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欢——九月轻歌【完结】
时间:2023-11-21 23:06:53

  宽敞的房间里,燃着两盏八角明灯,书柜、书桌、茶几、座椅、软榻妥当地安置在各处,墙壁雪白,没有字画挂屏之类的饰物。
  沈笑山敛目望着散落在地上的坐垫,“还打坐么?”
  “偶尔。我只是习惯了在地上坐着。”陆语走到茶几前,打开食盒,取出点心、果脯、瓜果,“喝酒还是喝茶?”
  “先喝酒,再喝茶。”
  陆语莞尔,斟满两杯酒,两杯清茶。
  沈笑山走到书桌前。桌上有一叠纸张,他拿到手里观看。是琴身、琴各个零件的样式图。墨迹很新,看得出,是最近绘成。
  “正好,你看看。”陆语一面说,一面捏开一个小核桃,“那些木料不能总闲放着,闲下来就该制琴了。式样不是很满意,又想不出更好的。”
  “那些木料,做两三架琴不成问题吧?”
  陆语吃完小核桃才答:“嗯,不出意外的话。”手艺活儿就是那样,不出意外,所有的材料都能用上,可要是出意外,就会全部打水漂。
  “没我的份儿?”他问。
  “有啊。”陆语语声一顿,又捏开一颗小核桃,“我只做一架,余下的都给你。”
  “那就做一对儿。”
  “……好啊。”她想了想,欣然点头,“这主意好。”
  “不急,往后慢慢商量。”
  “嗯。”陆语说完,慢条斯理地品尝第二颗小核桃。
  放下那一摞纸张,沈笑山仍是不急着就座,移步到书柜前,“里头的东西,我能看么?”
  “我要是说不能,你就不看了?”
  “你要是说不能,我就不看了,但会很不好过。”谁会心大到能够对意中人的有所隐瞒不以为意?他说完,等了片刻,听到咔吧一声,继而才是她的回应:
  “那你还问。看就是了。”
  沈笑山一笑,打开镶嵌着玻璃的偌大的书柜,发现里面存放的都是用狭长的盒子收起来的字画。
  他随意取出两幅,在书桌上铺展开来。居然都是出自名家之手:那幅字画是董飞卿不知何时所作的一首豪情飞扬的诗词,那幅画则是程夫人最擅长的山水画。
  一看之下,便生疑窦:他与这两个人,见面时少,近几年平均一年也就三五次,但是因着唐修衡的缘故,情分深厚,因而对他们的大事小情也就了如指掌。据他所知,刚看过的字画山水画,都不曾外传——外人观瞻时有,当下恳请临摹下来时有,却不曾赠予他人。
  根本不曾流传到外面的东西,恩娆是怎么收藏到手里的?——这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那手法、布局,又分明就是出自董飞卿与程夫人之手——不会看错的,要是连这都分不出,他也就白认识他们一场了。
  怎么回事?
  他不由得细细回想程夫人与董飞卿是何时落笔,又凝神甄别眼前两幅做成的时间。
  万幸,眼前这两幅似乎并没有做旧的心思,根本没动过手脚,是以,时间上就分别晚了一年和四年。
  这就有点儿神了——时间不同,却有相同的画作,凭他对程夫人与董飞卿的了解,他们是绝对没有那份闲情的。
  这就是赝品,却又让人没法儿说是赝品。
  此时,捏开小核桃的咔吧声又一次传入耳。陆语对他说:“书柜里的存着的字画,都是这样,也有侯爷和你的。”
  沈笑山默默地把字画山水画收起来。
  陆语吃完小核桃,用清茶漱口之际,沈笑山走向她。
  她放下茶盏,再次望向他的时候,他已到了眼前,俯身,双手撑在座椅扶手上,凝着她,不无困惑地问:“怎么回事?”
  陆语思忖着如何应答之际,左手伸向茶几,取了一颗小核桃,随着咔吧一声,小核桃被捏开——她其实并不想继续吃核桃了,这只是出于下意识的动作。
  沈笑山与她调换了位置——也不能这么说,事实是他坐到了椅子上,把她安置到了自己怀里。“别卖关子,快说说。”
  “猜猜看。”陆语把手里的小核桃抛回果盘。
  “明明是赝品,却找不出端倪。是不是你的手笔?”
  “是啊。”陆语笑着躲避,和他拉开些距离,继而,素手闲闲落在他肩头,认真地望着他,“我最初见你,就要挟你可能会做假的银票,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他颔首。
  “我也知道,这句要挟的话,不会比激将法的效果更好,但是,我该告诉你的,就得说出来。”他心神紧绷了,她反倒放松了,任由自己意愿寻找到最舒适的位置,末了,头靠在他肩头,
  “如果你那时不帮我,那我只能伪造银票,那东西,只要有合适的纸张,就能做出来,所需的印章、字迹,于我是很容易模仿。
  “除了制琴,弄虚作假是我另一个绝活。”末了,她这样揶揄自己。
  “这就有点儿神了。”沈笑山把玩着她绵软好看的手,“怪不得,只收藏名家名作,却没有自己所作的字画。”
  陆语转手端起酒杯,送到他唇边。
  他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这门手艺,我不会用的,又不是长脸的事情。存在这里的东西,都是闲来无事消磨时间。”她说,“琢磨各名家的手法,特别有意思。”
  “写过我的字么?”他饶有兴致地问。
  “写得很少。”
  “嗯?”没来由的,他生出些许不满。
  “你那么抠门,传到外面的真迹太少了。”她抱怨他供自己练手的东西太少,“我总不能摁着一两样东西来回倒腾吧?”
