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对的官员认为:棉花种植虽是利国利民的良策,但免了税赋,只是有利于地主,稻田一旦改成了棉田,他们可以得到棉花卖出的利益,然而佃农仍旧累死累活,却只能得到一点棉花,稻田没有了,口粮也就没有了,佃农都饿死了,要棉花有何用?
已经擢升为户部尚书的蒋廷锡,这次一反以往忠心耿耿的常态,坚持驳议该政策,他望向面色已有些不耐烦的皇上,沉吟片刻道:“皇上,在寒冷的北方,百姓可以狩猎动物剥去皮毛制成衣物御寒,而在相对暖和的南方,百姓则会利用鸭鹅的羽毛、芦苇花、柳絮等充填衣服保暖。虽条件艰苦些,但衣不蔽体总比饥肠辘辘好过多了。”
皇上听了这番话若有所思,眼神中还略微有迟疑之色,但还是加以肯定、微微颔首道:“蒋尚书所言有理,稻田不能改动,棉花种植只能在无主的田地推行,至于棉花赋税就暂时不做更易。具体实施细则你们商榷后呈奏折予朕。”
“微臣领命。”蒋廷锡默默在心中松了口气,和其他大臣一起躬身齐齐应道,见皇上摆了摆手,遂都跪安离开养心殿。
等到大臣们都告退,养心殿旋而变得静谧起来,皇上从宝座后迈步而出,负手身后在殿中走了好几步,走到窗户边,他伸手发泄般地推开一面菱花隔扇,骤然间,清冽的寒风隐约夹杂着木质的松香呼啸着扑入殿中。
皇上深深嗅了嗅带着微苦草木的清风,顿时心境开阔,扫净心中的悒闷。在这幽静中,一道细微的脚步声登时在外头响起,殿门口传来苏培盛透亮恭敬的声音:“皇上,顺嫔娘娘派人送来了一个食盒,说是里面的食物是娘娘亲手做的。”
听到这话,皇上的嘴角不自觉地浮出一丝微笑,他朗声道:“快呈上来。”门外的苏培盛立即弓着腰疾步走进殿内,他的双手中极为小心地捧着雕祥云如意纹紫檀夹层食盒,夹层中被注入热水,让人一看就知道十分沉甸甸的样子。
苏培盛走到御案旁,将盒盖打开,顿时食物的香气飘散开来,肃穆幽寂的中正仁和殿多了一丝烟火气,苏培盛麻利地端出盛着面条的海碗,又取出一个带盖的粉彩喜鹊登梅图瓷盅放在御案上,没有打开。
“咦?”苏培盛低低叫了一声,纳闷地看着食盒中垫在最底下的东西,是类似请帖的淡紫色描金缠枝莲折纸。
皇上一直关注着食盒,再小的动静他也能听到,他大步走到御案后,瞧了一眼那淡紫色的折纸,直接提过食盒,自己亲自拿出那还散逸着淡淡桃花香的折纸。
皇上缓缓展开对折起来的描金缠枝莲纸,霎时一缕隐隐的甜香扑鼻而来,皇上注目片刻,不觉心旌动摇,他淡然吩咐道:“你下去吧。”
苏培盛诺诺答应了声,随即弯着腰退离养心殿。
皇上手指摩挲着折纸上的描金缠枝莲花样,里头书写了清丽秀气的一句话:辗转思念,书不尽言,纸短情长,惟愿君安。
第71章 拨雨撩云
皇上反反复复翻了好几次手中的折纸,除了表面又名“万寿藤”的缠枝莲纹样,就只有那一行字,吝啬得其它小画、落款都没有,简简单单到不行。
不过那短短的十六字虽是简单,但饱含舒舒的脉脉柔情,这般想着皇上的心情越发舒畅陶然。他坐回宝座里,拾起筷子夹起海碗中的长寿面,一看就色香味俱不全,他勉勉强强咬了一段面,这味道?皇上实在不知怎么形容,毕竟皇帝用膳即使不奢侈,也是非常精致讲究的,这面条的口感完全不似皇上之前用过的正常面条。
皇上叹了声,放下筷子,接着打开旁边的粉彩喜鹊登梅图瓷盅盖子,用勺子舀了一点粥进嘴里,只尝了一口,皇上忍不住蹙了蹙眉头,他把勺子也放下,决定还是不为难自己,因为这粥委实是太甜腻了!
