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婉瑜的身子略微晃了晃,险些掉下泪来。
而此时昭宁却并没有察觉到董鄂婉瑜的异样,她故意先略过董鄂婉瑜,并非是因为不想选董鄂婉瑜,而是因为刚刚回头的时候看到顺治一脸小人得志般等着看热闹的表情,心里生出几分不忿,所以故意想叫顺治先着急一会儿而已。
昭宁越过董鄂婉瑜,走到董鄂婉心的面前,将手中的玉如意递了过去。
这是命定的贞妃,她这如意自是不会送错的。
董鄂婉心依旧是一脸木然,再美的面容配上这样一副表情都难免失了几分颜色。
昭宁刚刚也想过董鄂婉心故意如此也许并不想入宫,但董鄂婉心并未明确表示,她自然也不会去插手她的命运。
左右这只是复选而已,入选的秀女还要在宫里等待册封或指婚,董鄂婉心若是当真不愿,也还有转圜的余地,但这并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
董鄂婉心木然的接过玉如意,却并没有搭理昭宁,昭宁也不在意,而是继续走向站在最后的石映月。
石映月倒是大方的抬头与昭宁对视,只是她的眼神里写满了拒绝。
昭宁对着石映月不出声的询问:你不要?
石映月坚定的微微颔首。
昭宁心下了然,自不会强求,便想转身回头去将手里已经拿起来的玉如意给了董鄂婉瑜,却不想贵太妃突然开口说道:“这石氏出身人品都不错,怎么就入不了大格格的眼了呢?”
石映月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看向昭宁的眼神里充满了恳求,昭宁心里不由得一叹。
有人削尖脑袋想进宫,有人却将这紫禁城视为虎狼之地,她帮不了天下众生,但这石映月既然愿意求她,那便是她们的缘分,她倒是愿意成全。
昭宁转过身面对贵太妃,淡淡的说道:“太后和皇上既然叫我做主,那我自是挑自己喜欢的,石氏很好,但我却不想选她,不可以吗?”
昭宁理直气壮的模样叫顺治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赶紧咳嗽了一声作为掩饰,然后说道:“没什么不可以的,既然叫你选,便随你。”
昭宁满意的给了顺治一个赞许的眼神,这人虽然性子怪了一些,但身为君王一言九鼎的觉悟还是有的,值得肯定。
昭宁的不客气叫贵太妃自觉折了颜面,她不敢跟顺治掰扯,只冷笑一声对着昭宁继续说道:“我瞧着大格格的眼光可不怎么样,且不说石氏,那挨着孔格格的董鄂氏可是名满京城的满洲才女,大格格竟也看不上,莫不是怕有她比着,显得你粗鄙了?”
贵太妃这话叫太后和顺治都沉下脸来,只有昭宁神色不变。
昭宁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轻笑一声:“我却是没听明白,贵太妃您到底是夸她呢,还是不喜欢她不想叫她中选呢?好好一个闺中贵女,您却直言她名声在外,我这柄本想送出去玉如意,如今倒真的不知道该不该给了。”
昭宁一直盘算着不想叫董鄂婉瑜跟博果尔扯上关系,正愁不知道该怎么下手,贵太妃就自己蹦出来闹,正合她意。
她是不嫌事大的,最好能闹到绝了董鄂婉瑜跟博果尔的可能,彻底将博果尔从中摘出来。
昭宁的话叫董鄂婉瑜又是一颤,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昭宁是想叫她入选却被贵太妃打断,或是只不过为了与贵太妃置气,那么一说而已。
但于她而言,这却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
董鄂婉瑜突然蹲下身去,语调微颤的开口说道:“太后、皇上明鉴,奴才自幼长在深闺,以女则和女戒启蒙,从未有半分逾矩,更不曾在外交游,又何谈名满京城?奴才虽愚钝,但幼承庭训,绝不敢有辱家门,还望太后、皇上明察。”
她仿佛十分害怕,颤抖的尾调带着无限的委屈,直叫听到的人不由得心生怜意,不忍再说她半句不是。
特别是说完之后她轻轻抬眸看向顺治的那一眼,带着欲说还休的哀求,然后又似觉着不妥,赶紧低下头去,更是显得分外可怜。
董鄂婉心忍不住轻呵了一声,却叫站在她们身边的昭宁听到耳中。
对于董鄂婉瑜的表现,昭宁丝毫不觉得奇怪,反倒是这个看起来不情不愿的董鄂婉心,倒是有点意思。
看来这姐妹两个,颇有些不太和睦嘛。
昭宁的心不在焉只有顺治察觉到了,他并未为董鄂婉瑜所动,反而一直在观察着昭宁的反应,本想看看好戏,却发现昭宁对董鄂婉瑜根本没有传言中的在意。
在董鄂婉瑜明显在勾引他的时候,她却还有心思去看董鄂婉心,当真是,没心没肺!
“咳咳,”顺治清了清嗓子,唤回昭宁的注意,“朕说了,交给大格格做主,这秀女是去是留,大格格自己看着办吧。”
呵,男人。
分明是他先看上了董鄂婉瑜,却偏要她来出头,不就是怕太早显出偏爱会叫太后不喜吗?
