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目光沉了下来,“再等等。”
年若瑶表情未变,手上的动作依旧轻缓。
过了一会儿,听见外面有声音道:“皇阿玛,再往前走十里就可以停下来休息了。”
这是四阿哥的声音。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儿,外面的人都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
突然,皇上用略微高昂的声音道:“朕知道了,那就停下来休整半个时辰。”
说完,他捏了捏年若瑶的手,两人对视一眼,年若瑶福至心灵,略带担忧地问了句,“皇上?”
外面,隐约听到贵妃声音的四阿哥顿了顿道:“皇阿玛,儿臣从府里带来一个厨子,惯会做江南的菜式,等到了木兰围场,儿臣把他送过来伺候皇阿玛。”
五阿哥的声音也接着响起,似乎是有些兴奋,“皇阿玛,儿臣也想沾沾光。”
皇上没再回答,五阿哥挠了挠头,看着四阿哥小声道:“四哥,别忘了我啊。”
四阿哥眉宇凝重,胡乱点了点头,对五阿哥的话并没往心里去,他用余光打量了一眼六阿哥。
弘曜是真不清楚,还是掩饰地太好了?
众人再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皇上和贵妃携手从马车上下来。
身后,五阿哥对六阿哥羡慕不已道:“皇阿玛和年额娘的感情真好。”
俩人的小声嘀咕被四阿哥听的一清二楚,他沉着脸走到五阿哥身边,“皇阿玛免了咱们随侍,快回去歇着吧。”
营帐内,听到外面没了动静,皇上才开口,“你不好奇吗?”
年若瑶无奈地笑了,“臣妾只盼着,您别吓着几个孩子。”
皇上竟然现在就开始试探皇子们对他身体情况有多关注,年若瑶垂眸,幸好来之前皇上的身体状况,自己一句都没有透露给六阿哥,不然真是害了他。
“你这两天就陪着朕吧。”皇上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年若瑶是明白局势的人,放自己出去,对除六阿哥之外的皇子并不公平。
“好。”她回答地轻巧。
皇上显然也没把这当回事,两人在营帐内的几句对话都够外面的人绞尽脑汁猜几圈。
自己要为储君扫除前方的障碍,不会再让他像自己这般颤颤巍巍摸着石头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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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木兰围场,皇上召见了蒙古各部王公,四阿哥和五阿哥、六阿哥自然要随着一起招待。
席间,皇上喝得酒并不多,行动上不热情,言语上却十分热络,和蒙古这边相谈甚欢。
四阿哥今日倒是没多注意皇上,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苏培盛。作为皇阿玛的心腹大太监,皇阿玛的近况没人比他更清楚,只要从他脸上能扒出来一丝蛛丝马迹,那都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可惜,到最后皇上起身离开,苏培盛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都没变过。
不知是不是心里的不安压过了喜悦,四阿哥攥紧了手里的拳头,呼吸越发急促。
朝野上下都知道皇阿玛更偏爱贵妃所出的小儿子又如何,只要储君一日不定,他便一日不甘心。
万一到最后,皇阿玛说出的是自己名字呢。
召见完蒙古王公的当天晚上,年若瑶和皇上一起骑着马去草原上溜了一圈。
出宫前,她就让人做好了三套骑装,没想到那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你不是要教朕骑马吗?”皇上翻身下马,把自己骑来的那匹丢在原地,走向年若瑶。
“这……”年若瑶有些犹豫,往身后看了一眼。
苏培盛带着几个会功夫的太监不远不近跟着,更远处还有侍卫把守着,圣驾出行,表面上是几个人,背地里要调动上百人保护皇上安全。
让那么多人看见自己和皇上行为亲密,是不是不太好?尤其是这儿还是在草原上。
皇上就没那么多顾虑,站在马下对年若瑶伸手,“拉朕一把。”
年若瑶看着近在咫尺就差戳到自己胳膊上的手,沉默了几秒,认命地把他拉上来。
看来皇上今天是决定一条道走到黑,继续维持这个‘娇弱’的形象。
星空下的草原,天黑之后依然可以望见很远。
侍卫里一个青年小伙子望着远处的背影小声嘟囔道:“皇上怎么靠在贵妃肩膀上,是不是身体不适?”
“闭嘴!”
其他人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个小子要是说出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会连累他们一起跟着受罚。
开口的那个侍卫被一顿眼神恐吓后,吓得缩了缩脑袋。
皇上和贵妃同乘一匹马的消息,自然而然地传到了有心人耳朵里。
四阿哥听到外面的动静,思虑片刻道:“你再出去一趟,务必让这些话传到五阿哥和六阿哥那里。”
就算是诈,也得他们兄弟三人一起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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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嫔妃们的帐子聚在一起,中间最醒目最大的那顶一直都没人,齐妃老早就看出了不对劲。
“贵妃一直在皇上那儿没回来?”齐妃诧异道。
旁边的宫女点点头,“应当是的,奴才这两日都没看到贵妃娘娘的身影。”
齐妃撇撇嘴,弘时这次没来,自己只能老实待在住处,不然还能有他在前头给自己打听消息,何至于现在两眼一抹黑。
熹嫔那儿也没有比齐妃知道的消息多多少,只隐约听说皇上最近召贵妃相伴左右,两人一直都没分开。
“离开京城,贵妃越发得皇上心意了。”熹嫔咬牙切齿,“这么如胶似漆黏在一起,是想再给皇上生个皇嗣吗!”
