平静:“你想如何发落我?直说便是。”
“多谢您体恤。”原溶对她拜了一拜,道,“儿子想请您……三日内,自己寻个修行的地方,去修行一段时间。”
原太夫人的心彻底凉了,却仍是问:“缘何而起呢?你要对外人怎么交待?”
原溶抬头望着她,现出意外之色,也现出深埋在骨子里的冷漠无情,“对外人交待?我对外人交待什么?我眼下只是要给恩娆一个交待,给沈先生、杭七爷一个交待。
“我要让他们看到、相信,我对您和向氏之前做的蠢事,一无所知,而且,到了这地步,我也无意包庇你们。
“不是我六亲不认,这件事绝没有人能说我六亲不认。
“恩娆是父亲的外孙女,敏仪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我不能因为是您的儿子,就让她们忍受那等天大的委屈。真要是出尽法宝上蹿下跳地为您和向氏周旋,才是对不起父亲的在天之灵,更对不起朝廷历年来对父亲的恩宠,对我的栽培。
“我日后能否回到官场,两说。但在之前数年,我到底是做过一方父母官的人。如果这件案子发生在别人身上,我所能想到的,也只有这样的应对之策。
“我还是那句话,有父亲在的原家,我凡事都会为他着想,为原家着想。
“父亲不在了,到如今,您牵扯其中的事情,不论事大事小,我都会是这样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做派。
“因何而起,您明白,我更明白。
“今日与其说是我给了您一个痛快,不如说是想要您给我一个痛快。
“您可以跟我翻脸,去官府告我不孝,也能成全原家和二弟的名声。
“何去何从,全在您。
“何去何从,我都感激。”
语毕,他深深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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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人,到了这个地步,都不会再做无谓的挣扎。
但是,原太夫人不是一般的人。
原溶想见到了,但他已经对深宅之内的尔虞我诈生出彻底的疲惫,只想顺其自然,让原太夫人给自己一个痛快。
可是,陆语没那份好心——已经确定原溶是无辜的,而且他做官期间每年考评皆为优,既然如此,为何要让这样一个人吃原太夫人的亏?
哦,原太夫人算计了姨父姨母,眼下还要算计那个在家事上没心没肺的胖乎乎的大舅,凭什么啊?
她可没闲情惯着那个所谓的外祖母。
于是,她命人时时监视原太夫人的举措,只要发现原太夫人派人到富贵门庭通风报信,便将人当即拿下,押回原府,送到原太夫人跟前。
到傍晚,陆语这边的手下便陆续押回了三个去别家报信的丫鬟和管事妈妈,见到原太夫人,完全按照陆语的吩咐,并不隐瞒身份和意图。
原太夫人气得脸都要绿了,而在震怒之后,陷入了绝望。
思前想后,原太夫人终于意识到了眼前最棘手的一个情形:陆语除了用言语刺伤她,其实什么都没做过,可是明明,背地里已经将解奕帆等人擒获,甚至于,已经拿到了证供。
饶是如此,陆语也没明打明地到她面前质问什么,更没放过任何狠话。
这才是最可怕的。
那小丫头如何行事,已经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正如下棋,她都摸不清对方的路数,怎么可能有胜算?
栽了,她已经栽到那个小丫头手里。
可是……
原太夫人让自己冷静下来,思忖着落难之前说服陆语的可能性。
要抓紧,原溶能给她的时间有限,想来是陆语、沈笑山给他的时间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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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罗松满脸是笑地回到傅宅,这一次,他是来送请帖的。
到了陆语跟前,呈上请帖之后,他说道:“先生今日走的匆忙,实在是事出有因,万望大小姐海涵。先生说,与您还有几桩生意没谈妥,想请您明日上午到长安沈宅一趟,面谈。”
陆语打开请帖看了看,笑,“好。我记下了,明日上午只要没有意外,便去见先生。”
“多谢大小姐拨冗前去。”罗松拱一拱手,笑着道辞。
陆语抬手摸了摸下巴颏儿,目光微闪,笑得有点儿坏。
沈慕江,明日你要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那事情就简单了;要是仍旧提起嫁娶之事,也简单,只是,我也要试探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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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宅子,享用的是最可口最合心意的菜肴、茶点,沈笑山却觉得过得分外无趣。
他真是高估了自己。
上午离开傅宅的时候还在想:长点儿出息,过几日再去见陆语,看看她会不会想念自己、寻找由头过来见他。
想的是特别好,自己却是特别的不争气:不管在做什么,那张绝美的小脸儿总在脑海浮现,总是走神。
到下午其实就有些忍不了了,可是,只能强忍着,只能盼着出现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意外:那小兔崽子派人来问他,为何匆匆忙忙地搬回私宅。
结果……
他觉得自己颇有些灰头土脸的:人家那边是什么动静都没有,他这边却等得心急火燎的。
什么事儿啊?
这回事,大抵就是谁先动心谁吃亏吧?
意识到这一点,他险些跳起来:他是动心了,可是她呢?
谁说过她对自己也动心了?这是哪儿来的信心?
眼下其实不该搬出傅宅,应该继续磨烦着她,让她烦得没法子了、肯低就了才是上策——怎么会那么蠢?谁说过她送给他戒指就代表认可他的情意了?谁说过她不反对就意味着默认他能请人上门说项?那样一个小骗子,万一昨日只是懒得多说话呢?
真是要了亲命了。
他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由此,临近傍晚他便写好了请帖,又唤罗松到跟前,吩咐下去。
要是可能,真想让她即刻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这要是还住在傅宅,用得着上这种火?