今儿顺治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不惜将她推出来当挡箭牌,十有八九是为了董鄂婉瑜,她要是当真不将董鄂婉瑜留下来,他会不会当场翻脸?
昭宁并不想挑战顺治,她只是想达成自己的目的,故而继续开口说道:“我倒是觉得这董鄂氏挺好的,能说会道知情识趣,正好适合陪王伴驾,只可惜贵太妃不太喜欢她,若我将她留下,太妃不会与我生气吧?”
有时候,茶里茶气的说话也挺有趣,她自是不会阻拦董鄂氏进宫,但却要趁机将名分定下,已保万全。
“大格格这话说的没道理,她既是要陪王伴驾,那便是太后的媳妇儿,我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干系,你应该问的是太后。”
贵太妃没讨到好处,冷着脸也要恶心昭宁一句。
太后皱眉道:“不过是个寻常秀女,当不得你这句称呼,好了,别为了她一个耽误时间,昭宁,你做主便是了。”
“是。”
昭宁点了点头,重新转了回来。
此时董鄂婉瑜依旧蹲跪在地,昭宁这一转身,便像是在对她行礼一般。
“既是满人才女,那便不要明珠暗投了,董鄂姑娘,这枚玉如意你拿好了。”
昭宁将手中的玉如意递到董鄂婉瑜的面前,“愿你今后能称心如意。”
董鄂婉瑜心中已乱,对于昭宁更是完全看不透。
但她知道这是她想要的,所以毫不犹豫的接过了玉如意,低声说了一句:“多谢大格格。”
大事已了,昭宁功成身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就等着被领着离开。
顺治死死盯着仿佛没事儿人一样的昭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更重要的事?”
昭宁茫然看向顺治,完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一直在边上看戏的淑太妃此时却笑着开口:“大格格,您的玉如意不要了?”
昭宁:……
光顾着表演了,竟然忘了自己没拿!
不单是昭宁忘了,就连吴良辅也疏忽了,竟是已经端着托盘走回了顺治的身边。
昭宁打量了一下自己跟吴良辅的距离,心里一横,想着丢人就丢人吧,玉如意不能不要,便要举步过去拿,可她还没动,却见顺治站了起来。
顺治慢悠悠的走到昭宁的面前站定,也不理会跟在身边高举托盘的吴良辅,伸手拉起昭宁的左手,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串珠串亲自套在了昭宁的手腕上。
昭宁低头看去,只见那珠串圆润硕大,色泽晶莹透澈,配着碧绿的玉石,贵气逼人。
“原是我没见识了,”淑太妃笑道,“想来也是,玉如意哪能配得起咱们大格格,还是皇上慧眼,这东珠与大格格相得益彰,十分合宜。”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东珠吗?
昭宁虽是第一次见到东珠,但却知道东珠的意义,顺治当众送出的这一串东珠,代表的便是皇后之位,自此之后,她的地位再无可动摇。
这是作为她懂事留下董鄂氏的回报吗?
还是真的特意为了她而准备的?
昭宁探究的看向顺治,眼神之中却没有多少惊喜。
正等着昭宁反应的顺治不解的皱了皱眉头。
今日他亲口给她遴选嫔妃的权利,又亲手为她套上象征着皇后之位的东珠,这是在大婚前他能给她的最大尊荣,可她怎么丝毫没有激动的神色,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呢?
难不成这女人当真是个傻的,他都已经表示的这么明显了,她还看不懂?
“这丫头怕是高兴傻了,”太后含笑开口,“皇上也忒心急了些,就不能再多等上几日?”
顺治顺势握紧昭宁的手,回首答道:“朕倒也不急,就是想让昭宁安心罢了。”
昭宁张了张嘴,一句“我也不急”终是没能说出口。
她还真的是,挺急的。
这个时代对她来说,还没有多少归属感,她很需要早些定下名分,好叫自己的心安稳下来。
“多谢皇上。”
昭宁对着顺治福了福身,表达自己的谢意。
这份用心,她承情了。
也许很快他很快便会如历史上那般与董鄂氏相恋,从此与她形如陌路人,但至少此时此刻,她觉得他是真心将她当成未来的皇后来爱重的。
为着这份爱重,她愿意努力去做一个好皇后,至少在他翻脸之前,她都会尽量不叫他失望。
至于将来,谁知道呢?
