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伸手按在昭宁的头顶,用力揉乱她的一头秀发,笑道:“等会用完膳你不许撵我走,你得继续给我磨墨。”
昭宁第一次主动伸手握住顺治的手,将它从自己的头顶上拿下来放在眼前。
他的手白皙修长却并不显纤弱,分明的骨节加上手心的老茧一看便很有力。
许是因为今日抄写了太久的缘故,他的指尖磨的发红,看起来叫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今日已经写了三个时辰了,晚上还要写吗?”
昭宁轻轻的揉着顺治的手指,“天黑灯暗,莫要伤了眼睛。”
顺治有些怔忪的看着自己和昭宁纠缠在一起的手,一种极其陌生但是又叫他心里非常舒服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有过不少女人,但她们都敬他怕他,从未曾有过一人像昭宁这般待他,自然而亲近,带着淡淡的心疼,温柔的能融化人心。
“我也罚了博果尔,总不能比他抄的慢吧?”
顺治的声音更加柔和,语调里不自觉的带上一丝撒娇的味道,“你若是担心我伤了眼睛,就帮我看着烛火可好?”
温暖的烛光下,帝王收起了一身傲骨,不再是傲视天下的老虎,变成了一只毛绒绒的大猫,虚无中的大尾巴正在试图将昭宁圈住,让她浑身都沾染上他的味道。
“快,快去用膳吧。”昭宁怕自己经受不住诱惑,不敢再去撩拨顺治,赶紧站了起来。
顺治却不肯撒手,将昭宁的手紧紧握住,然后任由她牵着他走到了桌边。
这一顿晚膳昭宁吃的有些心不在焉,旁边总有一道炙热的眼神时不时的瞄向她,叫她食不知味。
昭宁突然意识到自己一时心软让顺治留下来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以他们如今的关系,着实是有些不合适。
就在昭宁还在琢磨着要怎么才能将顺治撵走又不会叫他生气的时候,苏茉儿突然来了。
“皇上,太后叫奴才来问问,您在大格格这儿待这么久,可是有什么事儿吗?”苏茉儿含笑问道。
顺治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咳咳,朕能有什么事,就是来看看昭宁住在这里习不习惯罢了。”
“太后说,皇上若是没什么事,就不要打扰大格格了,”
苏茉儿福了福身,“太后想与您商议一下孔格格的事情,请您往慈宁宫去呢。”
顺治正因为算计太后的事心怀愧疚,听到太后叫他去又哪敢拖延,赶紧站起身来,对着昭宁说道:“我去看看额娘,你早些休息吧,若是缺什么,便使人与我说。”
昭宁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神情愉悦的起身相送:“恭送皇上。”
昭宁这幅模样叫顺治很是不满,但当着苏茉儿的面儿又不能将她怎么样,只得狠狠的看了昭宁几眼,目光中带着几分威胁之意。
昭宁却只当看不懂,对着顺治龇牙笑了笑,顺治拿她没什么办法,只得哼了一声,转身踏出门外。
……
慈宁宫中如今却是一派温情。
太后的女儿们都远嫁蒙古,身边就孔四贞这么一个养女,当真是疼到心坎里的,当初想让她留在宫里,亦是想要护她一生,如今知她另有婚约,恐将远嫁,太后心里不舍极了。
故而从乾清宫回来之后,太后便一直将孔四贞搂在身边,晚膳也是一起用的,孔四贞自也是舍不得太后,如同小女儿一般依偎着太后,叽叽喳喳的给太后讲着她小时候的事情。
讲着讲着,太后就湿了眼眶。
孔四贞进宫的时候不过十岁,却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痛苦。
她的父母亲族全部殉城,只有她一人被乳母带着逃了出来,经历了一年的颠沛流离,才来到京城。
初见时,她又黑又瘦,两只眼睛却闪闪发亮,她没有被苦难打倒,而是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挺拔的如同一株小青松。
太后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将这株小青松重新养回了嫩娃娃,看着她一天天的变得活泼可爱,看着她从一开始的小心谨慎逐渐学会了撒娇耍赖,看着她慢慢放开了心胸,将紫禁城当成了家,将他们当成了亲人。
可如今看着孔四贞回忆往事的模样,太后才真切的明白,就算孔四贞在宫里过的再好,她的家都远在南边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阿贞,你若是想回家了,就去吧,”
太后轻轻抚摸着孔四贞的头发,“只是永远别忘了,在宫里,还有我在惦记着你,若得空,记得回来看看。”
孔四贞停下讲了一半的故事,直起身来看向太后,却被太后眼中的泪惊到了。
在她的记忆里,太后是慈爱的,淡然的,超脱世俗的,即便是对着亲生儿子,太后也很少表现出来强烈的感情,就算是发怒,也是极其克制的。
可如今,太后却为了她要远嫁而流泪,太后的泪中有着不舍,有着担忧,更有着不易察觉的伤心。
“太后,我叫您伤心了吗?”