怎么会那么缺心眼儿了呢?
他死死地掐着眉心,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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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陆语赶早出门,去往沈宅。
出门前,原太夫人派人过来下帖子,意思是她几时得空,要过来叙谈片刻。她并没犹豫,说明日再说。
在这一日,旁的事,都比不得去见沈笑山更重要。
她迫不及待的,想看到他今日的态度。
如果他变了,变回了初见的冷酷无情……没事,她会把他当做这辈子最大的血淋淋的教训,日后再不会接触任何一个男子。
如果他态度没变……想到自己的盘算,她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成愉悦的弧度。
马车进到沈宅,陆语随着老管家去了沈笑山的书房院——也就是她初次见他的地方。
走进门,她噙着微笑对他盈盈失礼。
他起身回礼,请她落座。
老管家奉上茶点之后,笑呵呵地退了出去。
随即,沈笑山到了她跟前,端详着她,“陆恩娆,想我没有?”
“……?”陆语抬眼看着他,口不对心地道,“想你做什么?”
沈笑山由衷地笑出来,抬手抚了抚她面容,“不用想我。其实只要没忘记我,我就知足了。”
陆语推开他的手,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赞道:“好茶。”
沈笑山才没跟她讨论茶的心情,“我估摸着,姨父三日后便可下地走动、会客,姨母那边,代安说明日便可随意下地走动——这样的话,我明日先请人到姨母面前说项,随后再请人到姨父跟前说项,你说好不好?”
陆语抬了眼睑,笑盈盈地审视他片刻,“你是说,想与我共度余生的话还作数?”
“废话。那种话,我怎么会乱说。”
“那,你要依我三个条件。”
“你说。”
第35章 算计
耍坏
“先生, 请您坐下聆听。”陆语打个手势, 敛了笑意,神色转为郑重。
“好。”沈笑山研读着她的神色, 却看不出端倪。
陆语起身,踱步到书案近前站定, 恰好是首次前来初时与他说话时的位置。
沈笑山的心悬了起来,心里是清楚,一定要拿出第一次相见对付她的精气神儿——瞧这架势,事情小不了。
陆语欠一欠身, 神色和煦、面不改色地撒谎:“先前你在傅宅小住,下人生出不少揣测, 风言风语的, 我姨母听说了一些。对此,她疑心是我不自重,贪图先生的财与势。”说到这儿,她抿唇笑了笑,“不瞒你说, 有时候我都会生出这样的疑心。”
“此事不难。”沈笑山道, “我能让你们打消疑虑。”
“这不是关键。”陆语轻轻摇了摇头, “关键在于, 这事情总归是太快、太突然了。不论是沈先生,还是我, 数日光景便要定下终身, 任谁也会觉着过于草率。”
沈笑山扬了扬眉, “要照你这么说,这世间岂不是压根儿就没有一见倾心的事情?”
“自然有。可你我不是。”
沈笑山用指关节刮了刮眉峰,忍不住跟她抬杠:“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那你的一见倾心可够高明的。还没怎么着呢,我就签了卖身契。先生真是尽管算尽——怎么都能如愿,是吧?”
“……”沈笑山打个手势,“那事儿我们可早就说好了。”
陆语继续反问:“可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贪图你的钱财?”
“我不需要知道。”沈笑山语气平平,“一来你不是,我确信无疑;二来你若是贪图钱财,等亲事落定后,我将全部产业拱手相赠便是——你既然是我的意中人,你想要什么,我都该让你如愿。”
“……”不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她真没思虑周全,最起码,他这般应对,她就没算到。
他算是将了她一军。她总不能说那好,你把白银帝国送给我吧;更不能说不行,话题毕竟是她引出来的。
这只狐狸……
她决定奉行少说少出错的处事之道,直接诉诸意愿:“这些有的没的,就不多说了。
“这件事,我姨父姨母全看我愿不愿意,所以,关乎我自己的事,再大再小,我都能做主。
“你先前说过的一些话,来的路上,我反复斟酌过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是觉得太仓促了。
“你能答应我三件事,到时候,我二话不说,一定追随在你左右,不论多久。”
沈笑山正色道:“你说。”
“第一,不论你是否尽快请人说项,今日之后,你我再不能相见;下次相见,是三年后的今日。你在或不在长安,都不能打扰打我,不能干涉我的事情。
“第二,我只是不想你打扰到我,但很希望你能照顾我的姨父姨母。这一点,我知道很不讲理,可我最在意的,就是这两位长辈。
“万一你应下前两条,才有这第三条:我们以后怎么过,在哪儿过,都要随着我姨父姨母的心愿。也就是说,只有我觉得放心了,才会去别处,要是余生都不能放心,那我就会一辈子守着他们。
“这就是说,万一你娶我,有些事说起来也等于是你入赘,在何处度日,要随着我与亲人的步调。”
“你说话怎么让我听着那么别扭呢?”沈笑山第一反应是不悦,“什么万一万一的?当我是十几岁的小孩儿么?终身大事,怎么可能儿戏。”
陆语歉然一笑,“我失言了,望先生海涵。”
沈笑山凝着她,“认真的?我是指,三年不见你那一条。”
“认真的。”陆语望着他,目光悠远,“三年换余生,先生觉得值不值?”
他当然不是觉得不值,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原本想让她通融一下,可是,对上她的大眼睛,就什么都说不出了。
所以,他便愿意抛开所有合理与不合理的情形,去思量她所列出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