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欢——九月轻歌【完结】
时间:2023-11-21 23:06:53

  其实真不用思量,她说的,他必须照做。眼下需要思量的,是那三个条件要如何能做到最好,不让她挑刺儿。
  虽然,心里存着一万个不情愿……
  他就算是没对她一见钟情,也是几日之间生情的,怎么可能受得了三年不见的煎熬?
  这说来说去不还是怪她么?她第一次见他,可是跟他谈生意,还是恨不得挖他祖坟的那种谈生意的法子——搁谁受得了?搁谁还顾得上看她有没有动人之处?
  开出这样的条件,都不是要命,简直是缺德。
  可是……有什么法子?
  谁叫他看中的就是这么个人呢?
  稍有一点儿含糊,恐怕这婚事就别想提了。
  三年换余生。
  她说的。
  的确,值得。太值了。
  “我答应。”沈笑山说,“我都答应。”
  “……”陆语凝着他,“认真的?”
  沈笑山险些光火,“谁会拿一辈子的大事儿谈笑?”
  陆语微笑。
  “要立个文书么?”沈笑山问道。
  “悉听尊便。”陆语说。
  “你对我的话,总是存着怀疑,那就立下文书。”沈笑山亲手备下笔墨纸砚,磨墨的时候,不时看她一眼。
  陆语神色淡然地回视,目光沉静如水。
  沈笑山心头五味杂陈,最多的是不舍。想到要长达三年见不到她,就难受得厉害。要怎么能时时知晓她的近况、远远地不被察觉地看到她,都需要格外谨慎妥善地安排下去。
  头疼死了。
  一大早,这小姑奶奶就给他出了一堆难题。昨日真应该给自己算一卦——今日是灾日,应该避出去,打死都不见她,直到她歇了这份儿心思。
  但是,悔之晚矣。
  沈笑山写好两份文书,与陆语先后签字盖上私印。
  陆语想起印章的事,道:“给先生做的印章,过几日,我派人送过来。——不着急走吧?”
  沈笑山嘴角轻轻一抽,“我哪儿也不去。”
  陆语笑了笑,欠一欠身,“如此,我就不叨扰了。”
  “等等。”沈笑山唤住她,取出初见时签下的生死文书和卖身契,转到她面前,送到她手中,“这些不宜过别人的手。”
  陆语接到手里,查看之后,轻声道谢,有心当场撕毁,又觉得太失礼。
  沈笑山从案上拿过一个火折子,递给她。
  陆语将纸张点燃,与他一起看着燃烧成灰。
  沈笑山问道:“我能写信给你么?”随即就自问自答,“能写信给你,你方才并没有提及此事,文书上自然也没有。”
  陆语失笑,“先生说的是。”
  “那就好。”那他就不用在此刻倾诉衷肠了——正儿八经地对她说些什么,他还真没学会。
  陆语再次道辞。
  沈笑山送她出门,边走边叮嘱道:“今日我就给你写出一些药膳方子,再给你找一位药膳师傅。这事儿必须依我。你和姨父姨母的身子骨,都需要好生调理一段时间,尤其你,你已经落下病根儿,总不当回事的话,迟早出大事。”
  陆语笑着说好。
  “原府那边,我派人盯着呢,杭七也是,日后你只管随心处置原府一些人。何时来这儿看解家两个人,派人打个招呼就成,需要的话,我避出去。”
  “知道了。”陆语心里暖暖的,也酸酸的。
  在临别之际,他最记挂的是她和姨父姨母的身体,其次是原府那边的事。看起来都是与风月离愁不舍不搭边儿的事,其实证明的正是他对她的心疼、关心。
  行至室外,走到楼梯口前,她停下脚步,“先生就送到这儿吧。”
  沈笑山不说话。
  “送到这儿就够了。”陆语对他一笑,“我知道,今日又不讲理了,又成了你的难题。”
  “正像初见一样。可是,预兆的一定是好事。”沈笑山飒然一笑,“听你的,就送到这儿。”
  “珍重。”
  “好好儿照顾自己。”
  “我会的。”陆语凝了他片刻,转身下楼。
  沈笑山视线不离她的背影。
  恰如初见的女孩,衣袂飘飞,步履优雅,清逸如仙。
  他在前所未有的被动情形下,看她走下长长的石阶,唤上随行的无暇、无忧,向院外走去。
  他想起初见时她的憔悴、步步为营、锋芒迫人,想起自己动怒后的不留余地;
  想起同住在傅宅的时日,他的试探、讽刺,她的隐忍伤心;
  想起近日她展露的欢颜、狡黠。
  往日种种,最让他后悔的,自然是对她说过的那些刺心的言语。
  而她又分明提起过,说要跟他算那笔账。
  三年的期限,算不算对他的惩罚?
  算不算都不重要了,此刻最重要亦最让他揪心的是,她的背影,没流露哪怕一点点的迟疑、不舍。
  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着实刺痛了他。
  此刻就是这般态度,要不了多久,她岂不是就要忘了他?而他,岂不是就要失了她?
