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丹却是红了眼眶,冷着声音说道,“她为了她的侍女敢与侍卫对峙,她还在地动之时舍身救下了三阿哥,而你呢,你又对我做了什么,你又对皇阿哥们做了什么!主子,皇上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是你亲手毁了这一切!”
“你恨我,你果然恨我,哈哈哈――”
静妃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还敢说你不在乎这张脸!你就是在乎,你想留着你的脸去勾引他,你想当他的妃子!”
三丹闭了闭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消失在白纱之中。
“主子,您真的疯了,”三丹放下手中的蜡烛,往门外走去,“您要是能一直这么疯下去,也挺好的,至少不会再出去害别人了。至于奴才,奴才会一直在这儿陪着您的,奴才会让您明白,您错了。”
说罢,她反手关上了门,将静妃的笑声关在了门内。
周围伺候的宫女们早就躲得老远,高照的艳阳却难以温暖庭院的凄凉。
她已经陪着静妃在这里呆了三年了,眼看着静妃从一开始的大吵大闹到几欲轻生再到如今时而平静时而疯癫。
她们仿佛已经一起走过了一生,可如今,她不过双十年华,而静妃比她还要小上一岁。
未来还有数十年的孤寂时光,她此生已毁,便陪着毁了她的人,永远留在这里吧。
……
慈宁宫表面上看起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然而那一扇扇紧闭的房门背后,却依旧暗潮涌动。
闹够了也哭够了的孔四贞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痴痴的看着手腕上的一只碧绿的翡翠镯子发呆。
这镯子代表的是一段尘封的往事,亦应该是她本该有的未来――
十年前,她的爹娘曾经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对象是她爹爹手下的大将孙龙的儿子孙延龄,而这个翡翠玉镯,正是文定之物。
她虽父母双亡,但婚约尤在,如今听闻她要参加这次选秀,孙延龄忍不住偷偷进京,并假托她姨母之名将她请到宫外,只为见她一面,当面询问她是否想要解除婚约。
孙延龄比她要大上五岁,若是寻常,早该娶妻生子了,但为了与她的婚约,硬生生的等了许多年,可却并未因此强求于她,只是温和的对她这样说:
“你我虽有父母之命,但却从未宣之于众,如今格格若是有更好的选择,延龄愿以兄长之名送嫁;若格格愿意下降,延龄已备好鸿雁双鹿,家中的葡萄藤业已爬满了秋千架。”
小的时候,她爹爹曾经亲手为她搭过一个秋千,是她最喜欢的玩具,她跟孙延龄的初次相见,便是在那里。
正值盛夏,她坐在秋千上,抱怨着太阳太晒,而那个一身书卷气的少年,打开手中的折扇帮她挡住阳光,微笑着对她说:“我在家里种了葡萄藤,等它们爬满了架子,我便在下面搭一个秋千给你,保证又凉快又好看。”
然而葡萄架下的秋千尚未搭好,他们的父亲皆战死沙场,母亲也跟着离去。
她进了宫,成了太后的义女,而他却投笔从戎,去了他自小便不愿意去的军营。
这些年来,她偶尔也曾听过他的消息,知道他承袭了亡父的职位,做了拖沙喇哈番,上过战场,如今军中亦是小有威名,只是迟迟未曾婚配。
未曾见到他之前,她虽然记得这段婚约,但并没有什么期待,也曾经想过既然无人知晓,那便只当不存在好了,反正有太后在,她定会有个好归宿。
可对上他那双熟悉的得双眸后,少时的回忆突然全都涌了出来。
他虽再不似少时一身书卷气,而是带着几分肃杀之意,但他看着她的眼神一如当年的温和包容,叫她忍不住想哭。
最终,她哭倒在他的怀里,大声的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才想起来来找她,他任由她捶打,却只是柔声道:“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可是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这几年过的多么辛苦,曾经在他爹爹的鞭子下都非要读书不肯练枪的少年郎,如今双手却满是老茧,他放下了爱不释手书卷,拿起了他爹爹的那杆长枪。
她终是放不下生养她的那片青山绿水,点头应下了与他的婚事,只是他只身进京本就不妥,更何况她的婚事,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能做主的,故而她与他约定,会向太后禀明情由,请太后给他们赐婚。
可没想到复选之后她尚未来得及开口,太后便对她说要让她给顺治做妃子,如今却是叫她不知该不该说了。
不说,怕是很难能叫太后改变主意,说了,又怕给他惹来麻烦,叫他受了牵连。
孔四贞一时间没了主意,不知该如何是好,而这宫里能帮她出出主意的人,却实在是少之又少。
“来人,去跟太后禀告,说我想见襄亲王!”
孔四贞思来想去,也便只有博果尔能帮帮她,于是起身走到门口高声道,“我要问问他,他答应给我找的狮子猫怎么还没找到!”
