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报官?”
“……不知道,等我消气了再说。”陆语很诚实地告诉他。
他微笑,“慕江料到了。”
他提及了意中人,引得陆语莞尔一笑。
“实在不解气,就交给我们。”唐修衡说。
“不用。”陆语说道,“对于原太夫人那种人,寻常的刑罚就够用了。她其实是特别懦弱的人。”
唐修衡脚步停了停,“懂了。”
片刻后,陆语低声道:“不是我说啊,你怎么这么吓人啊?”
“嗯?”唐修衡停下脚步,望着她,不明所以。
“你……”陆语指了指他穿着薄底靴的双脚,“走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怎么跟猫一样?”
唐修衡失笑,“武夫么,有什么本事,便不需掩饰。”
“不。”陆语摇头,“你是真的一点点声音都没有,真跟猫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真没遇见过你这种人,你该知道,我师妹也是身怀绝技之人,但真没你这道行。说句实在话,我瞧着你,真有些瘆的慌。”
唐修衡逸出清朗悦耳的笑声,“行家啊。随你怎么想吧,我就这样儿。”
陆语玩味片刻,也笑了。先前她以为,他只是坐镇中军帐运筹帷幄且算无遗漏的悍将,现在想来,关乎他一马当先杀敌的传言也是实情。
这样百年不遇的男子,也只有黎郡主才配得起。前所未有的,她带着满腹善意腹诽。
这时候,唐修衡眯着眼睛环顾四周,继而凝望陆语:“我想在这宅子住一阵,你同意么?”他是看出来了,傅宅真正当家做主的,是陆语。
“为何?”陆语并没当即答应,“如果是为了地底下的东西,我可以把布局图给你。”
“不。”唐修衡轻轻一笑,“我想认个妹妹。”
“嗯?”陆语一头雾水。
“跟你做兄妹,以后就是你的娘家人了,在沈慕江跟前,就更有底气了。”
“……”陆语听了,心里笑得不轻,“你就跟我说实话吧。堂堂侯爷,犯不着为了不住在沈宅找莫须有的借口。”
“你这小孩儿……”唐修衡微声咕哝一句,才用平时的语声回答,“我这一离京,皇上遇到军务相关的事,就少不得派锦衣卫给我加急送来。我是没所谓,可沈慕江膈应。再说了,我是真想添个妹妹,正儿八经认的妹妹,明白我这意思吧?”他说着,眼里已有了孩童般的真挚单纯,“成不成?”
陆语扬眉,笑,“侯爷,你这日子怎么过的?怎么就过到上赶着认义妹的地步了?”
“我也正纳闷儿呢。”他说。
陆语绽出由衷的笑靥。
“怎么着?”他煞有其事地说,“要是不同意,我可就上赶着找傅先生的辙了。”
“怎么可能不同意啊。”她又不傻。
就这样,事情定下来。两日后,唐修衡便连同傅清明原敏仪夫妇在傅宅设宴,摆了几桌酒席,到场的都是他就近的属下或傅家的朋友。
随后,唐修衡理所当然地住进傅宅。
沈笑山通过阿魏知晓头尾之后,笑着摇头,“我是真服了他。”家里家外,唐修衡最不缺的是兄弟,最缺的是让他疼着宠着的妹妹。不想要姐姐,他不需要同辈照顾呵护他。
阿魏也是满脸的笑,“侯爷的性子,您是最清楚的。”
“杭七和林小姐呢?这两日都没听人提起他们。”
“那二位去了终南山。本就离得不远,加之林小姐想请教圣手严道人一些事,七爷就带她去了。”
“好事。”沈笑山颔首,玩味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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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修衡住进沈宅第三日,便有人登门求见,言明的事由是认亲。
当时,陆语与他正在书房参详一架由新月坊得来的古琴,听得管事通禀,俱是讶然失笑。
“要是你,会怎样应对?”陆语问他。
“让他滚。”他说。
陆语就笑着吩咐管事:“不见,送他走。”
第39章 第39章
一晃, 唐修衡已在傅宅的听风阁住了五日, 每日不过几件事:看公文卷宗、回信、钓鱼、喝酒、晒太阳,偶尔瞧瞧有来历的古琴。到晚间, 比照着堪舆图,到地下的密道间转转。
这日上午, 陆语亲自去酒窖找出两坛陈年好酒,送到听风阁。
唐修衡正在书房写信,见到她,用下巴点一点桌案对面的太师椅, “坐,跟我扯扯闲篇儿。”
无暇、无忧听了, 俱是笑得眉眼弯弯。她们都很喜欢听这位年轻的侯爷说京片子。
陆语落座后, 说了来意,“酒交给小厮了。”
“谢了。”唐修衡笑眉笑眼的。
阿魏奉上一盏热茶,随即侍立在一旁。
陆语问唐修衡:“杭七爷到这儿,四处踅摸好吃的,满世界游玩, 你却怎么没有那个兴致?以前来过?”
