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的词儿都出来了……”他哈哈地笑,“这样吧,我让解语抽空写篇文章。她讲述事情的功底最好,看过照着她话本子编的戏吧?”
“看过啊,话本子、戏文,我都会背了。”陆语想一想,“嗯,这事情让嫂嫂帮忙也成。不用你,等我跟她见面之后,自己跟她说。”
“行啊。”沈笑山携了她的手。芝麻大点的事情而已,却能说这么多,且只觉有趣。
陆语第一反应是环顾周遭,见没有下人留意他们的举动,也便安然,任他将手握在掌中。“你今日忙什么了?”她问他。
“忙什么?”沈笑山想了想,“看帐、看图。”
“什么图?”
他沉了片刻,“一起去看看?”
她点头,嗯了一声。
沈笑山带她去了静园的密室。
陆语看到张贴在墙上的一幅一幅明显是一次次修正过的图,出了神。
“以前听着在京城的你们这些奇才的事情,只觉惊艳,为你们欢喜。”她轻声道,“如今有了你,有了两个哥哥,阁老也不再是神明一般的人物,我知晓了他很多事,听着就觉着亲近。”
沈笑山微笑,“懂。”真的,他懂得那种心情。
“今日,我缠着飞卿哥,让他说了以前、如今好多事。”陆语转头看他一眼,满眼都是柔和的笑意,“他只说有趣的、可喜的事,我听着,一直就只有喜悦,真的,从没这样开心过。但是,有那么几个瞬间,我觉得我骨子里有个小乌鸦——时不时就会设想不吉利的事。”
他笑,万般温柔地搂了搂她,“什么小乌鸦,你设想的,该都是实打实的事。”小妻子么,他可以数落,别人可不行——包括她。
她也笑着,温温柔柔的,“那时想过,这样的盛世,这样的君臣和睦、亲如一家,不论以前还是往后多少年,都是不曾有过的盛景。而这种罕见的情形,是注定只有一次的吧?我真是没法子不为几十年之后担忧。但也只敢担心那么一刻,不敢多想。”
沈笑山默认。父子两阁老、师徒两奇才,加之程叔父又连带的教导飞卿、开林,膝下又有一个小文曲星的儿子……说是盛景,不足以道出那种荣耀,只是词令有限,找不出更相宜的。
这盛景,迟早会被打破,如阿娆所言,几十年之后,兴许就会被打破——或许是皇室,或许是与家族无缘的某一家的子嗣。
“到这会儿,我知道,不用担心了。”陆语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也真是傻,你们这群千年的狐狸精,怎么会不安排好退路呢?”
他柔柔地吻她一下,“小兔崽子,夸人也总是不肯好好儿夸。”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看了这些,我总算是明白了,不需担心了。不管哪一家,真到了没法子可解的困局,大可以到你建的居处住几年,再入世,情形定已扭转。”
他颔首。
她转头,望着一幅幅山中的图,抬起手,纤长灵秀的手指在虚空中描摹着山中绘图迂回复杂至极的路线。
“这样复杂,走进去容易,可是,走得出来么?”她讷讷地道。
沈笑山微笑,“为的就是不让人轻易找到。”
“怪不得,山里的花费要记那么多账。”她半转头,看住他极漂亮的瞳仁,“程叔父、修衡哥和飞卿哥,也知道这件事了么?”
“嗯。”他说,“这是必然要做的事。”
她仰起脸,大眼睛愈发明亮,原本在虚空中描画的手,转到他面上。随后,双臂绕上了他颈子。
“嗯?”他扬眉,“怎么?”
“没怎么,就想抱抱你。”她说。她只是在这一刻发现,自己爱极了这个男人。这男人,值得她深爱。
他笑开来,拥紧她,低下头,下颚蹭了蹭她发际漂亮的桃心。
“路尽头,是不是桃花源一般的所在?”她搂着他腰杆,问。
“嗯。”他说,“找不见桃花源,就索性自己建一个。”
她笑,“会带我去么?”
“当然。”他一下一下地亲着她面颊,“不带我家阿娆,带谁去?”
她仰起脸,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辗转的,温柔的。
她没想到的是,这亲吻让他的欲随着情动而滋长。
而且,他并不控制。
稀里糊涂的,她就被他捞起来,抵在了墙上。
“沈慕江……”她弱弱地唤着他。这样隐秘的地方,他定然不会控制当下念想。可是……似乎还有什么事等着他们应对。什么呢?居然想不起来。
他褪去彼此束缚,叹息一般地道,“阿娆,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
这个人,总把情话说的不伦不类,她嗔怪着,更多的,却是甜蜜。由此,她多了一份从容,整个人攀住他,“慕江……”声音低低的、哑哑的。
随着薄汗沁出,她的体香越来越浓,室内的氛围因此过于怡人并诱人,让他脑筋都有些迟钝麻木了。
那份儿心颤神迷,加倍的冲击着彼此心魂,席卷四肢百骸。
末了,他拥着她,反反复复地吻着她鬓角,无限缱绻。
“慕江,”她搂着他颈子,淘气地咬一咬他耳垂,在他耳边说,“我喜欢你。”
他动容,下一刻,就险些把持不住,又想要。
她笑出来,拧了拧身子,“不准了。这会儿可不准你由着性子来。嗯,我想起来了,林远道来了,飞卿哥在给我们做饭——不能耽搁太久。”
他面容与她拉开一点距离,爱煞了她此刻的小模样:面颊绯红,大眼睛里氤氲着雾气,水灵灵的。“这会儿不准,晚间行不行?”