孔四贞是极其敏锐的,“我是有些想家,可是我也舍不得您啊,我真的没有想要离开您。”
孔四贞一头扎进太后的怀中,呜呜哭道:“我不嫁了,我不嫁了,我要永远陪着您。”
“真不嫁了?”
顺治从外面进来,挑眉笑道,“那我可叫人将孙延龄押回驻地去了啊。”
孔四贞坐了起来,回头对着顺治怒目而视:“皇上最讨厌了!”
“额娘,瞧瞧,我不过提了某人一句,这竟是连哥哥都不叫了,”
顺治见太后和孔四贞难过,故意玩笑,“我看这婚事不能结,这脱缰的小野马要是放出去了,想收回来可就难了。”
顺治这么一打岔,太后也收了泪,嗔道:“惯会胡说,一点当哥哥的样子都没有。”
“就是,皇上哥哥最坏了,太后您得帮我出气,”
孔四贞亦是笑闹了起来,“他今天骗的我好苦,您的罚他才行。”
“没良心的丫头,我这是为了谁?”
顺治抬手作势要去敲孔四贞的头,孔四贞连忙往太后怀里躲。
太后伸手拉住顺治的手,翻来覆去的看了看,然后在他掌心轻拍了一记:“好啦,我打过他了,阿贞不要跟他计较了。”
这是顺治今天第二次被人这般拉着手了,不同于昭宁的柔情,太后虽然说是打他,可动作上却满满都是宠溺。
母子两个难得如此亲昵,顺治忍不住蹲下身来,用双手捧着太后的手,想要更亲近一些。
孔四贞噘嘴道:“这哪里算打了,太后您就是偏心。”
顺治侧头看着孔四贞:“这是我额娘,自然偏心我的。”
孔四贞气结,抱紧太后的手臂撒娇:“太后,您快帮帮我啊――”
太后正要开口,却听到顺治又道:“喊太后有什么用,我要是你,现在就改口叫额娘试试。”
这话一出,太后和孔四贞都愣住了。
孔四贞名义上是太后的养女,但毕竟是汉人,与太后虽然亲如母女,却一直是尊称一声太后的。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从未奢望过能真正成为太后的女儿,可如今顺治却叫她改口叫额娘,可她,真的有资格这么叫吗?
“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孔四贞,竟然不敢喊一句额娘吗?”
顺治故意激将。
孔四贞咬了咬嘴唇,站起身后后退几步,迎着太后期待的目光,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大礼,口中终于唤道:“额娘!”
“哎!”
太后欣喜的应了一声,顾不得儿子还蹲在面前,直接起身亲手将孔四贞扶了起来,紧紧拉着她的双手,“好孩子,这一声,可叫额娘好等。”
孔四贞有些不好意思的靠着太后,低声道:“我在心里早就唤您无数次额娘了,只是,只是不敢叫出口。”
“嗯嗯,不怪阿贞,都怪皇上不早些提起,”
此时太后的眼中只有贴心懂事的女儿,“苏茉儿,快把我给阿贞备好的礼物拿来,叫阿贞看看喜不喜欢!”
明明做了好事却又无端背了黑锅的顺治不满的挑了挑眉毛,却又不忍心破坏这温馨的气氛,只能自己站了起来,叹气道:“额娘连改口的礼物都备好了,看来是我多事了。”
苏茉儿从柜子里找出一个盒子来捧到孔四贞的面前,解释道:“格格入宫那年,太后就备好了礼物,只是怕格格思念家人,故而迟迟没有拿出来,如今可是好了。”
孔四贞打开盒子,里面却是一对儿连锁玉环。
这是用一整块和田籽玉一分为二,雕成了环环相扣的两串,玉环首尾相连,除了砸碎,再无他法可以分开。
“这对连锁玉环是我偶然所得,本想着给你跟皇上一人一个,如今――”
太后心里还是有些遗憾,“如今就都给了你吧。无论将来你要去哪里,额娘都希望你能一生圆满,无忧无虑。”
顺治看着那对连锁玉环,目光却变得深邃――
这对玉环,是那个人送给他额娘的。
他年幼时候见到额娘对这玉环分外珍惜,曾经无理取闹的非要砸碎,额娘不肯,还罚他面壁思过。
后来那人死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这对玉环。
他一直以为额娘对那个人的死无法释怀,所以这些年来对他亦是不愿亲近,可苏茉儿却说,早在几年前,额娘就想将这玉环送给他们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额娘已经不怪他了?