熹嫔的话,素荷听着都觉得心颤。她们家娘娘还是接着四阿哥成婚的机会,重新回到一宫主位。
如今宫里宫外那么多人,只知道皇后的威严,贵妃的盛宠,妃位上有齐妃、裕妃,还有后来因为家世追赶上来的宁妃等人,哪里能注意到宝亲王的生母是个嫔位。
这次嫔妃们跟随圣驾来到木兰围场,蒙古这边早就备好了礼,送到熹嫔这儿的比起齐妃等几个妃位足足差了八样东西,齐妃没少借机羞辱熹嫔。
弘历那么争气,自己反而被蠢货三阿哥的生母压一头,熹嫔这几日见到齐妃就上火。偏偏她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是万不能主动惹事的,就算别人招惹她,也得主动避让。
宫里的人都是捧高踩低的一把好手,熹嫔这几年没少受气。
弘历要时时刻刻注意着前朝的动静,哪有时间再看着后宫的动向。交代四福晋瓜尔佳氏平日里多往永寿宫走动后,就一门心思扎在前朝了。
这次,瓜尔佳氏没跟过来,侧福晋乌雅氏快要临盆了,从后院挑了一个老实懂分寸的格格给四阿哥带上,让她这些天贴身伺候着四阿哥。
乌雅氏就算眼红也没办法,自己临盆在即,不能再和格格们计较这些宠爱。
在草原上的这几日,皇上分批召见了蒙古亲王,没有让任何皇子陪同。四阿哥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皇上了,正当他心急如焚的时候,收到了京城的来信。
四福晋瓜尔佳氏在信上说,侧福晋乌雅氏顺利产下一子,孩子足有七斤二两。
自己成婚多年,终于有了子嗣,还是个小阿哥。
四阿哥原本犹豫不决的心彻底稳住,乌雅氏母子平安的好兆头应当是老天爷给他的提示。
他喜极而泣,眼眶有些湿润地把信塞在怀里,起身道:“走,去给皇阿玛请安。”
隔着屏风,四阿哥喜悦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传到皇上耳朵里。
皇上语气也带着几分轻快道:“你如今也是当阿玛的人了,日后要好好办差,更加稳重才是。”
说完,皇上当即就给这个长子赐了名字。
四阿哥得了长子的消息很快传开了,蒙古王公那边也趁机来给皇上贺喜。
皇上应付完这些人,紧皱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开,反而因劳累脸色有些苍白。
“皇上,您不愿意喝药,那就喝点汤吧。”年若瑶端来一碗汤站在皇上面前,大有他不愿意和自己就硬灌下去的气势。
看着年若瑶担忧紧张自己的模样,皇上噗嗤一声笑了,正要把汤接过来喝掉,就听见外面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隆科多求见。
年若瑶右眼皮连跳三下,动作十分利索地把碗放在皇上面前的书案上,转身绕到屏风后面,从小门出去了。
不知在外面等了多久,年若瑶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皇上一声怒喝,接着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皇上大帐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苏培盛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跟了皇上这么多年了,他都极少见到皇上发那么大的火。
那么大的动静还是隆科多大人弄出来的,苏培盛简直不敢想皇上现在的脸色。
年若瑶的眼神一暗,皇上要等的是今日吧。
许是周围的环境太过逼仄,令人难以喘息,红泥悄声问:“娘娘,咱们要先回去吗?”
年若瑶摇头,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营帐的方向。
突然,一道略显尖锐的男声把年若瑶从茫然中唤醒,“贵妃娘娘。”
年若瑶认出这是苏培盛经常带在身边的徒弟,“可是皇上有什么事吩咐?”
