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装女子缓缓地闭上双眼,深深呼吸了几次,嗅闻着寝殿内袅袅飘溢出的淡淡檀香,旋而她的脸色就变得平静无波,阒然中,她慢悠悠地说道:“水晶是最脆弱的,就好像稚嫩的小娃娃一样。”
她顿了顿,徐徐睁开一双浅棕色的眼眸,唇边凝了一点笑涡,语气柔和无比:“失去幼崽的母亲,即使是疯狂产崽的兔子,也会成为一只颠狂的兔子,呵呵……”
侍女怔了怔,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不过一瞬间,她立即恍过神来,弯腰贴近主子,低低耳语道:“主子,您是想……这样做是吗?”
“嗯。”宫装女子微微颔首,清雅的容颜上露出一抹怡然的笑容,望着镜子的幽晦眼神,骤然闪过一丝称心快意的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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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洲清晏中。
苏培盛一脸眉开眼笑,他正提着一个精制笼子,从大殿中走出,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都想着为苏公公效劳,帮着提那笼子。
只见那宽绰的笼子顶上,罩着一层靛蓝色的绸布,几个小太监完全看不出笼子里头是什么。但不用琢磨,都能想得出笼子里,装的是是名贵的猫啊狗啊等宠物。
这时苏培盛挥了挥手,等候在角落里一名小太监,迅即落地无声地飞奔到苏公公面前。小太监名字叫小印子,他是御兽园里头做事的,今早正是他把笼子送到九洲清晏,给皇上过目。
苏培盛扬起拂尘,轻拍了下小印子带着帽子的脑袋瓜子,对着他一脸和善地说道:“你小子是个有福气的,咱家今天可是给你选了个好去处啊。”
“咚”的一声,小印子的双膝猛地落在坚硬冰凉的石砖上,他连连磕了好几个头,仰起自己的脑袋,满脸感恩地看着苏公公,语气诚诚恳恳道:“奴才多谢苏公公,苏公公的大恩大德,奴才是没齿难忘啊。奴才以后定尽心尽力地做好份内之事,奴才将来一定会报答苏公公……”
“够了,快起来。”苏培盛遽然打断他的话,急忙把他拽了起来,低声训斥道:“你这小子规矩学到哪里去了?在宫里大声喧哗是禁忌。若不是……”
“唉啊。”苏培盛重重地叹气了一声,若不是赶着把东西送到茹古涵今,他绝对会让这个小印子来一次“回炉重造”,或者再让御兽园总管挑一个好的。
苏培盛摇了摇头,把笼子交给小印子,脸色严肃道:“拿好,现在跟咱家去茹古涵今。你小子记住,去了那里,你只管着照顾这只兔子,其它事情都不要管。记住务必要谨言慎行,一点小错都不能犯。”
说罢,苏培盛就抬起脚步,一身轻松地走在前方,小印子则提着沉重的兔子笼子,和几个小太监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公公后面。
几人刚走出没多久,苏培盛略一抬头,就看见了梁永新这小子,他正引着太医院的院首蒋太医等一行人进去面见皇上。苏培盛满脸堆笑地给蒋太医行了个礼,蒋太医随即拱手和苏公公进行友好问候。
两方人马相互打完招呼后,苏培盛一脸笑吟吟地走了几步,蓦地停下脚步。他皱了皱眉头,转头回望了蒋太医等人一眼。
苏培盛凝神算了算日子,心想:还好还好,应该是皇上诊平安脉的日子,而不是身体出现啥问题了。
皇上每过一旬,就会由蒋太医来诊平安脉一次,不过有时候皇上无暇顾及,便会推迟时间,或者是直接错过,下一旬再进行诊平安脉。
苏培盛啧啧了声,心道:皇上的身体健壮得很呢,再加上皇上最近又和顺妃娘娘蜜里调油、阴阳相合,不管是身还是心,都是舒畅地不得了啊。
别看皇上最近忙于政务,但总能抽出一会儿时间惦记着顺妃娘娘,用膳时吃到罕见的美味佳肴,就会立即吩咐御膳房再送上一道给茹古涵今。还有只要各府县呈贡上珍奇的宝物,皇上要嘛挑选出最极品的送给顺妃娘娘,要嘛就连开箱都没有,皇上直接命人,通通送到茹古涵今。
像小印子现在提的笼子,装的是一只凤眼西施兔,不算什么金贵之物,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兔子,但珍贵在皇上的心意啊。