“长安的地形、布局、防务, 我一清二楚, 都在心里——都在心里了, 我还转什么?”
“……在心里的,跟亲眼瞧见的, 总归不同。”
唐修衡如实道:“人多的地方, 懒得去。”
陆语轻笑出声。
唐修衡又指一指身边的阿魏, “他每日要么亲自出去,要么派手下出去转,看到的、听到的,都会告诉我。”
言下之意是,有人帮他看、帮他听。
陆语叹服,随即留意到,他正在书写的信件很长——起码手边的一页信纸已经写满了,而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三言两语了事。“在写家书?我在这儿会不会影响你?”
“不影响。”唐修衡慢条斯理地道,“给师父写信而已。”
五军大都督给首辅写信,还这么多话,怕不是在信中讨论军国大事吧?陆语想着。
“我从小就这样。跟别人话少,跟师父话痨。”唐修衡瞥她一眼,猜出她的心思,“只是跟他聊聊家常话。”
陆语莞尔,“门都不出,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可说的。”
“跟他显摆,吃了哪些可口的饭菜,喝了哪些陈年佳酿,再叮嘱他,切勿与我一样胡吃海喝,饮食要以养身为本。”
陆语睁大眼睛,“哪有这么给人添堵的。”
很少见的,唐修衡眉眼间延逸出狡黠的笑,耍坏的狐狸似的。
“对了,哥,”陆语想起一事,诚心求教,“我给长辈的回礼都备好了,只差郡主·的,回赠她一些模型妥当么?就是长安部分园林和林林总总的家具的模型——秦老爷子制成的。毕竟没见过面,不知道郡主的喜好。”
“把那些模型给我吧。”他说。
“嗯?”
“送她一两样首饰就行。”
“……”陆语沉了片刻,“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唐修衡逸出清朗的笑声,“那就打个商量,好歹把那些模型分我一些。”
“……你们是夫妻,还分什么啊?”停一停,陆语忍不住嘀咕,“回礼有你的份儿——跟我矫情什么呢?”
唐修衡手里的笔移到一旁,哈哈地笑起来,“不是已经送了我最好的礼么?别的可千万别准备了。听我的。别大手大脚的,像样些的东西都留着做嫁妆,我又不能时时在你跟前儿。”
陆语啼笑皆非,随即神色柔和地瞧着他,“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时候,真的很少。”
“谁碰见你这么个难缠的主儿,都得成话痨。”他说。
陆语笑一笑。
“等我歇够了,带你到街上转转。”唐修衡说,“添置些东西。”想给她添置些嫁妆。
“好啊。”陆语欣然点头。跟他出门游玩,凭谁也不敢诟病。
信写完了,唐修衡搁下笔,等墨迹晾干,折叠起来,放入信封,连同一些重要信函一并交给阿魏,“派人送回去。”语毕起身,对陆语偏一偏头,“钓鱼去?”
“好。”
春日和煦的阳光、徐徐的清风交织的气息,煞是怡人。
小河畔,柳荫下,兄妹两个闲闲垂钓。都有些姜太公钓鱼的意思,要在这样的时刻,斟酌一些事。
唐修衡问她:“原太夫人的事,你想磨蹭到什么时候?”她让他这慢性子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可能是还没醒过神来吧。”陆语如实道,“最早我不论如何都要查出罪魁祸首,只是想证明,祸根是或不是我。”
唐修衡低眉敛目,思忖片刻,颔首,“明白。”
“目前为止,我不能说是我,也不能说不是我。”陆语摸了摸下巴颏儿,神色茫然,“眼下据我所知的一切,是长辈之间的恩怨纠葛,导致了这件事的发生。因此,我就愿意多折腾原太夫人几天,不急着把她告到官府。”
“有没有想过,在原太夫人或向氏背后还有人?”
“想过,这几日也派人查证了。没有了。”
唐修衡满意地点一点头。
齐盛快步走过来,交给陆语一封信,“林小姐给您的。”
陆语即刻看了看,随后把信收起来,交代道:“再有来认亲的,还是不见。”
齐盛称是而去。
唐修衡牵了牵唇。
陆语侧头看他一眼,“你早就猜出来了,对么?”不然,上次有人登门认亲的时候,他也不会是那样的态度。
“既然是兄妹,你周围的人,我少不得派人查查生平。”
“你这种人啊,简直活成千年的狐狸精了。”
唐修衡哈哈一笑,“林醉怎么说?”