孔四贞并不知道,此时博果尔人就在慈宁宫后殿。
“我瞧好了几个秀女,你自己看看喜欢哪个,我去向太后求来给你做福晋。”
贵太妃将几张画像递到博果尔的手中,画像上正是复选中比较出色的几位秀女,画像旁边对应写着她们的家世。
博果尔接过来并没有打开,只是随手放在一边道:“额娘做主便是了。”
他心中早有一人,却无奈缘浅,若不是她,是谁都无所谓。
贵太妃皱了皱眉,耐着性子又道:“如今皇上越发注重汉人了,你的嫡福晋自然必须出自满人大姓,这侧福晋,不如便从汉人秀女里选一位。我瞧着吏部侍郎之女石氏品貌出众,倒是也不比那位满人才女董鄂氏差,便叫她给你做侧福晋如何?”
博果尔摇头道:“我年纪还小,额娘只给我选个嫡福晋便是了,侧福晋等过几年再说。”
“等三年后就来不及了!”
贵太妃恨铁不成钢的说道,“等你大婚之后便能正式入朝,选两个家世对你有助益的侧福晋能叫你走的更顺当些,这道理难道还要额娘教你?”
博果尔依旧摇头:“我若上朝,倚仗的是皇上的看重,凭的是自己的本事,怎么能借外家之力?若真是将内宅关系拉扯到朝堂上去,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你就是个死心眼的!”
贵太妃怒道,“别说是你,皇上不也得倚仗着外家?要不然那坤宁宫的主人,也不会必须得姓博尔济吉特。你倒是清高,仔细清高的过了头,被人欺负了都无力还手!”
“额娘,有皇上在,谁能欺负得了我?您就别操这个心了,”
博果尔拿起那一摞画像,重新交还给贵太妃,“要不您还是再仔细看看这些吧,皇额娘刚刚说您有看中的,可以叫过来见见,眼看着册封的时间就要到了,您还不赶紧着些?”
贵太妃长出了一口气,却是拿这个儿子没什么办法,只能念叨着:“我赶紧着有什么用,叫你看你又不看,等我选了你不喜欢的,看你怎么办。”
博果尔轻轻帮贵太妃锤着肩膀,略带着些撒娇的说道:“额娘选的,我定会喜欢的。”
母子两个正说话间,有宫女过来禀告说孔四贞想见博果尔。
贵太妃有些不情愿的埋怨了一句:“她也是要入宫为妃的人了,怎么这么不知道避讳呢?”
博果尔却直起身来,说道:“阿贞没有亲人,一直把我当亲哥哥,有什么好避讳的?额娘,您先选着,我去看看阿贞,上次答应给她寻的狮子猫一直没寻到,想是她着急催我呢。”
贵太妃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博果尔方才退了出去,随着那宫女来到了孔四贞的门外。
博果尔和孔四贞虽然以兄妹相称,很是亲近,但毕竟不是血亲,每次相见,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其实从未踏足过孔四贞的闺房。
今日却是有些不同,因为孔四贞被太后禁足在屋里不能出门,故而博果尔只能进屋去跟她说话。
“阿贞,我来看你了。”
博果尔踏入房间,却并没有回手关门,孔四贞毕竟已是中选的秀女,他便是心中坦荡,也要为她的名节着想。
屋子里空荡荡的,并不见孔四贞,就在博果尔疑惑的想要回头去问领路的宫女时,突然有人将房门给关上了。
孔四贞捂着额头关好门,转身怒目而视:“博果尔哥哥,你开门的时候不能轻点吗?你看看你给我额头都撞肿了!”
博果尔哭笑不得:“我怎么知道你会躲在门后?你关门做什么,还不赶紧叫太医来瞧瞧。”
“别别别,我没事,不用叫太医,”
孔四贞赶紧拦住他,“好不容易能跟你说说话,一叫人又说不成了。”
博果尔奇道:“怎么就好不容易了?你想见我叫人来找我便是,怎么说的这般可怜,莫不是昨日上房揭瓦被皇额娘责骂,不许你见人了?”
昨日孔四贞在慈宁宫闹腾的场面太大,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但其中的缘由,却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这也不是孔四贞第一次这样了,博果尔只当她胡闹而已,却并不知道她是因为不想入宫才闹成这样的。
“博果尔哥哥,你知道皇额娘想叫我给皇上哥哥当妃子吗?”
孔四贞直言不讳的问道。
博果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你果然是知道的!”
孔四贞委屈的瘪了瘪嘴,“你们都知道,偏偏瞒着我一个人,叫我,叫我没有一丝准备!”
博果尔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瞒你,我是这几日才听额娘提起的,也没机会跟你说。不过我听额娘说,皇额娘的意思是叫你直接封妃,做这届秀女中位份最高的。”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当然,除了她之外。”
“位份最高的又如何,”孔四贞眼眶瞬间红了,“我不愿意,即便是给我做皇后,我也不愿意!”
一滴泪从孔四贞的眼里滑落,她用力抓住博果尔的手,哭道:“博果尔哥哥,我真的不知道应该跟谁说了,你能帮我出出主意吗?”
