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该这样。”林醉看住杭七,唇角上扬,笑容如往昔一样单纯。
“……”杭七思忖片刻,道,“我年底回京。在你改口之前,每日傅宅各处落锁之后、天亮之前,我在宅院中高处等你。”说着,站起身来,唇角逸出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叨扰了,告辞。”
林醉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他已大步流星出门。
她吸进一口气,蹙了蹙眉。这算怎么回事啊?这人实在是让她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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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沈宅,下了马车,沈笑山问小厮:“董先生呢?”
小厮回道:“先生还在睡,午间吩咐小的们了,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要吵他,让他睡到自然醒。”
想也知道,董飞卿定是累狠了。沈笑山与陆语都有些不落忍,前者道:“别不当回事,照办。”
当晚,管事送来一摞厚厚的账册,上面写的,都是收到的贺礼。
沈笑山命人把账册放到寝室外间,让陆语一起看。
陆语兴致缺缺,摆一摆手,“不看,又不是给我的。”
“这叫什么话?”沈笑山扬眉,“这是给我们两个的。”
陆语道:“都是冲着你的名头。”
沈笑山抿了抿唇,“程府、唐府、董家也是只冲着我?”
“先认识你的。”陆语抿唇一笑,“反正我不管,你好生记在心里,往后哪家有喜事的时候,得给相应的回礼。”
沈笑山无法,笑着嗯了一声。
“我这也是多余,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陆语笑着去了楼下的小书房,忙自己的事。
她的嫁妆太多,时间太少,到现在还没安置完。等到家里那些东西送来,数目又很可观。随着东西一并过来的,还有名下产业的所有账目,这也要另行安置。
沈笑山早就考虑到了这些,空闲的地方也很多,只是,需要她对照着堪舆图选出最合心意的院落。
再有,她记挂着薇珑的事情,要给长安城中诸位造园名家写好请帖,尽快让他们来赴宴并答疑解惑。
不知不觉的,她就忙到了夜阑人静时。
沈笑山起先以为,小妻子只是到小书房看看书、写写字,片刻即回。没想到,这人一去就没了影,他看完礼单明细,沐浴更衣,又在床上等了许久,还是不见她回房安歇。
谁家的新娘子像她似的?嫁过来的第三晚,就把夫君晾在一旁。
再说了,不知道他等着跟她算账么?早间她耍坏的事,怎么可能翻篇儿?要是定力差点儿,不知道会多狼狈。当然,他早间也仅限于没有很狼狈就是了。
但是,事情得来回考虑,昨晚他整夜没回来,她不也高高兴兴的么?
一事归一事,他得讲道理。
所以,等着吧。
沈笑山从千工床上的暗格中找出一本奇门遁甲来看,慢慢翻阅,以此消磨时间。
过了子时,陆语直接走外侧楼梯去了盥洗室,沐浴更衣之后,轻手轻脚地回到寝室,见沈笑山还在看书,不由意外,“以为你早就睡了。”说话间,解下斗篷,挂在衣架上,穿着寝衣走到床前。
陆语穿着一身淡粉色绣牡丹花的寝衣,加之刚出浴,面颊白里透红,为出水芙蓉现身说法。实在是娇柔之至。
沈笑山先前以为,她穿素净的颜色最美,但这两日看下来,是怎样的颜色都能驾驭。
他遐思间,陆语在床边落座,除掉束发的银簪,随着动作,一头长发水一般倾泻到后背。她回身点一下他面颊,“要继续看书么?”
“要。”沈笑山下意识地回答,话一出口就醒过神来,忙改口,“不是,不看了。”
“……瞧你这份儿颠三倒四的。”陆语笑着取过他手里的书,放回暗格,在他身边歇下之后,伸手熄了床头的灯。
“亮着灯多好。”沈笑山将她拥入怀里,“黑灯瞎火的,你看得见我么?”
陆语语气很无辜地煞风景:“大半夜的,我看你做什么?”
沈笑山说她平时嘴毒,真没冤枉她。“行,你不看我,我看你,这总成吧?”他把玩着她凉凉的发丝,“幸好,有没有灯烛,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陆语无语得很,心说你要想显摆你身怀绝技、双眼一如夜猫子,什么时候不成?怎么偏要选在此时?
“又在心里数落我什么呢?”沈笑山语带笑意,手去寻她的手。
手落入他掌中的时候,陆语立刻攥成了拳,“你要是再那么算计我,我可就豁出去了,往后只要你急着出门的机会被我逮住,我就把你拖回到床上。”
昏黑的寝室内,响起沈笑山清朗的笑声。
陆语趁机抽回手,背在背后。
沈笑山狠狠地亲了她一下,“我真是服气了。我犯得着总跟你耍花招么?照你这样,往后我是不是就不能握你的手了?”