这只兔子,皇上特意派御兽园的小太监养了几天,看看这只兔子是否好养、是否听话、是否活泼,待没什么异常后,皇上才吩咐苏培盛,将兔子连小太监一起打包送到茹古涵今,不过这次不是送给顺妃娘娘,而是五公主。
皇上的公主好几个,五公主虽然长得那是粉雕玉琢、白雪可爱,还不是因为她的额娘是顺妃娘娘的缘故,惹得皇上爱屋及乌,在几个公主中,最是疼爱五公主。
此时,气势宏伟、庄严雅静的卷棚歇山顶大殿里,蒋太医在梁永新的带领下,走进大殿一侧的东配殿里头,皇上正从御案后迈步走出,随意地捡了一张紫檀木圈椅坐下,并示意蒋太医坐到他旁边。
殿外,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细雨来,在静穆中,有水花滴落在地砖上的清脆响声,幽幽地传进广阔的殿中,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蒋太医,依然专注地给皇上诊脉。
片刻后,蒋太医本是平波无澜的脸,渐渐地一点一滴开始产生变化,他的神情越来越沉重,眉心越拧越紧,紧得都可以夹死苍蝇了。
蒋太医一脸怔忡地开口道:“回皇上,微臣……”,他支支吾吾地说了个开头,实在是说不出接下来要告知给皇上的话,他嘴唇嗫嚅了下,闭上了嘴巴,将要说的话又咽回到肚子里去。
愣神了会,蒋太医猝然拿开了搭在皇上手腕的诊脉手指,又倏地把手指再放上去,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想要重新再诊一次皇上的脉象。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纳闷之色,他对于自己的身体,虽然不算是了如指掌,但也是心中有数,没感觉到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
不过就疑惑了一刹那,皇上便若无其事地用另一只空闲的手,端过方桌上摆放的一盏素面淡黄色琉璃茶盅,皇上掀开茶盖子,徐徐地撇着茶盅里烟雾般的热气。
茶盅里头泡着是一盏金线青莲白菊茶,可以安神聚气、清火降热。皇上惬意地端起茶盅,缓缓喝了几口,就放回方桌上。
茶盅里还剩下有半盏的净白色茶汤,只见碧莹莹的金线莲叶随着茶汤,悠悠荡漾了会。皇上望着茶汤中清亮的天光倒影,突然心绪恍惚了一会。
是咯,最近这些时日,他的身体自觉地有一些虚火亢盛、血热浮躁,所以才吩咐奉茶宫女们,泡一些解热败火的茶汤饮用。
又过了一会儿,蒋太医终于停下诊脉,他的脸色依旧是一片暗沉无光,眼神里溢满了忐忑不定,犹犹豫豫地不知如何开口。
第116章 封蛏算
皇上身姿挺拔,神情泰然,他背靠在肃穆凝重的紫檀木圈椅中,气定神闲地将手搭在狮子头造型的扶手上,墨黑如漆的眼眸幽暗深邃,他注视着蒋太医,语调沉静而和缓道:“蒋太医,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闻言,蒋太医猝然离座,“扑通”一声双膝落地跪倒在皇上的面前,他一脸惧畏忐忑,诚惶诚恐地道:“微臣还无法断定,恳请皇上让微臣用刺灸法,来详验圣体的肾腧穴、涌泉穴,还有命门。”
皇上漫不经心地瞟了蒋太医一眼,微微颔首道:“朕准允了。”
蒋太医俯身磕了个头,许是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蒋太医沉默了一瞬,陡然有冷汗从他额头上涟涟冒出,他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皇上,除了刺灸法,微臣还须查验龙体的……龙体的元精。”蒋太医飞快地说完后,它立即低垂下自己的脑袋,完全不敢直视此时的天颜。
蒋太医说话时的声音越来越小声,几乎低到不可听见,但在宽阔静谧的配殿内,皇上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并没有马上应承,而是缄默不语了好一会儿,才面色铁青道:“朕也准允了。”
约半个时辰后,蒋太医诊断出了最不堪的病情,只见平时鹤发童颜、老而益壮的蒋太医,此时满脸颓然地瘫坐在圈椅里,要不是圈椅是三面合围着,蒋太医早已滑落在地板上。