其实邢嬷嬷煮的拗九粥本是清甜不腻,但舒舒为了让这粥添上自己的一份力,特地在粥里撒了一些红糖,舒舒觉得她真是个贴心小棉袄,红糖多好啊,益气补血,健脾暖胃,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呢。
皇上静了片刻,看着远处金嵌宝石云龙纹香炉里,有一缕缕白烟袅袅缥缈,他眼中凌波微动,扬声唤道:“苏培盛,进来。”
“是,奴才在。”苏培盛应了一声,便走进殿中,眼神飞快地瞄了一眼皇上的脸色,随即垂首敛目站在一旁,听候皇上的吩咐。
“把这些撤下去吧。”皇上端起茶盏喝了好几口茶水,掩去嘴巴里甜腻腻的滋味,他的眸光淡淡地看着苏培盛收拾碗筷的身影,等苏培盛利索地收拾好要告退离去时。
“等等。”皇上清隽俊逸的面容上笼着一层温煦的笑容,他语气澹然平静、不疾不徐开腔道:“你派人到启祥宫,通知顺嫔朕今晚会过去用膳。”
苏培盛答应了声,见皇上说罢就沉浸于批阅奏折中,遂更加轻手轻脚地捧起食盒走出大殿,他心中不自禁生出几分感慨,顺嫔这粗粝的一碗面一碗粥,就轻而易举地打动了皇上的心,简直是老天疼憨人,福气挡不住啊!
***
启祥宫里,又是后宫四美围聚在一起,“哗啦哗啦”的码长城中,舒舒是彻底喜欢上这打叶子牌了,只要翊坤宫裕妃等三人都有空闲,就马上召集到自己宫中玩麻将玩个过瘾。
桌面上四人的牌局撕打地很激烈,桌面外几人亦是八卦纷纷,热火朝天地互相交流各自的小道消息,而舒舒只能作为最忠实最专注的听众,时不时冒出一句“真的吗?”、“不是吧?”,她的一双大眼睛分外地乌澄莹澈,满满是兴致盎然的好奇心。
“妹妹,幸好中午七阿哥的满月宴,你没去赴宴。”裕妃话说个开头,就不由地扑哧笑出声,她顿了下,撇嘴笑道:“据说谦嫔为了恢复苗条的身段,早上只吃一碟子醋泡黄豆。”
“也不知谦嫔是不是抱着七阿哥用劲太过,那真是走一步响一声,走两步嗝一声。”话又说到一半,裕妃没忍住嘻嘻笑个不停,手中握着的叶子牌都差点掉落。
庄贵人抬起绣帕捂住嘴,接腔道:“顺嫔娘娘你是不知道,我们这群人就光闻谦嫔发出的臭气和酸气了,等到筵席落座,没有一个人有胃口吃东西。”
裕妃总算缓过气来,她唇角的笑容转而化成一抹不屑:“是啊,在场的贵妃娘娘最是清高,自诩饮花露的人,那张脸可怕得咯,恨不得甩谦嫔几巴掌。筵席才刚开始,贵妃就抿了一小口酒,随后就起身告辞了。”
裕妃微眯起眼睛,忽然话锋一转,眼中泛着神秘兮兮、不敢置信的神色,她压低嗓音道:“太后娘娘都没怎么关心这个刚出生的小孙子,按理说七阿哥长得算是可爱肥壮,但太后娘娘今日只派嬷嬷送了不厚不重的赏赐,反而是四阿哥那里不年不节的,送了一大堆的东西。”
“也不知是什么贵重的宝物?唉,这后宫中,不管是女人还是孩子,总要有一座大山靠着。”裕妃有些悒悒不乐地感慨叹息道,她挥着手帕拂了拂自己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纤尘,犹若要扫去身上的心烦虑乱一样。
闻言,庄贵人、常贵人都不由露出落寞的神情,她们不约而同地瞟了几眼顺嫔和裕妃,顺嫔有宠有孕,还有太后娘娘这个姨母,而裕妃更是她们可望不可即,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连比较都不能。
舒舒有些恍恍惚惚地看着郁郁寡欢的三个人,原本欢乐的气氛骤然变得沉闷起来,就在舒舒不知所措地想着怎么重新调动气氛时,丁来福气喘吁吁地跑到花厅门口,大声禀告道:“回娘娘,刚刚养心殿派人过来,说皇上酉正时分会到启祥宫用晚膳。”
“知道了,辛苦了。”舒舒微微颔首。
哪想到舒舒话音刚落,霎时觉得花厅中的气氛更加沉寂,甚至陡然变得冰冷萧瑟,舒舒转头环视了四周,角落里摆放了好几个燃烧着银霜炭的火盆,虽窗户都敞开,但炭火烘得一室暖洋洋。