  那……
  生平第一次,他想在郑重许诺之后耍赖、反悔。
  就在此刻,即将离开他视线的陆语止步、回眸望向他。
  笑盈盈的。
  沈笑山硬生生地按捺下举步赶到她面前的冲动。说好了的,不送。微末小事都出尔反尔的话,她对他的不信任会更重。
  同一时刻,陆语遥遥凝望着驻足目送自己的男子。
  他神色复杂,不舍、难过与忐忑是那么真切,不容忽视。
  这是第一次,他的样子不再是从容淡泊,无法掩饰心头情绪,清晰地展露在她面前。
  陆语定一定神,轻声交代无暇、无忧两句,原路折回。
  沈笑山心头惊喜交加,却不知她返回的意图为何,一时间竟愣怔在了原地。
  一如离开时,陆语回返到他面前。
  沈笑山愈发忐忑,想问她是不是不忍心了,是不是也觉得条件太过苛刻了,冲口而出的却是一句没过脑子的话:“不走了?”
  “……”陆语转头望向楼下,确定没有下人,才轻声道,“就算我想,你好意思么?”
  “那你这是——不是,我脑子成摆设了,斟酌不了什么事儿。”
  “……”陆语无奈地望着他。到底是在室外,她总要担心隔墙有耳——有些话,就算被他的心腹听了去,也是不妥。
  沈笑山终于回过神来,连忙侧身相请,“到书房说话。”
  陆语笑着颔首,与他相形回到书房。
  沈笑山不知她又要说什么,索性拖延她近在咫尺的时间,亲自去沏茶。端着茶返回来的时候,见她仍旧站在书案前,望着他平时就座的位置出神。
  他将茶盏放在临窗的圆几上,轻咳一声。
  陆语回过神来,转身看着他。
  “不管你要说什么,喝完一盏茶的工夫总得有吧?”他询问的同时,打手势示意她到窗前落座。
  “当然有。”陆语抿唇一笑,“今日出门前,我跟姨父姨母说,要傍晚才回去。”
  沈笑山惊喜笑道:“那多好。到何处消遣,其实也不见得比在我这儿更好。”又因着喜悦,一面说着话便已一面飞快转动脑筋,“我私藏在这儿的东西不少,算得上宝物的也不少,你瞧瞧,给我帮帮眼?”
  陆语莞尔,“那些都是小事。”
  “对,”沈笑山不甘不愿地承认,“是小事。可保不齐就有一两样物件儿,是姨父姨母心悦之物。”
  “我要是不想提姨父姨母过目呢?”陆语走到他近前。
  沈笑山反问:“……那么,你能不能给我指条道,让我把你留到傍晚?你只管说,不论有无可能,我都会尽力而为。”
  陆语认真地看着他,“我对你,就那么重要?”
  沈笑山蹙眉,“废话。”
  陆语轻轻地笑了,“可是,我对你到底有多重要?”
  “身家性命。”沈笑山道,“恩娆,能不能再跟我再签一份生死文书、卖身契?”
  “……”
  “这一次,身份调转过来。日后我何去何从,全由你发落,只要你能让我追随在你左右。”
  陆语讶然。富甲天下的沈笑山,要跟她签卖身契,要把这辈子交待在她手里……
  泪意到了她眼底。至于因何而起,她也说不清楚。
  “这事儿吧,我想来想去,还就得这么办。”沈笑山眉眼之间有了神采,“你不答应都不行,回头我就去找姨父姨母说。不管稀不稀罕我的钱财,好歹把我这个人留在跟前,总不是坏事。”
  陆语瞧着他,片刻后,缓缓地抬起左手,抚上他面颊,“沈慕江,你可得想好了——值么?”
  “值。”沈笑山颔首,“就这么着了,行么?你想跟我说什么,都省下。今日傍晚之后,沈家就是你当家了,不管什么事儿,依着你的心思去办就成。”
  “……”陆语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你啊……”
  沈笑山一头雾水,看牢她的眼睛,偏偏什么端倪都没看出。
  陆语的手落下去,携了他的手,“我回来,是想跟你说……那份文书,作废了。”
  “……”沈笑山不自觉地握紧她的手,随即又因为过分的惊喜,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片刻后才问,“原由呢?”