“……”她偏一偏头,又扁一扁嘴——只需一想,便认真地困扰起来。
他大笑,用力啄了啄她的唇。
他的阿娆,是与他心魂想通的知己,亦是他的小开心果。这样一个小人儿,再怎么疼着、宠着,都嫌不够。
.
五日前,林远道携继室、庶长子来到长安,在客栈住了两日,置办了一所暂时居住的宅院。
每日送拜帖到傅宅,但是,如同石沉大海,傅家的人连句回话都懒得给。
沈宅就更不需说了,明明近的很,就是进不了那道门。
天下人都知道,沈慕江不是摆架子的性情,但是,想见他,不会比见到当朝大员容易半分。
可是,再难,也要想法子见上一面,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寻回女儿,与沈家常来常往。
今日,贺礼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正沮丧着,有沈家管事传话,让他来沈宅相见。
未时就到了花厅,却被晾了起来。等的时间越久,林远道越是不安。
.
回房匆匆洗漱之后,老管家和一名小厮抬着一个小箱子来见夫妻二人,笑眯眯地道:“董夫人派人送来了两口箱子,一个给董先生,这个是给先生和夫人的。”
“是么?”陆语双眼一亮,让两人把箱子送到书房,和沈笑山一起打开来看。
箱子最上面,放着一封信。
沈笑山取出信纸,和陆语一起看。
字迹极好看,笔调却没有寻常女子的柔和——像男子写的。
蒋徽在信中说,料想着董飞卿会在长安盘桓三两个月,少不了给他们添麻烦。
看到这儿,夫妻两个俱是一笑。
蒋徽在信中写了一个药方,是给董飞卿调理伤病的,要沈笑山费心抓出药来,早晚派人盯着董飞卿服用。
信末,她语气明显地透着俏皮和些许得意,说前一阵,她与程叔父一起去了修衡哥在程家的小库房,抢了四幅给孩子们画的工笔画,料想着陆语应该会喜欢。
看完信,两个人相视一笑,心里暖洋洋的。
箱子里,自然放着蒋徽提到的四幅画作,另有琴房中不可缺的傍琴台香料。
画都是小幅的,唐修衡的与董飞卿各自的粉雕玉琢的儿女、大黄狗、小花猫跃然纸上。
“这是文昫,这是绎心,”沈笑山指给陆语看,“这小子是董家的云昭,小名阿昭,这个是筠心,飞卿的宝贝疙瘩。”
陆语瞧着,低低地惊叹,“这几个孩子,也太漂亮了。”文昫与阿昭都与父亲酷似,那漂亮的眉眼,活脱脱就是小唐修衡、小董飞卿;绎心与筠心必是随了母亲,也是漂亮得不像话。
心念一转,她又问:“修衡哥在程家还有小库房?”
沈笑山和声道:“那是,程家嫡子该住的书房院,他打小就住着。他比恺之更像是程家的儿子,眼下成家了,还是动不动就到程府住几日——老爷子和叔父婶婶都是打心底疼着他,尤其老爷子,几日不见,就想的慌。唐家伯父总说,幸亏儿子多,要不然,得一天到晚跟程家生气——亲爹想儿子的时候,老得去程家找,算什么事儿啊。”
陆语大乐,“恺之哥哥不吃醋吗?”
“他有什么好吃醋的?”沈笑山笑道,“这些年,修衡就是程家的子嗣,事无巨细地张罗、安排,他这程家大公子,不知道省了多少心。是一起长大的,恺之又是通透到极处的性子,修衡对他,比对三个一母同胞的兄弟都好。”
“唉……奇缘啊。”陆语喃喃地感慨。
“的确。”
陆语小心翼翼地收起画作,“晚一些装裱起来,贴在小书房。”说着,心念一动,“恺之哥哥没能连中三元,是父子两个故意的吧?”
沈笑山就笑,“不是故意的,还能是怎样?程家真不需要他锦上添花了。老爷子明面上发作,其实心里明镜儿似的。当时他上火,只是气儿子、孙子不事先跟他说一声。”
“我猜就是这样。”
两人出了书房,提起林家的事。
.
暮光四合时分,林远道坐不住了,在花厅里来来回回踱步。
沈慕江到底是什么意思?
成心要他难堪么?
俗话不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么。认回亲生女儿的事情,比成就一段良缘更让人乐得成全吧?执意不肯成全的话,事情传出去,落下坏名声的可是沈家。
既然提出相见,定是存着善意。但眼下算是怎么个章程?难不成,沈夫人从中作梗,要在小事上难为他?