而被裕妃三人围绕的舒舒,此时则感受不到炭火的温暖了,裕妃几人浑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这寒气都是针对舒舒的,仿佛要把舒舒冰冻似的。
一局终于打完,舒舒思忖了会,随后脸上蓄足了殷切的笑意,娇娇俏俏道:“下午我打叶子牌手气真不好,一直输一直输,喏你们看,我的开运香囊里都空空如也了,被你们赢光了,裕妃姐姐,我看你的荷包都快装不下了。”
身后的锦年立即帮腔道:“主子,你今儿运气不佳,是因为主子胡了第一把,之前奴婢听丹芸姐姐说过一句话,说是‘先胖不算胖,后胖才能压倒炕’,主子开局顺利,到后面就只能一直输了,所以说主子今日不宜继续打叶子牌了,最好暂时‘鸣金收兵’,过几日再战。”
“嗯嗯。”舒舒深感有道理,赞同地点点头:“打了许久了,不如今日就到这里吧,过两日我再邀请姐姐们过来启祥宫,到时一定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们。”
裕妃掂着那颇有重量的荷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唇角勾勒出一朵意味深长的笑纹:“妹妹不用担心,姐姐别的不多,荷包那是准备地足足的,丹芸,再放上一个荷包。”
庄贵人亦是精神奕奕地笑道:“顺嫔娘娘,我们都还没打尽兴呢,大不了这局我放点水,让娘娘做个大牌,把银子赢回去,反正我的荷包也快要满了。”
常贵人虽没出声附和,但两只手掌已经覆在叶子牌上,“哗啦哗啦”把玉石牌打乱,再快手快脚地重新垒成四方的长城样子。
锦年低着头,嘟囔着嘴巴,脸颊鼓鼓的,很是不满,谁不知道裕妃几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们的兴致不在叶子牌,而是即将到来的皇上。
这不叶子牌才打了片刻,裕妃一个个都去更衣了,让主子等了半晌,三人回来后,虽没有更换更精美华丽的衣裳,但脸上妆容装扮地愈加柔美精致,身上更是芬芳馥郁,熏得舒舒不由地打了个喷嚏。
舒舒连忙用帕子掩住鼻子,无奈地看着表面打得热络实则心思不在叶子牌上的三人,默默在心里喟叹了声,她也不好强势地赶走她们,皇上见到她们又怎么样?皇上可不是那么轻易被牵着走的人。
时间流逝地很快,但裕妃几人都不免露出着急忐忑的神色,她们此刻也是矛盾重重,心中既盼着快点见到皇上,又暗暗不希望在启祥宫见到皇上。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花厅外头忽然有击掌声连连传来,有太监的通报声传进:“皇上驾到――”裕妃霍然起身,一马当先地走出花厅,庄贵人、常贵人紧随其后,舒舒这个主人反而落在最后面了。
“臣妾(妾身)给皇上请安,恭祝皇上万福金安。”皇上的身影刚踏入正殿,裕妃她们就即刻屈膝施礼,身姿娉娉婷婷,要多婀娜就有多婀娜,脸上更是露出嫣然妩媚的笑容。
“你们……先起来吧……”皇上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来的是启祥宫没错吧,皇上转头一看,只见苏培盛也是一副呆愣的蠢样,苏培盛满眼纳闷,引路太监莫非把皇上带到翊坤宫了。
苏培盛抬头,疑惑的视线巡逻了一圈,直到看到顺嫔娘娘出现,他长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是启祥宫,是顺嫔娘娘。
皇上也看见舒舒了,他的脸上顿时洋溢出毫无掩饰的欣喜,舒舒就穿着一袭家常的衣袍,宛若芙蓉花的面上并无妆饰,只莹白如玉的脸颊上透出滟生生的粉色,舒舒也看到皇上了,两人对视,她看着皇上笑得愈发甜蜜,笑颜如灼灼桃花盛开。
这笑容落在皇上的眼里,皇上不由得有一丝晃神,心中涌上一团说不出的绵绵情意。他大步走到舒舒身边,握住舒舒软腻白皙的小手,贴近她的身子俯首在她耳边,声音低柔道:“外头风大,以后不要出来迎接了。”