“她说,不相干的人,不要理会。不管真假,找上门的那家,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唐修衡又是一笑,“那小孩儿,看着像是不谙世事,其实很聪明。”
“那是自然。师妹比我聪明得多。”
“陶真人的徒弟,都差不了。”顿了顿,他吩咐阿魏,“沈先生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你派人去问他,能不能送我。”
阿魏当即唤一名小厮快马加鞭去传话。
过了半个时辰,小厮回禀:“先生问您要那玩意儿干嘛。”
唐修衡说:“借花献佛。”
小厮又去传话,过了半个时辰,又回来通禀:“先生问您要送谁。”
“林小姐。”唐修衡说,“她是身怀绝技之人,那把匕首她用着更妥当。”
小厮又去传话,再回来时,道:“先生说,您小时候,阁老和夫人没少画您的肖像,要用几幅图换匕首。”
唐修衡抿了抿唇,“想得美,不给。跟他说,再跟我蝎蝎螫螫的,我可就去抢了。”
小厮忍着笑,再次离开,回来时道:“先生说,抢到匕首之后,喝几杯,他新得了几坛北地的烈酒。”
“这厮。”唐修衡失笑,“那就这么着。”说着话,取出一锭银子,赏了小厮,“去歇着吧。”
在一旁的陆语,全程看完这一场戏,很有些叹为观止,“你们一直这样么?”
“嗯。小事都这样,大事反倒是一句话就成。”
陆语满心笑意。
“在长安好多了。”唐修衡望着澄净的河水,“在京城,挺多时候我问一句话,要等几日才有回音,这么来回倒腾几次,一件事得一个来月才有结果。”
陆语绝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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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傍晚,罗松来到傅宅,送给唐修衡和傅清明各一坛好酒,临走时交给齐盛一封信,“给大小姐的。”
齐盛当即转交给陆语。
信上只有一句话:今夜我来见你。
陆语不由绽出甜美的笑。
晚饭时,与之前一样,傅清明、原敏仪、唐修衡和陆语围坐在一起。
经过几日相处,傅清明与原敏仪对唐修衡的敬仰之情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心疼。
是的,心疼。没来由的,他们心疼这个俊美无双的沙场奇才。
席间,唐修衡并没喝酒。三个都是病秧子,要好生将养,如此,他自然不会在饭桌上饮酒。
原敏仪提及西面的原府:“下午我在乐坊的时候,原大太太去找我了,一味的赔不是,又说原大老爷这一阵病倒在床,实在起不得身,这才没到东府问安。”
“目前的事,原溶处理的还凑合。”唐修衡说,“只是,到底少了些仁心,不然,也不会让恩娆一度孤立无援。”他指的是沈笑山出手帮衬陆语之前的光景。
“对。”傅清明道,“就只为这一点,那一家,我们再不会来往。”
唐修衡颔首以示赞同,“那种人,离远些就对了。危难时刻只想撇清关系的人,有第一次,就有无数次。”
原敏仪叹了口气,“所以,我没好生应承原大太太。只恩娆这一笔账,就够我记一辈子了。”
陆语笑着看一眼姨母。
原敏仪则眼含疼惜地拍了拍她的手。
唐修衡道:“过一段,原溶就会被安置到别处。山高水远的,又常年不挪窝,等他衣锦还乡的时候,起码十年二十年之后了。”
陆语问道:“有没有搭人情?”
“没。”唐修衡笑说,“吏部有熟人,一句话的事儿。”
陆语心里暖暖的。
唐修衡解释为何这样安排:“原家就算还在长安,也不敢再给你们添堵。可我是想,这种人,离远一些更好——他要是总存着那种心思,说不定就会重蹈向氏原太夫人覆辙,又何苦。”
傅清明与原敏仪深以为然,俱是以茶代酒,敬了唐修衡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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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绣楼上下一片静寂。
沈笑山来访的事,陆语并没隐瞒无暇和无忧:“先生要过来一趟,在密室跟我说说话。你们早些歇息。”
两个丫头闻言,同时绽出理解的笑容,无暇更是道:“我们提前备下美酒茶点,把在房里服侍的打发走,然后就偷懒睡觉去了——别的也用不着我们管,凭沈先生的身手,外面值夜的人绝不会察觉。”
陆语笑着揉一下她白皙的面颊。
子时,沈笑山如约来到。
陆语已经在等,他进门后,就眉眼含笑地走过去。
沈笑山张开手臂,将她揽到怀里,紧紧地抱了抱,又满含宠溺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想我了?”陆语笑问。
“这还用问?”沈笑山啄了啄她的唇,“你这小没良心的,我要是不传信来,过不了多久,就把我忘了吧?”
“怎么会。”陆语道,“侯爷时不时就提起你。今日你们来回传话,磨烦那把匕首的时候,我正跟他钓鱼呢。”
沈笑山失笑,用冒出胡茬的下巴蹭她的脸,“那你评评理,谁更烦人?”
“都一样。”他下巴蹭着面颊,让她觉得痒痒的,不由得笑意更浓,别转脸,寻到他的手,“来。”
绣楼的书房里,有两间密室,一间就是他们此刻身在之处,只用来安置总机关,另一间则用来陆语盛放自己所作的图纸、字画、藏书——这一间,无暇无忧是知道的,并且陆陆续续地帮陆语布置得更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