陆语点头,很诚实地“嗯”了一声。
沈笑山不乐意了,“你跟我耍坏的时候,我可什么都没说。”
“……那不一样。”陆语有点儿底气不足。
“坏孩子,不讲理。”沈笑山搂紧她,啄了啄她花瓣一样柔软的唇。
陆语轻轻地笑着。
沈笑山把脸埋在她颈窝,深深呼吸,低低喟叹:“这么香。”
陆语沉默。这种话,就不是她能搭茬的。
沈笑山摩挲着她面颊的肌肤,呓语一般地道:“这样细致滑嫩,像什么呢?”
“……”像什么?陆语只知道,这像是不带脑子的他才说得出的话。
沈笑山烫热的身形如小火炉一般笼罩并温暖着她。她阖了眼睑,闻着他独有的类似药草清香一般的气息。
缓缓地,因着那份温暖,陆语全然柔软亦放松下来。
真好。
有他在,真的很好。
他的亲吻落下来,热切的。
她予以温柔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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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醉醒来没多久,就听到了楼下传来的自鸣钟声响。她默默数着,随后知晓,时间刚至寅时。
幼年习武起,林醉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数年不改。在如今,算是很纵容自己的惰性了。
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她想起昨日杭七说过的话。
说什么在傅宅高处等她,不见不散。
昨晚睡前,她四处看了看,没瞧见,便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只是……她睡前,还没到各处都落锁的时辰。
万一那厮在哪个楼顶等她壹夜……那是傻还是疯?
林醉揉了揉眼睛,没惊动丫鬟,用冷水洗漱一番,随后换了身行动灵便的深色衣衫。准备妥当之后,在仍是昏黑一片的天色中,越窗而出,到厢房的屋顶上向上观望。
不消片刻,林醉就看到了杭七。
杭七悠然自得的坐在月明楼顶,仰头望着星空。
林醉气不打一处来,飞身赶至他面前。
杭七意识到她到来,语气闲散:“来了?”
林醉却是磨着牙道:“这是月明楼,你怎么能来这里?”说着话,就不由分说地去拽他手臂。
杭七则趁势握住了她绵软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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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46章
林醉反应奇快, 手腕一转, 立时挣脱。
杭七笑着站起身来,“换个地方说话。”
林醉轻轻点头。
片刻后,两个人走在就近的一条窄巷中。
将至九月的凌晨, 空中无月, 只有寥寥星光, 空气湿润而寒凉。
林醉落后杭七半步,背着手, 意态闲散。
他们在一起,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她从不主动说话, 只是默默地走在一旁。只是如此, 他就觉心安、惬意。是以, 他也长久的沉默着。
走到窄巷尽头, 林醉转身往回走, 侧头看他一眼。在终南山,听他与人谈笑时,她得知他数年累积下来的伤病不少, 情形严重。换了寻常人, 早就废了, 在他倒是还好, 只需要将养一半年。思及此, 她打破沉默:“伤势怎样了?”
杭七本想说没事了, 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时好时坏。”
“那你该好生歇息, 夜间不要四处走动。”她说。
“白日你又不肯见我。”
林醉权当没听到。
“我要是这么熬一阵, 估摸着到年底就垮了。”杭七继续装可怜,“你不搭理我,我心里真是煎熬的很。什么病都一样吧,心绪最重要,是这个道理吧?”
林醉凝了他一眼,显得很头疼的样子,“又不是我招惹你。我们是因为先生、姐姐才相识的。”
“知道。是我自找的。”杭七笑笑地看着她,“见到你,病就好了八、九分。”
林醉无语得很,片刻后问他:“你到底想怎样啊?”语气很无奈,但是软软的。
“你对我,是当做寻常的萍水相逢的男子么?”到这地步了,他不得不直来直去。
林醉歪了歪头,认真地斟酌片刻,又低头看着脚尖,“不是。你与别人,还是不同的。”
这答案真是模棱两可,他只得在装可怜的基础上继续做文章,“我知道,眼下是我强求了。毕竟,你见过先生那般没有烟火气的半仙儿,又见过唐侯那般俊美无双的妖孽,再看看我,自然是怎么都不顺眼。”
“……”林醉停下脚步,多看了说话的人一阵子,“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敬先生、侯爷如神明。”
明明在嗔怪他,却是认认真真老老实实的态度,不知道多讨人喜欢。杭七逸出由衷的笑容,“那你倒是说说,到底看不上我什么?”