这么多人注视着他们,舒舒有些不好意思,粉嫩的脸颊上显得愈发绯红羞涩,她轻哼一声,唇边梨涡轻漾,脆生生道:“皇上未免自作多情了,我才不是来迎接你的,我是要送各位姐姐离开的。”
裕妃三人这时的脸色可谓是跟五彩缤纷的调色盘一样,看着皇上和顺嫔极为亲密的样子,她们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黑、一会儿白……那变幻的速度让舒舒都想开怀大笑了。
第72章 恋恋不休
皇上听到舒舒这话,这才赏脸般看向裕妃几人:“你们怎么在启祥宫?顺嫔如今身子容易乏累,需要安心养胎,你们莫要经常叨唠她。”
忽然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恰如一把锋利的剑,吹到人的脸上如同刀割般疼痛,但这萧瑟的风却比不上裕妃三人心底的冰凉,裕妃强颜欢笑道:“臣妾几个也是怕顺嫔妹妹孕期枯燥无聊,所以才来陪伴妹妹打发时间的,妹妹你说是吗?”
一片沉寂,无人应答,裕妃撑着尴尬的微笑看向游廊上的帝妃二人,皇上在寒风呼啸袭来时,就迅即拢过舒舒,替她挡去身前的寒风,自然而然牵起舒舒的手,往暖阁方向走去,完全不在意裕妃几人。
裕妃的神色顷刻间更加惨白,她两眼怔怔地望着他们缓缓离去的身影,此时的裕妃站在这里,隐隐约约中还能听到皇上和顺嫔说说笑笑的声音,皇上的笑声宛若暖风般曦煦,充斥着浓浓的温情和呵护。
裕妃闭上双眸,舌尖默默感受着心底涌动上来的咸涩和酸苦,她握紧双手,眼睛睁得极大,从喉间溢出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天色就要暗了,都回吧,不要打搅人家。”
“嗯,娘娘。”庄贵人、常贵人低低应了一声,几人迈着沉闷而惆怅的步伐走出启祥宫,终于在夜幕降临前回到了翊坤宫。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是料峭凄凄的冬风,那边是暖意洋洋的春风。皇上和舒舒用完了一顿温馨的晚膳后,就携手漫步回到寝宫里了。
“万岁爷今晚不回养心殿吗?难道要在我这里安寝?”舒舒问道,清凌凌的双眸疑惑地望向万岁爷,她怀有身孕也侍候不了万岁爷啊。
皇上薄唇微扬,为了配合舒舒的步伐,迈出去的步伐不自觉得又放慢了几分,他微微颔首,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情:“明日你的额娘和你那个最小的弟弟将会进宫。”
“弟弟?”舒舒已经做好了额娘进宫的准备,没想到还有弟弟也要进宫,她依稀记得小弟叫晟钧,和他稳重的名字不符,小弟是个极活泼阳光的男孩子。
皇上深沉的眼底划过浅淡的笑意,语气温和道:“嗯,虽然你们是亲姐弟,七岁之后要讲究男女大防,你小弟也已八岁之龄,但朕听说你们姐弟俩感情深厚,遂安排他进宫几日,你也能多多见见家里人。”
“谢谢万岁爷,您太贴心了。”舒舒笑盈盈道,听着万岁爷说多见见家里人,她蓦然想起在遥远三百年后的闻家大宅,明明那里装满了一堆家里人,然而她心里只挂念着堂姐苗苗,也不知她离开后,堂姐会不会伤心难过到吃不下饭?
“怎么了?”皇上看着舒舒原先灿烂的笑颜变得悒悒愁闷,不由地有些慌乱无措,他伸出手,轻柔地抚上舒舒的脸颊,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舒舒同样抬起手覆上万岁爷的手掌,明媚的笑容重新在舒舒的脸上漾起:“我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也很久没有见到祖父祖母了,也不知他们的身体是不是还康泰?”
“不必担忧,朕明日就命太医院院判到府上,给两位老人家诊脉开方,如若需要什么贵重药材都由御药房提供。”皇上温言宽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