  “……”
  没了禁锢,没了痛苦,沈笑山的脑子就又转得飞快了,“到底是你不舍,还是这本就是你设的局?”他侧头,没好气地咬了咬她的耳垂,“小兔崽子,你得给我句实话。”
  给实话,是个什么说法?——她自己都不知道。
  今日这事情,就是她对他的一次最重要的试探,他的反应过于恶劣的话,那就算了——他与她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如果他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她会观望一阵,看他是否守诺,若是守诺,几个月之后,自然会找由头偶尔见上一见。
  可他今日的反应,既不恶劣,也不在她预料之中——她看到的、品出的,是他对自己的……无法忽视又超出预计的情意。
  且已是情深意重。
  定了定心神,陆语回道:“没什么好交代你的,我就是……”
  “我要娶你。”他说。
  陆语沉吟着,双手握住他右手,摩挲着他右手的拇指,“真是这样的话,我嫁你。不管怎样,都嫁。”
  “我当真了。”沈笑山凝着她眼眸。
  “是否当真,你看着办吧。”她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
  沈笑山端详着她,忽而俯首,狠狠地吻住她,惹得她低呼出声,他也不管。
  她用的这种试探的手段,他招架住了,只能说是鸿运当头,并不敢认为是自己的情意打动了她。
  好一阵子,直到她气喘吁吁,他才饶了她,温暖有力的手掌在她背部轻轻一拍,“小崽子,你这都坏的没边儿了。”
  陆语无声地笑了,把脸埋在他胸膛,直到气息恢复如常才道:“我们就得是这样,多大多小的玩笑都能开。你要是再挖苦我品行不端、谋财害命,那我真就什么事都做得出。”
  “我信,这回的教训,足够我记二十年。”沈笑山捧住她的脸,一下一下地啄着她的唇,“我再也不会了,你再别这样折磨我了,成么?这不是要我的命么。”
  她又忍不住笑开来。
  下一刻,便被他趁虚而入,再度深深吻住。
  这一日,沈笑山以报复为名,磨烦到傍晚才肯放她回家,当然,期间也不是一点儿正事都没做,让她看了看自己给各个字号的店铺立的店规,又让她看了看自己珍藏的一些物件儿,觉得她与姨父姨母喜欢的,都命罗松、景竹收起来,送到傅宅去。
  陆语看过他立的店规,只觉耳目一新,那是这世道下别的字号没有也想不到的,看起来是给了掌柜伙计管事太多的好处,实际上,却又在同时设立激励并约束着他们的条条框框,最终目的,只是留住有上进心、对东家忠心耿耿的好人手。
  ——这种账,要往长远了算,对自家只有好处。
  不消片刻,她就打好了一个照猫画虎的腹稿,并当即写给他看。
  在这方面,沈笑山之于她,是绝对的良师益友,该夸的夸,该否的否,亲自帮她调整、修改。
  就这样,江南陆家的新店规出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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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陆语在外书房,忙着告知齐盛新店规和额外的不准外传的规矩。
  杭七那边,则请了现任长安知府景老爷、景太太登门为沈笑山与陆语的亲事分别在外院、内宅说项。
  原本是不用这么急,但沈笑山经了昨日被陆语那么一吓,快吓出心病来了,觉得还是趁热打铁的好。万一迟两日这小姑奶奶又气儿不顺了,又摆他一道……他不认为自己受得住。
  陆语和齐盛同时从一名管事口中得到消息,前者笑而不语,后者笑眯眯的,像足了要嫁女儿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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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清明拖着病体见了景老爷,听清楚对方来意,心下有几分喜悦,又有几分担心。经过开方子针炙时与沈笑山的接触,他真的说不出对方半点儿不足,那般的人物心悦恩娆,自然是喜事;只是恩娆对他是怎样的心思呢?若只有感激,若只为了感激而嫁,那岂不就是他与发妻耽误了那孩子的一辈子?
  是以,他首次的没答应说项的人,不是端架子,而是真心实意的。
  景老爷不明所以,只当是抬头嫁女儿,没当即答应是应当应分的,更何况早就做好了登门几次说成这事的打算,当场自然是笑呵呵的,丝毫不悦也无,不中听的话更是一个字都没有。
  在内宅的原敏仪见到景太太,得知原委之后,面上委婉地应承着,心里则生出不尽的喜悦,料定沈笑山定是得到了恩娆的默许,才请人来说项的——恩娆可是昨日才去过他的私宅。恩娆要是对他压根儿没那份心思,他也不会麻烦杭七在这时就做足场面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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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醉听说之后,脚步轻快地寻到外书房。
  齐盛笑着行礼退出去。
  “姐,这事儿定了?”林醉难掩喜悦,走到坐在太师椅上的陆语跟前,俯身抱了抱她。
  “算是吧。”陆语盈然一笑。
  “太好啦。”林醉高兴得不得了,“你嫁的如意,我这辈子的心愿,也就了却了一桩。”
  陆语轻笑出声,“你这小丫头,别只顾着我,你自己呢?”
  “我?”林醉眨了眨眼睛,“我还早着呢。”
  “嗳,我可没比你大多少,怎么就叫还早着呢?”
  “论年纪,我是跟你差不了多少,可是论心智,我就算再活三五年,也比不上你。”林醉很无奈地侧了侧头,“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当着我的面儿,怎么好意思说这些的?”陆语笑意更浓,拍了拍她的手臂,“是不是要趁这时候听我夸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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