  他不由得轻笑出声。
  陆语忽然心头一动,淘气地笑了,“说起来,我倒是能用这本事气气原家的人。唉,怎么这才想到呢?”
  “当心些,别一不留神把人气死。”
  她笑着嗯了一声,说起黎郡主送的模型和唐修衡那幅画,大致讲述了布局、景致后,问:“那是哪一家的宅邸?”
  沈笑山却反问:“觉着如何?”
  “特别好。”陆语由衷地道,“不论怎样的宅邸,其间都不大可能有山有水有绝美的景致——定是营造出的,却是一点点匠气也无,浑然天成一般。郡主是造园名家,那宅子定是她的手笔,只是,属于何人呢?”
  他这才如实相告:“是我在京城的住处,前几年请郡主帮忙建成的。”
  陆语敛目思忖,片刻后,唇角上扬。那对眷侣的用意,她明白了。“随你回京城,是迟早的事。可是,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她倒是并不觉得他很思念京城的友人长辈。他这样的人,一旦与谁有了深厚的情分,就是一辈子的事,却不见得需要时时相见——能在京城那地方深居简出的人,也只有他。
  他若是不成家,便是悠然自得的隐士。
  “我的打算,就是你的打算。”沈笑山笑说,“你如果愿意,近三二年,我们得空就天南海北地去转一转。”他拍一拍她的背,“横竖你这小身板儿也需要好生调理三二年,子嗣的事不用急。”
  “……”陆语嘀咕道,“想的还挺长远。”
  他哈哈一笑。
  陆语看着他,“那你打算带我去何处?”
  “山中,海上。”
  他措辞看似是泛指,但她知道,他一定是在山中、海上有落足之处。“好啊,我跟你同去。”她说起唐修衡为姨父姨母做出的安排,“已经没有后顾之忧,我也真喜欢四处游玩,时常憧憬,你是同好,这再好不过。”
  “说定了?”
  “当然。”
  他抬手。
  她会意,与他击掌,继而就打趣:“幼稚。”
  “你坏的都没边儿了,凡事不像模像样的让你承诺,不定何时就得出岔子。”
  “……”陆语转手取过酒杯,喝了一口,然后道,“今日我醉了,不管说了什么,明日大抵就忘了。”他那么委婉地揶揄她不像是一诺千金的人,她索性此刻就耍赖。
  “你看,说来就来。”
  陆语逸出愉悦的笑声。
  .
  转过天来,唐修衡就知道了陆语那门自觉不长脸的手艺,起因是他跟她要字画:“给我两幅,为难的话,一幅也成,我带回京城,显摆显摆。”
  “……”陆语很是无语,心说我的字和画有什么好显摆的?要不是与沈笑山定亲,你们知道我是谁啊?“没有。”她照实说,“一幅都没有。”
  轮到唐修衡无语兼费解了:不论是初见还是近几日闲谈,他都发现她对字、画的见解非常人可及,偶尔的看法,甚至是让他意外且惊喜的——这样的人,书、画造诣必然很深厚,绝不输于名家——不论什么事,只要是行家,功底就一定差不了。
  沉了片刻,他说:“不信。”
  陆语瞧着他想指责又懒得指责的拧巴神情,笑了,“真没有,我怎么可能骗你。”
  “……还是不信。”
  陆语没辙了,只好亲自取出几幅自己仿写名家的字、画,也包括他的,“最好的,我都晓得是怎样的笔法,就不用再有自己的画作了。”
  唐修衡用心观摩之后,多看了她几眼,眼神中欣喜与欣赏并存,“你这小孩儿,真不是一般的厉害。”这门绝活,能做到她这种真假难辨的地步的人,实属罕见,而她为人所知最擅长的却是制琴与经商,算起来便是难能可贵。
  对于他的褒奖,陆语并不当真,“放心,我绝不会用这门手艺祸害好人。以后万一遇到什么事,能用得到我这手艺,派人传句话就行。”
  唐修衡爽快地颔首,“不定哪天,就真得让你帮忙。”
  接下来,陆语就开始用这门手艺祸害原太夫人和向氏了。
  她命人找来二人的字迹,做到深谙于心后,她先替原太夫人写了一封悔过书,话里话外的,是替原太夫人自省,非常委婉又非常歹毒地把原太夫人数落得一无是处,骂得体无完肤。
  据回禀的人说,原太夫人看完悔过书之后,就开始筛糠,过了一会儿,晕厥过去。
  陆语不以为意,又连写了几分备用的口供,交给仆人:“每日给她一份。”
  越是在意身份地位的人,对脸面看得越重,就算到了绝境,也会权衡轻重:我要死了,但我只是利欲熏心犯了一次错;我要死了,我这些年就是个令人发指的畜生——两者之间,自会选择前者。
  陆语笃定自己对原太夫人的了解,所以才有此举。不论如何,让原太夫人老老实实上公堂且招供罪行才是最重要的。
  拿捏住了原太夫人,陆语挺舒心的,正琢磨着哪天把向氏唤到面前的时候,让她腻烦的原锦来了。