大不了就还等着当太后呗。
第27章
参加复选的秀女们进入万春亭时,几乎都是一样的紧张小心,而离开万春亭时,则是心情各有不同。
一般来说,被选中的秀女喜不自胜,而被撂牌子的秀女则是难掩伤心,忍不住落泪者亦不在少数。
昭宁这一组却有些与众不同,中选的董鄂氏两姐妹都没什么欢喜的神色,而落选的石映月清冷的双眸中却染上了一抹欢欣。
“映月谢过大格格,”
远离了万春亭后,石映月忍不住向昭宁道谢,“今日我本以为凶多吉少,却不想竟能如此好运,遇到了大格格这般贵人帮我。”
昭宁此时方才低声问出心中的疑惑:“其实我也好奇,为何映月想要求去?以你的品貌若因为被撂牌子所托非人,就连我都觉得可惜。”
石映月微微一笑,冷清之气散去,整个人变得温柔了许多,她抬头看向出宫的方向,语气中没有对未来命运的恐慌,而是带着无限期待。
“多谢大格格为我着想,但我想托付之人,在宫墙之外。”
如今命运已定,石映月倒也没有遮掩,“我不想要荣华富贵,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痴情少女,心里只有宫外的良人,怪不得这华贵无匹的紫禁城,也留不下她。
昭宁知道自己这一生已经没有觅得良人的机会了,但看着因为她能得偿所愿的石映月,心中亦是非常欣慰。
“既如此,那我便祝映月能万事顺心。”
昭宁褪下手上的白玉镯,送到了石映月的手中,这是她今日唯一带的一样不属于秀女制式的饰品,也是她对石映月的祝福。
石映月知道手中的玉镯珍贵,但却没有推拒昭宁的善意,她将玉镯戴好,然后郑重的拜别昭宁:
“大格格的恩惠,映月铭记于心,虽此生恐无力相报,但映月会一直为大格格祈祷,愿您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昭宁将她扶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然后将她推向出宫的路:“去吧,别回头。”
石映月眼含泪意,脚步却异常坚定,便如昭宁所言,再不回头,向着她的选择走去。
“大格格倒是心善,只是不知您这么做,到底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董鄂婉瑜不知何时走到昭宁的身边,淡淡开口说道。
昭宁收回目光,微笑道:“无论结果如何,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就像董鄂小姐,我不也成全了你吗?至于将来到底如何,后果都要你自己承担,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以董鄂婉瑜的手腕,无论嫁给何人,只要她肯用心,都能过的很好吧?
只是她的眼光太高,即便是博果尔那般的人都无法叫她满足,好在刚刚在所有人面前贵太妃亲口说了她是要陪王伴驾的,再无可能要她做儿媳妇,博果尔与她,从此再不相干。
董鄂婉瑜依旧看不懂昭宁目光中的含义,却不知该从何问起,昭宁并不想与董鄂婉瑜有过多的交集,不曾道别便转身走向了正在招呼她的琪琪格和孔四贞。
董鄂婉瑜看着昭宁离去的背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股慌乱久久未能散去,董鄂婉心冷笑一声:“姐姐今日能入选,全凭人家的恩惠,还是恭敬些吧,那才是真正的九天之凤,可不是什么山鸡麻雀能相比的。”
董鄂婉瑜面对董鄂婉心时,却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她娇柔的一笑,说道:“听说当年薛姨娘也是个一笑倾城的人物,怎么妹妹没能学来分毫?不若我叫人去问问薛姨娘,到底为何不肯好生教导妹妹成材呢?”
薛氏曾是江南名妓,她虽然是董鄂婉心的生母,但董鄂鄂硕从来不许她教养女儿的。
董鄂婉瑜这一句问话,既是羞辱也是威胁。
董鄂婉心用力握紧了双手,可为了薛氏,最终只能继续忍耐,她长出了一口气,咬牙道:“姐姐想让我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不要再去打扰我娘了。”
董鄂婉瑜的笑容更甚:“妹妹如此说,那我便放心了,今后长路漫漫,还得请妹妹多多帮衬。”
……
复选过后,中选的满汉秀女们也要住进宫中,原本蒙古秀女们住的排房就不太够用了,十三衙门将御花园东边的北五所收拾了出来,暂时作为秀女们的住处。
只是这样一来,就折腾着蒙古秀女们也要收拾东西搬过去了。
其他蒙古秀女们还好说,昭宁姐妹两个却是有些麻烦。
自从进宫以来,太后一直赏赐不断,姐妹两个房里的东西是越来越多,想要全搬过去,可不是一时半会的功夫能行的。
就在昭宁对着一屋子东西发愁的时候,林升又带着顺治的赏赐过来了。
“给大格格请安,皇上让奴才给您送些时兴的料子,给您缝制旗装。”
林升笑得有些谄媚,“这都是今年新供上来的料子,里面有一匹意头极好的苏绣锦缎是皇上特意为您选的,您瞧瞧是否合意?”
谨雅上前接过那苏绣送到昭宁的面前,霁蓝色的缎子上绣着缃色的牡丹纹样,皆是并蒂双生。
并蒂的牡丹花,这是在暗指的是她与董鄂氏吗?
顺治这时候给她送这种东西,是想叫她要跟董鄂氏和睦共处?
昭宁用指尖轻轻滑过那并蒂花,神色有些不虞。
她并没想对董鄂氏怎么样,但顺治这明晃晃的偏爱,却叫她心里不怎么舒坦。
复选之时他还当众给她超然的尊荣,转头就叫人送来这苏绣,提醒她不能欺负董鄂氏,他这过河拆桥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