而此时的皇上,端坐在圈椅里,仍旧是一脸的淡然从容。殿外头的绵长细雨早已停歇,热烈而明媚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喷涌四射出一缕缕金灿灿的光辉。
暖暖的阳光铺满在巍峨高耸的殿宇的每一个角落,莹亮的煦光从宫殿飞翘的棱角洒下斑驳的光影,在殿中缓缓地移动,映照在皇上俊美清冷的侧脸上,他依旧是一副昂然自若的模样,只那双幽邃漆黑的瞳仁里,隐隐藏着令人胆怯的骇浪。
良久的静默后,皇上的声音极轻极轻,像是在漫长的跋山涉水后,身体感到万分疲累一般,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消尽,他吃力地吐出话语:“蒋太医,你……如实……说出来吧。”
旋而身体变得老迈龙钟的蒋太医,捂着心口深深地叹气了一番,须臾后,他一脸沉重地慢慢说道:“微臣有一老友,他在三十多年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连续七天,服用了同一种药物。”
“微臣的老友也是一位大夫,且医术高明到无人能敌,但是他也是在服用两年后,才偶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蒋太医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蒋太医随即定了定神,他的眉尖紧紧皱起,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后来他从他妻子那里获悉,他服用的药物叫作‘从一而终’,此种药丸又名‘断根草’,服用的人将会造成……造成绝子绝孙的后果。”
“他的脉相微臣再是熟悉不过,微臣也曾和他一同苦心研究过解毒良方。今日,微臣给皇上请的脉,和他的脉相是……同出一辙唉!”
“啪嗒”一声,皇上坚实的手臂,在无意识间,重重地捶打了一下身旁的方桌,桌上摆放的那盏素面淡黄色琉璃茶盅,滴溜溜跟着桌面的晃动滚到边沿,骤然间哐啷摔了下来,砸了个散碎响亮。
皇上的手臂旋而收了回来,他用指骨节使劲按压了下眉心,微微的疼痛感乍现,他低低嘶喊了一声。
蒋太医抬头偷偷觑看了一眼,就看到皇上的手掌心,赫然呈现了一条呈暗红色且有细小的纵切纹路,它象征着阳气浮越,而脉络随气奔,故脉不见微反而见弦大。
总而言之,皇上的肾出现了问题,肾为气之根,肾产生元精。但皇上不是肾阳不足,而是肾精太壮,则导致髓海溢满,精化生虽有源,但太磅礴炽盛,从而血热精枯,造成断绝子嗣的后果。
此时此刻,皇上俊逸的面容已不再平静无波,在听完蒋太医陈述的话语后,他的脸色逐渐发黑如墨,深邃的眼眶蓦地变得如凛冬冷霜,望之令人生寒,他一字一字地蹦出:“你可有疗法?蒋――太――医?”
蒋太医咽了咽有些干涩的喉咙,抬起手胡乱擦拭下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他此时根本没有胆量去瞧皇上的脸色,犹如虾子一般佝偻着腰,嘴巴无声嗫嚅了会,很是无措的样子。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皇上的眼神里渐渐泛起一层薄薄的愠怒,面色虽已恢复澹然无波,但语气中自有一股冷厉:“蒋太医,你打好腹稿了吗?”
殿外依然晴朗温煦,暖阳熏人,殿内和外头却截然相反,凝滞的空气中夹杂着凛寒的冰霜,蒋太医心脏一悬,后脊中不由得也渗出一层冷汗,他慌慌张张地跪伏在地,声音颤抖不已:“求皇上恕罪,微臣……微臣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此话一出,蒋太医顿然觉得殿内的气氛越发}人得慌,他身上的寒毛阵阵竖起,他用劲掐了下右手上的虎口穴,勉强镇定了一点,语气惶惶然道:“微臣的老友这几十年来,服用过各种药草,用尽过各样的方法,都无法使身体恢复原状。”
皇上浓密乌黑的眼睫低敛,抿着唇一言不发,静默须臾后,他的眉心渐渐拧成川字,情绪难辨的俊容矍然失色,苍白如素纸,透着一种溃败失望的锈青色。
良久后,皇上深深呼了一口气,语气有些迟疑地问道:“这个‘从一而终’的药丸,是如何让人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服用的?”