一向爱笑爱闹的妹妹突然哭得如此委屈,博果尔心里也很难受,他柔声哄着孔四贞,孔四贞抽抽噎噎的将婚约之事说了出来。
“你这不是胡闹吗?”
听完后,博果尔坐不住了,起身来回踱步,“这么大的事儿你一直瞒着,倒这会儿才说出来,你叫别人如何相信?你跟那个孙延龄说是有婚约,但却没有婚书为证,就凭这一只镯子,你能说服的了皇额娘吗?”
孔四贞哭道:“我想着他要是在广西娶妻生子了,我便当没有这桩婚约罢了,可如今他一直在等我,我,我――”
“你便对他动心了,便觉得他值得托付终身了?”
博果尔复又坐了回来,“可是阿贞,你跟他这么多年没见过,你怎知他品性到底如何?若你远嫁到广西后发现他是骗你的,你又该如何?”
博果尔不是单纯的孔四贞,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孙延龄,他完全不信任。
孙延龄早就知道孔四贞在宫中,若有心履行婚约,为何不早些递了折子上来?
就算担心没有凭证不能取信于顺治,他也大可托人联系上孔四贞,早些筹谋,也不至于到这个关节才提起此事,让人不知该如何转圜。
孔四贞满心都是年少时的情谊,并未对孙延龄有丝毫的怀疑,解释道:“他不想强求我认下这桩婚约,他说我若不愿,他会以兄长的身份为我送嫁,若我愿意――”
“我看让他送嫁挺好的,”
博果尔断然道,“阿贞,这事儿便是拿到皇额娘和皇上面前去说,他们也不可能平白让你嫁给一个不知品性的人!你若当真不想入宫为妃,我可以去帮你说情,让你在京中氏族子弟里选个人品好的嫁了,就在我们身边,绝没人敢欺负了你。”
孔四贞急道:“可我已经答应了他了!这毕竟是我父王许下的婚事,怎能轻易不作数?”
博果尔看着面前明显已然心许他人的妹妹,叹了口气:“阿贞,你知道的,此事你说的不算。这事拖不得,你现在便去告诉皇额娘,看她如何决断。”
“不行,不能就这么告诉太后,”
孔四贞死死拉住博果尔不放,“他,他私自进京,若是太后追究起来,可怎么办!”
“他敢做就该敢当!”
博果尔对孙延龄愈发不满,“他自己不作为在先,现在事到临头又叫你来为难,这算什么男人?阿贞,你别傻了,他但凡有丝毫在意你,也不会逼得你进退两难!”
就像他在意昭宁,就绝不会叫她为难。
孔四贞依旧不愿,只是哭着摇头,博果尔实在是狠不下心,只能说道:“你怕皇额娘动怒不肯直接相告也成,但是你得告诉我那个孙延龄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找他,带他入宫面圣,阿贞,这事只有皇上能帮你。”
孔四贞咬着嘴唇思虑了片刻,也觉得博果尔说的有理。
她便是要嫁给孙延龄,也得堂堂正正的指婚才行,凭她一人之力连博果尔都劝不服,更别说太后了,但顺治是惜才之人,若孙延龄能入得了他的眼,那他们便还有机会。
“他说他暂时住在城东的新苑客栈,你只说找南边来的孔公子就是了。”
孔四贞终是说出了孙延龄的所在,“博果尔哥哥,我是真的没办法了,你一定得帮帮我啊!”
博果尔安抚了孔四贞几句,叫她不要再闹,安心等他消息,然后便走出门外。
等关上了孔四贞的房门口,博果尔脸上原本温和的笑意尽收,只剩下寒意,他冷哼了一声,低声道:“藏头露尾的鼠辈,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再说景仁宫中,昭宁一边看着谨雅带着宫女们收拾东西,一边偷偷瞪着某个反客为主,躺在她的躺椅上吃葡萄的人。
“就那几个箱子,你还收来收去的干什么,”
顺治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这里的主人嫌弃,大喇喇的说道,“随便找个地方堆着就是了,难不成你还打算把里面那些破布拿出来穿?”
什么破布,那里面好多衣服她还都没上过身呢!
昭宁咬了咬牙,告诉自己要忍,然后走到顺治面前低头看着他说道:“我这儿确实没什么需要收拾的,皇上您若是有事――”
就赶紧圆润的离开。
“我若是没事呢?”
顺治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眯着眼睛看着昭宁,“难不成你还打算把我赶出去?”
昭宁:……赖皮鬼!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顺治在她的面前不再称“朕”的,没有了那称孤道寡的桎梏,他再不复初见时的阴晴不定,更像是个符合这个年纪的大男孩了。
只是他未免有些太过自来熟,虽然她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但毕竟时机未到,还不想跟他走的太近。
“我若是赶了,皇上您走吗?”
昭宁试探着问道。
顺治被她气笑了,翻身而起,说道:“你倒是真敢问!罢了罢了,你都下了逐客令了,我若是再强留难免叫你厌烦,你自己收拾吧,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