  原锦最先求见的是唐修衡,声称自己有天大的冤情要请他做主。
  “让她一边儿凉快着去。”唐修衡是这样打发她的。
  原锦别无他法,求见陆语。
  陆语想了想,吩咐无忧几句。
  于是,无忧来到外院,对等在门口的原锦说:“我家大小姐说了,您事先连个亲笔书写的拜帖都没有,不见。”
  原锦无功而返,亲笔书写的拜帖却在当日午后送到傅宅。
  陆语神色愉悦,“让她明日上午过来。”原锦固然没恶劣到伤天害理的地步,但给个教训也是该当的。
  但她没想到的是,原锦这件事是真正的一波三折——
  第二天,原锦悉心打扮之后,命人备车,却被下人告知:“太太说,今日不让您出门。”
  她不免气闷,当即去母亲房里讨说法:“娘,您是怎么回事?我去傅宅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您么?”
  向氏当即给了她一耳刮子,“分明是为了你自己,要寻机见唐侯爷!”
  “……”原锦捂着脸,一时间做不得声。
  “你那点儿花花肠子,谁看不出?”向氏满脸怒容地看着她,“上次的教训还不能让你长记性?这次要是惹了唐侯爷的眼,你是不是挺着尸回来都未可知!给我滚回房里,继续绣屏风去!”
  母亲从未有过的慑人的怒意,让原锦打心底害怕了。她倒退两步,慢吞吞转身,跌跌撞撞地回房去了。
  向氏深深吸进一口气,抬手理了理鬓角,“备车,去傅宅。”
  .
  见向氏前来,陆语不难想到是怎么回事,愈发觉得这女子通透。可是,一码归一码。她要跟向氏算的账,还得算。
  落座后,陆语取出两份口供,着无暇交给向氏,直言道:“您看看我给您备下的东西,选一条路。”
  该来的,到底是来了。这一刻,向氏也不知道是真的绝望了,还是真的解脱了。她面色苍白的接过两份口供,阅读时,看到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字迹,当即满脸震惊。
  她试图寻找这不是自己书写的凭据,然而,费神好半晌都是徒劳。
  这事情给她的感觉,到末了是说不出的诡异与恐惧。
  她放弃寻找端倪,悉心阅读字里行间到底说了些什么。
  第一份口供,是骂人不带脏字的自己骂自己的悔过书,女子该有的贤良淑德,她一样都没有,为此,便有了蛇蝎心肠,胁迫原太夫人作孽;
  第二份口供,是言辞委婉但用意毒辣的指责原太夫人,话里话外把一切过错推到了原太夫人头上,细数了原太夫人身在闺中的不堪之事,除此之外,亦承认了自己贪婪、歹毒,由此才全力帮衬原太夫人作孽。
  她的手开始轻轻颤抖,却死死地捏住纸张。
  陆语纤长的手指轻轻叩击座椅扶手,“这两条路,我给你设想过了,第一条路,你与原太夫人同罪;第二条路,你坐几年牢,就能回到尘世。你想怎样?”
  向氏哽了哽,到底是轻颤着回道:“坐牢。”
  “好。”
  “这是……”向氏竭力望向陆语,扬了扬手里的纸张,“怎么来的?”她几乎怀疑这是自己梦游的时候写下的。
  陆语权当没听到,闲闲地啜了一口茶。
  向氏当即放弃,强撑着站起身来,施礼道辞:“我回去静候发落。多谢。”
  陆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打手势命无忧送客。
  当天下午,原太夫人疯魔了一般,没完没了地絮叨要见陆语。仆人担心她疯了,不得不通禀。
  闻讯时,陆语正在和唐修衡下棋。
  他先一步站起身来,“正好,我随你去开开眼界。”
  于是,两个人来到关押着原太夫人的密室。
  原太夫人神色异常,是随时会发狂或崩溃的那种眼神。两人进门时,她留意到了气势慑人、气度尊贵的唐修衡,当即冷笑着问陆语:“这是又巴结上了哪位大人物?”
  陆语一笑置之。
  唐修衡不动声色,寻了张椅子落座。
  “你居然还有脸带外人来见我?好,很好。”原太夫人走到陆语面前,恨声道,“那我们就把彼此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都说道说道。”
  “哦?”陆语挑一挑眉,“那就说来听听。”她倒是不知道,自己在原太夫人面前,有什么心虚理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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