空气中有胶凝般的滞缓与压抑,蒋太医悄悄用手掌心,摩擦了下被冷汗洇湿的衣袍,他把要说的词句细细斟酌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蒋太医蹙着眉头,哆嗦了下嘴唇,战战兢兢地缓缓说道:“回皇上,是在男女完成同房后,气血流溢、情盛肆纵后的两个时辰内。”
知晓了这药物的服用时辰后,皇上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一下子崩裂开来,他额上青筋骤然爆出,幽黑深晦的眼眸中渐渐泛起一缕缕暗红色的血丝。
彼时殿中一片沉郁死寂,皇上略微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的眼神骇人到极点,犹若严冬的冰雪,又如最冷峭的寒风,凛冽到了极处。
蒋太医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起来,像是处在寒冬腊月一般,沁寒瑟缩不已,上下两排牙齿不自觉地直直打颤。
沉寂良久,时间恍如在此刻停滞不动,蒋太医好似被这沉闷凝重的气氛,压地越发抬不起头来,连跪地都很难保持姿态,他的身体只能头点地的趴伏在地砖上。
皇上霍然起身,迈着不甚平稳的步伐,缓缓地踱步到窗前,他一边走着,一边捻动着手中的奇楠沉香佛珠手串。口中默默念诵着“清心诀”。
时光缓缓流逝,慢慢的,皇上高挺的背影不再阴郁,仿佛整个人沉浸在“尘垢不沾、俗相不染”的心如止水虚空中,望过去他的身姿显得格外宁宓而朦胧。
蓦然,有一阵怡然的微风徐徐贯入,给殿中拂来一脉清透,皇上缥缈如空灵的声音响起:“吴处厚有两句警戒‘慎言浑不畏,言出患常随,三缄事可见,两舌业当知’,蒋太医,这两句话朕希望你牢牢记住。”
蒋太医跪地的身体轻轻一颤,他努力撑起身子,仰起自己的面孔,旋而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缕坚定的神情,他正色断然道:“微臣绝对会钳口不言,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
“嗯,你跪安吧。”皇上的声音依旧是缥缈不定,淡淡如烟雾般透着一股诡谲之意。
“微臣告退。”蒋太医神色肃然,他艰难地从冰凉的地砖上爬了起来,然后托着沉重的身子,尽力在悄无声息中地从大殿内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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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古涵今中。
小悠悠一早醒来,就收到了一份称心满意的礼物,是她的皇阿玛送给她的,一只可爱萌动的凤眼西施兔。
初见这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小悠悠那双还有些睡意的大眼睛,瞬间睁得圆溜溜的,她忽闪忽闪着大眼睛,卷翘浓密的睫毛上霎时挂着一颗沁出来的水珠。
在奶嬷嬷怀里的她,立即挥舞着小胖手,拍打着奶嬷嬷禁锢她的手臂,兴奋十足地欢叫着:“咿呀……咿呀啊啊。”她不要被抱着了,她要下来和小兔子一起玩。
舒舒笑盈盈地走到奶嬷嬷旁,把小胖妞抱进自己怀里,她亲了亲小悠悠粉嘟嘟的圆脸蛋,握着小悠悠温热的小胖手摇了摇,嘻嘻笑道:“小兔子是不是很可爱?小悠悠很喜欢它是不是?来,跟着额娘一起叫‘兔兔’、‘兔兔’。”
小悠悠白嫩的脸蛋上,露出一个大大的无齿笑容,她的胖指头指了指还在笼子里的小兔子,奶声奶气地跟着额娘咿呀学语:“呼呼……嘟……嘟嘟……”
小悠悠鼓着一张小脸,把自己的小手捏成小拳头,粉润的嘴唇“呼啊嘟啊”的啊,很用心地学习着,晶亮的口水都不小心喷了出来,还混杂着一丝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