小太监的笑容几乎是和苏培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标准,但是面对贵妃的笑容又隐含了一丝殷勤真切,“皇上命奴才把这个还给贵妃娘娘。”
年若瑶低头,见太监手上捧着的是自己亲手端给皇上的那碗燕窝攒丝脊髓汤。
那碗空空如也的汤,好像在无声地宣告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皇上,终于下定了决心。
年若瑶的嘴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眸光似湖水泛起层层涟漪,“有劳公公了。”
小太监受宠若惊地躬身告退。
贵妃娘娘的表情与之刚才几乎未变,红泥却敏锐地察觉到娘娘现在心情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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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内,皇上面无表情。
方才隆科多进来,跪下进言请立皇四子宝亲王为太子。
自己等了这些天,终于知道了哪个儿子最‘关心’自己的身体。
五阿哥和六阿哥只是一早一晚过来请安,自己不愿见,便对着营帐行礼。虽说四阿哥只来了一趟,但他对自己的监视可不止这一次。
弘历先是在那天晚上自己和贵妃骑马时,探听到他虚弱靠在贵妃身上的风言风语,接着又以呈上长子诞生的喜事,来亲自探查得到的消息是否属实。
现如今,步军统领隆科代多位朝臣来当说客,劝自己立弘历为太子。
即便是位极人臣,隆科多也想让佟佳氏继续荣耀下去,延续三朝。
佟佳氏一族在康熙朝是天子母家的富贵,到了当今万岁爷这一朝,沾了养母孝懿仁皇后的光,算半个天子母家。
将来若是年家支持的六阿哥继位,新帝登基必然会大肆封赏母家,佟佳氏煊赫不在,顺势而为一人一脚就被踩下去了。
再想爬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所以,他才想跟着四阿哥搏一搏。
只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一步他们没得选择。
皇上原本在心里只是微微偏向六阿哥,如今四阿哥主动出击,直接绝了自己继承大统的可能性。
尤其是窥视帝踪,这一条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大罪。今日,皇上终究是对儿子的失望之意大过了权臣的背叛之怒,所以才让自己全须全尾地走出来了。
隆科多闭上眼,这次回京后他会迎来皇上对自己的清算。而年家和六阿哥分毫未动,却赢得彻底。
第99章
这次出行计划是一个月,皇上光是折腾试探几个儿子就过了十来天。
年若瑶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日子,只剩下大小场合的宴席,还有满蒙打猎友谊赛这几项活动了。
老祖宗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大清这边的宗亲武将,谁也不愿意在蒙古人面前跌份,就连七阿哥和八阿哥这两个小的,都要跟哥哥们一起去打猎。
年若瑶眉头一蹙,两个小家伙就乖乖垂了脑袋,自己安慰自己道:“额娘,我们就不去了,在这儿陪着您等着五哥六哥回来。”
大帐附近支了架子正在烤肉,七阿哥和八阿哥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都是新鲜刚猎回来的兔子和鹿,两人蹲在那儿看蒙古厨子烤肉。
七阿哥笑嘻嘻地和对方攀谈起来,趁机上手烤了一会儿。
“等皇阿玛回来,让他尝尝我的手艺。”
听到七阿哥这样说,谁还敢拦着阿哥爷孝敬自家老子,厨子连忙把位置腾出来,让七阿哥好好发挥。
年若瑶让春玉守在二人身边,叮嘱道:“别让他们玩过火。”
毕竟是在草原地界儿,又发生了四阿哥和隆科多那件事,自己是位份最高的后妃,年若瑶担心这几个孩子太惹眼。
回去前,年若瑶又回眸看了一眼眼睛都笑成一条缝的七阿哥,她不禁想起来福嘉和弘曜小时候,帮自己烤肉的画面。
她与福嘉,竟三个月未见了。
红泥陪着年若瑶回去,见她眉宇间笼着一抹哀愁,不免吃惊。主子这些年事事如意,性子豁达得很,怎么今天这般反常?
八阿哥看着额娘临走时的模样,戳了戳七阿哥的胳膊,“七哥,额娘不高兴了。”
七阿哥猛地回头,语气有些凶狠道:“谁惹额娘不高兴了?”
原本嘻嘻哈哈的小阿哥突然转变了语气,那架势把厨子吓了一跳,抖着身上接近两百斤的肉胆战心惊地站在一旁,七阿哥身边的小太监却见怪不怪。
他们家阿哥爷气势不一般,将来肯定能成为大清的巴图鲁,大将军王。
“春玉姑姑,额娘这是怎么了?”春玉姑姑是侍奉额娘多年的老人,一定知道额娘方才怎么回事。
再和春玉说话的时候,七阿哥和八阿哥都客客气气的。
不管是出于对额娘身边宫人的尊重,还是看在她们守着他们姐弟几个长大的情义,翊坤宫的阿哥和公主对她们都有几分敬意。
春玉心思细腻,想到如今几个阿哥都在贵妃娘娘身边,唯有长女固伦靖慧公主嫁人两年了。
二公主出嫁后,不能像往常那样日日和贵妃娘娘见面。如今见到两个幼子欢闹,心里难免会想到二公主小时候。
春玉嘴角忍不住上扬,二公主小时候也很闹腾,只是那时候皇上和贵妃娘娘膝下只有这一女,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贵妃娘娘大约是想二公主了。”春玉小声地提点了七阿哥和八阿哥一句。
两个小家伙瞬间蔫头巴脑,二姐远在京城,额娘今日想见也见不到啊。
没过多久一队人马来了,八阿哥眯眼一看来人身穿蟒袍,不禁惊呼,“舅舅!”
来人正是年羹尧。
年羹尧先按照君臣之礼行了礼,才躬身对二人道:“七阿哥,八阿哥。”
“舅舅怎么来了?”
几年前年羹尧就因腿脚不便回到京城,舅甥几人见过的面真不少,言语间颇为亲密随意。七阿哥和八阿哥天然地对年家感到亲近,对年羹尧这个军功累累的舅舅更是近乎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