何必呢?
他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之于沈笑山,陪着妻子、弟兄,可比见他重要了百千倍。
各处掌灯的时候,饭菜上了外书房院的花梨木圆桌。
沈笑山、陆语和董飞卿就座,言笑晏晏。
一道道色泽诱人的菜肴羹汤,皆是董飞卿、沈笑山在京城常吃的。
“都这么好吃。”陆语笑笑地享用美味,神色一如心满意足的小猫。
两个男人则是推杯换盏。
“你那镖局,近期进项如何?”沈笑山问董飞卿。
“从你们遍地开银号起,生意就差了许多。”董飞卿如实道,“但是,镖局人手就那些,愿意接的也都是肉镖、票镖,其次是珍宝。名声闯出去了,人们都是尽量找我们。细算起来,赚的倒比以前多了一些。”
“那就行。”
“说起来,书院这两年都是赔本儿赚吆喝。”董飞卿道,“帮我们想想辙?不然忒丢人——别家都赚的盆满钵满,我们要是没别的进项,得喝西北风。”
沈笑山哈哈一乐,“聪明却不够富裕的孩子不在少数,凭谁瞧着,也不忍心拒之门外。这事儿我出不了什么主意,往后每年拨给你们一笔银钱就是了。”
“行啊。”董飞卿也不客气,“反正你是真富的没边儿的人,到时候我们告诉那些孩子就是了,几时出人头地了,得念着你沈慕江一份儿恩情。”寻常人眼里的金山银山,到了沈笑山这儿,不足挂齿,他倒也真不需要替这兄长省钱。
“闲的你。”沈笑山就道,“要是那样,一文银子也不给。”
“不是,怎么一遇见落个好名声的事,你就不肯呢?”董飞卿无奈。
“打死也不肯。”沈笑山语气闲散,“回头别家书院有样学样,都找我的管事掌柜讨银子,我怎么办?银子再多,也得看我高不高兴给。什么年月都不缺哭穷的人,尤其你们这些开书院的。你跟解语这么快就名满天下,也得感谢好些同行不是东西,名符其实的斯文败类,有他们比着,你们可不就是凤毛麟角。”
董飞卿大笑。
陆语亦是忍俊不禁。
沈笑山与董飞卿碰杯喝酒之后,瞥一眼陆语,同时微不可见地蹙一蹙眉,又无奈地笑。
继而,沈笑山送了些明珠豆腐、清炒时鲜到她碗中——骨酥鱼微辣,雪里蕻鲜香辛辣,她西里呼噜地吃了不少,再纵着,她明日怕要胃疼。
陆语知晓他的意思,乖乖地吃素菜,随后,董飞卿又给了她一大块骨酥鱼,“听话就有赏。等会儿喝些汤。”
陆语笑着说好,又道,“还想吃雪里蕻。做的太好吃了。”是很寻常的一道菜,他却做成了少见的美味。
董飞卿眼中尽是宠溺、纵容,“喝完汤再吃。”
他说话间,沈笑山亲手盛了三小碗龙井竹荪,送了一碗到她手边。他与董飞卿的,其实只是做做样子——喝酒的时候,菜吃得少,汤汤水水的,根本不肯碰。
两个男人照顾她的时候,态度都是极其自然。
席间,无暇进门来禀:“林家大太太来了,奴婢已经将人请到了花厅。”
陆语道:“民以食为天,我还没吃好。她若是等不及,改日再来便是。”
沈笑山、董飞卿轻笑出声。
.
原家相关的案子,荀氏详细了解过了,一早便知,陆语绝不是好相与的性子,甚至于,是个冷心冷肺的人。
那样一个对外祖父的发妻、子嗣毫不手软的女孩,对于师妹林醉,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视为麻烦,不想理会,还是会为林醉做主?——做主么?可能么?
若是如此,倒会变相地成全林家。
荀氏估量着,陆语与沈笑山不会很在意林醉的事情,明面上的怠慢,大约只是时间不凑巧,顾不上应承罢了。相见之后,只要好生应对,他们便会体谅,从而劝说林醉回家——父女相认的事情,是功德一件,两个与道家渊源颇深的人,总不会回避这种事。
由此,荀氏等待的时间虽长,却无一丝焦躁,安稳得很。
.
傅宅,外书房。
齐盛在跟林醉说刚得知的消息:“林家大公子,今日去了原二老爷家,求娶原锦。”
林醉讶然,“原二老爷怎么说?”
“轮不到他说什么,原锦同意了,已经跟林骧交换了信物,如何都要嫁过去。”
“……”林醉无语得很,皱了皱鼻子,站起身来,来回踱步,片刻后停下,问:“齐叔,依你看,我该怎么办?这件事,不用也去麻烦姐姐定夺吧?”
齐盛笑呵呵的,“随心就行。咱们想怎样就怎样。”
“……哦。”林醉挠了挠额头,“这还不如不说,我听了,更不知道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