林醉斟酌过措辞之后才道:“哪里就谈得上那些了?七爷,你是锦衣卫十三太保中的老七,是吃皇粮的人。而我,只是一介布衣。我从意识到之后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
杭七蹙眉,“你这话就有些胡搅理了。”
林醉讶然。
杭七耐心地给她摆道理:“沈先生要是打一开始就想吃皇粮,眼下一定能在朝堂呼风唤雨,地位不见得比唐侯低——人就是懒得端那个饭碗罢了。那般的人物,不也娶了你姐姐么?你姐姐从没沾过原家的光,更不以原家的亲戚自称,这没错吧?——所以,你这难道不是胡搅理么?”
林醉关注的重点出现偏差:“你说先生那些话,是指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别打岔。那些得空再告诉你,眼下先说你跟我。”
“……好吧。”林醉老大不情愿地应声,“那也不同。姐姐与我不同,我出色百千倍。”
“才怪。你比你姐姐强多了。”
林醉停下脚步,横了他一眼,“你再胡说,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好好好。”杭七笑起来,随后却道,“但是,你姐姐是打骨子里就有刺儿,能把人扎死,这你得承认吧?随时随地能把人整治死的女孩子,谁受得了?”
“又胡说。”林醉板起了小脸儿,“你跟姐姐换一换试试?换了你,遇到那种大事小情居心不良的亲戚,又能怎样?我倒是觉得,姐姐已经很仁慈了。”
杭七迅速斟酌一番,态度诚恳:“也对,的确是那么回事。”下一刻就发现,跑题了,忙往回扯,“我失言了,但也没什么,这又不是诟病她。还是说你我,身份之别不用考虑了,那我过些日子能请人登门说项了吧?”
“……什么啊。”林醉又气又笑,“我跟你投缘是真,但也真没到那种地步。提亲、成亲……想想就头疼,我可应付不来到官宦门庭中的日子。”
“我幼年时双亲先后离世,是驸马爷、唐侯栽培,才有了今时今日。”杭七语气温和,言辞却很谨慎,“我要是真有那个福气,娶你进门,你也不需侍奉公婆,更不需应对杂七杂八的亲戚。其余的,之于你,不过是换身衣服,换个身份而已。以你这做派,怎样的情形都应付得了。放心,有些官员的女眷,还不如到你客栈入住的客人。”
末一句,让林醉笑了。偏头想一想,她低声咕哝,“可是……那是我从没想过的事。”
“没想过?”杭七敛目思忖,“因为身世么?”
“怎么可能。”林醉一笑,“不论师父还是姐姐,这些年都让我明白,人与人之间要讲缘分。姐姐与我,都是与双亲无缘的人。姐姐的双亲是过世太早,我的双亲么……一个寻了短见,一个把我当物件儿。都是运道所至,我倒不会耿耿于怀。我说没想过,是没想过与哪个男子携手余生。我是觉得,自由自在的光景最好,最值得珍惜。”
杭七蹙眉,“但你那自由自在,也得有个限度吧?”
“没想过。”林醉如实道。
“……”杭七想敲敲她那颗小脑瓜,手动了动,终究是按捺住了,“那就打个商量,隔三日空出一日见我,好么?”
“……说这么多,其实都是成婚之后的情形。”林醉保有着近乎局外人的冷静,“话说到底,我与你,还是觉得差了点儿什么。到底是什么,也说不清楚。”
“……”杭七陷入深深的困惑。
差了点儿什么。差的到底是什么?她都不知道,他又能如何才能让她倾情?
真是要了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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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用饭的时候,沈笑山说起昨日看过的礼单:“河南林家送的贺礼很是显眼,我大致估算了一下,价值三万两左右。”
“这么多?”陆语扬眉,“你打算怎样处理?”
“退回去。你觉得呢?”
陆语一笑,“同意。”
说话间,罗松抱着一大摞账册过来了,放下账册,恭恭敬敬地对夫妻两个行礼,随后道:“这是您要的山中的账册。”
沈笑山蹙眉,“怎么不送到书房去?”
“您不是说了,一送来就拿到您面前么?”罗松无辜地道,“我怕别人偷摸着翻阅,再者,赶着出门呢。”
“去哪儿?”沈笑山问。
“董先生让我给他钓几条新鲜的鱼,晚间他要吃骨酥鱼。”
沈笑山笑了,“他醒了?”
罗松点头,“嗯,丑时就醒了,在前院来来回回走,晃悠了大半个时辰。”
“那快去吧。”
“成。”罗松对陆语拱一拱手,“夫人,小的去了啊。”
沈笑山睨着他,心说这小子是不是一起来就吃撑了?哪儿就用得着特地跟陆语说这一句了?
陆语笑着点头,“去忙吧。”
罗松笑眉笑眼地出门而去。
陆语瞥一眼那一大堆账册,“山中的账册?什么意思?”在她想来,他该是在山中有宅邸,只是,不管怎样大的宅邸,所需花费,应该都到不了记这么多本账册的地步。
“等我看完再告诉你。”
陆语说好,转而岔开话题,说起宴请长安诸位造园名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