顺治没有开口去打扰太后和孔四贞,只是深深的望着太后,心里突然升起了对未来的期盼。
未来的日子里,有额娘,有昭宁,还有那一对让他操碎心的弟妹,他应该不会再这么孤单了吧。
第32章
昭宁以为,即便太后和顺治都同意了孔四贞和孙延龄的婚事,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松口,且要好好拖上一阵,再多留孔四贞几年。
可是没想到的是,乾清宫的闹剧后的第三日,顺治便下旨册封孔四贞为和硕恭贞公主,指婚给了拖沙喇哈番孙延龄。
慈宁宫中难得的热闹,后宫中人皆来道贺,昭宁是跟佟佳庶妃一起来的,一进门最先看到的便是太后身边坐着一个满头珠翠一身华服的年轻女子,稚嫩的面容压不住头上硕大的珠花,颇有些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违和感。
“呦,贞妹妹面子真大,竟然连未来的皇后娘娘都亲自来道贺了,”
还不等昭宁上前向太后请安,那女子便开口冷嘲热讽道,“本宫觉得,将北五所那么些秀女都请来才叫热闹呢。”
她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昭宁无语,这句话槽点太多,一时间她竟是不知道应该先怼哪一个。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她会成为皇后,但毕竟册封的旨意未下,故而虽然人人对她尊敬,却从未人有当面点破,以免两相尴尬,不知如何相处。
而眼前这位却是直言不讳,可偏偏刚说了她是未来皇后,又在她面前自称本宫,还拿着她秀女的身份做筏子,前言不搭后语的,让人不由得怀疑这位的脑子是不是有些不太清醒。
不过这位的身份却不难猜,后宫里如今可以自称本宫的,除了静妃,也就只有那位她只在御花园里远远瞧了一眼的喜福晋了。
怪不得那日孔四贞拦着她不叫她去见,这果然是个奇葩的人物。
所有人都在等着昭宁如何应对喜福晋,可昭宁却只当没听见,对着太后请了安之后,便走到孔四贞面前,福了福身笑道:“给公主请安。”
孔四贞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回礼,嗔道:“昭宁姐姐,你这是故意跑来吓唬我的吗?”
“哪有,我是来道贺的,”昭宁拉着孔四贞的手,“恭喜你得偿所愿。”
孔四贞难得的红了脸,转身往昭宁的背后躲,逗得太后也笑了起来:“哈哈,昭宁,快哄哄你妹妹,她这两天总是这幅小媳妇儿的模样,我都看不下去了。”
孔四贞跺了跺脚,却不肯从昭宁背后出来,只是抓着昭宁的手臂道:“额娘太坏了,我,我不理你了,我跟昭宁姐姐说话去。”
说罢,当真拉着昭宁往外走去。
昭宁见太后并未阻拦,便顺着孔四贞一起走了出去,孔四贞拉着昭宁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之后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昭宁姐姐,你不用理会喜福晋,她这人一直都是这般不知所谓的,”
孔四贞让着昭宁坐下,“她之前被皇上哥哥禁足了,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给放了出来,早知道她要来,我就使人去跟你说晚些再过来了,也省的跟她烦心。”
“我有什么好烦心的,”昭宁满不在意,“倒是你就这么把我拉出来,她怕是要难受好久了。”
“谁管她难不难受,”孔四贞也不在意,“随她闹吧,等会皇上哥哥会收拾她的。”
昭宁笑眯眯的盯着孔四贞,突然问道:“所以,你喜欢孙延龄吗?”
孔四贞下意识的答道:“喜欢啊。”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张小脸立刻涨得通红。
昭宁见孔四贞如此反应,知道她是真的很满意这桩婚事,心里也替她高兴,但还是多问了一句:“那孙延龄呢,他对你可是真心?”
孔四贞挪到昭宁的身边,抱着她的胳膊轻声说道:“他,他真的很好的。昨日他来慈宁宫拜见额娘的时候,说,说愿意为了我留在京城。”
昭宁了然。
怪不得这婚事定的这么快,原来是孙延龄懂事,让孔四贞不必远嫁。
这个孙延龄还真是有点意思,看似十分莽撞,但偏偏事事做的恰到好处,一顿板子换了一个备受宠爱的公主,再加上留任京中的机会,分明是他得尽了好处,却又叫所有人都觉得是他受了委屈。
当然,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孙延龄心机深沉,也许真的是他的一片真心换来了好结果,昭宁记不得历史上孔四贞的结局,但既然她能留在京城,有太后和顺治的庇护,应该不会过的差吧。
“如此最好了,”昭宁柔声道,“婚期可定了?”
孔四贞摇了摇头:“额娘说不急,皇上哥哥也说先让他在京城安顿下来再说。”
昭宁点头:“也好,你才多大,便是再晚上几年也无妨。”
“我当然不急,我还等着昭宁姐姐亲自为我准备嫁妆呢,”
孔四贞仰着头对着昭宁眨眼睛,“到时候你得向着我,帮我把皇上哥哥私库里的好东西都掏出来才行。”
“你想的美,”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却是顺治到了,“少惦记朕的好东西,你当昭宁跟你一样胳膊肘往外拐?”
孔四贞直接跳了起来:“皇上哥哥你怎么这么小气!昭宁姐姐才不会像你这样,她肯定会帮我的!”
顺治走进来坏笑着看向昭宁:“那你问问她到底帮谁?”
孔四贞也看向昭宁:“帮我,帮我!”
昭宁:……
这两个人绝对都不超过三岁!
“不是说要在慈宁宫设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