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果尔了解顺治的脾气,顺治想要追究的事情,就绝不会轻轻放过。
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向太后认罪,只要太后肯保下他额娘,无论顺治如何责罚,他都认了。
……
董鄂婉心摔马之事虽然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但毕竟她没什么事,风波过后,猎场里依旧是一片祥和。
只是经此一事,就连孔四贞和琪琪格都没了跑马的兴致,四个姑娘都换回了常服,坐在温泉庄子里品茶聊天。
董鄂婉心尚有些恍惚,并不怎么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天际发呆,昭宁等人也没有故意去与她说话,想叫她自己慢慢缓过来。
一直到有宫女过来通禀说顺治已经打猎归来,请大家到草场那边去看烤羊的时候,董鄂婉心还没彻底缓过神来,起身之时也比其他人慢了许多。
“婉心,你若是不舒服不必硬撑,早些回房休息也使得。”昭宁温声道。
她之所以之前没叫董鄂婉心回去,是怕董鄂婉心一个在房间里多想,反正坐在这儿也不累,还有她们陪着聊天,想着也能叫董鄂婉心快些放松下来。
如今见董鄂婉心依旧这般神色,却难免有些担心她若是再去草场会撑不住。
“多谢大格格关心,我没事的,”
董鄂婉心却拒绝了昭宁的好意,“难得出来玩,别为了我扫了大家的兴。”
在场的四个女子中,她出身是最低微的。
尽管如今她已经被指婚给博果尔,是未来的亲王嫡福晋,但在面对昭宁孔四贞这些真正的天之骄女的时候,她还是会觉得自卑。
当初被董鄂婉瑜胁迫进宫时心里的那股不屈之气,随着指婚的圣旨全然消散,留下的除了欣喜之外,还有惶恐和不安。
总觉得这命突然变得太好,反而不踏实起来,故而言行之间谨慎了许多,生怕自己出了错,葬送了已经到手的好前程。
董鄂婉心这变化昭宁看在眼里,也只能在心中叹息。
她当初最欣赏的便是董鄂婉心的那份不甘于命运的勇气,如今却是全然看不到了。
“好,那你若是不舒服,便与,便与襄亲王说吧。”
昭宁自然不会强求,她并不想让自己的善意变成董鄂婉心的负担,合得来便倾心相交,合不来,那便只做点头之交,也没什么不好的。
再次来到草场上时,这里已经与下午过来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凉棚被改成了主桌,两侧各设了数个低矮桌案,桌案后放上了厚厚的垫子,中间则是架起了篝火,竟是一副蒙古宴会的模样。
此时厨子们正在不远处烤羊,阵阵香气飘散开来,混着青草的香气和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奶茶香,让原本还不饿的昭宁都被勾起了馋虫,不由自主的往那烤羊的方向走去。
“你倒是着急,”顺治迎着昭宁走来,面上带笑,“还得些时候才能吃,你若是饿了,便先喝碗奶茶填填肚子吧。”
昭宁对于咸味儿的奶茶并没有什么兴趣,她看了看那还带着血丝的烤羊,也知道一时半会是吃不上的,但又被这肉香勾引的厉害,想了想说道:“皇上,还有多余的肉吗?要不咱们自己先烤点?”
顺治哈哈一笑,正要答应,却见董鄂婉瑜款款而来,她身后跟着的宫女们手中捧着一盘盘切好的肉片。
“皇上,奴才命人准备了碳炉和铁盘,您可有兴致亲自动手?”
董鄂婉瑜没有听到昭宁之前的话,竟是恰巧此时前来献宝。
顺治看向昭宁,昭宁对天翻了个白眼――
这份“心有灵犀”,她一点都不想要。
第42章
草场,篝火,西斜的太阳。
烤肉,美酒,漂亮的姑娘。
如果此时在昭宁面前的人不是董鄂婉瑜,她定会觉得浑身舒畅极了。
昭宁着实是佩服顺治这个大直男,竟然能想出让董鄂婉瑜伺候她烤肉这么一个“绝妙”的主意,叫烤的人一身怨念,吃的人更是难以下咽。
望着面前碟子里董鄂婉瑜放上来的烤肉许久,昭宁终究是没能下得去筷子。
虽然这肉看起来烤得火候正好,而大庭广众之下董鄂婉瑜也不敢做什么手脚,但昭宁怎么都觉得吃了这肉她肯定会不消化的。
“可以了,董鄂小姐自便吧。”
昭宁决定放过董鄂婉瑜也放过自己,还不等董鄂婉瑜放下手中的夹子,她已经站起身来,端着酒杯走向了主位。
“皇上,我敬您一杯酒,多谢您‘费心’了。”昭宁这话说的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顺治浑然不觉,还笑眯眯的对着昭宁招了招手道:“那你得过来亲手替我斟酒才行。”
昭宁龇了龇牙,走过去拿起顺治的酒杯给他倒满,然后送到他面前道:“要不要我喂您喝啊?”
这话说的亲密,但顺治总觉得其中满含着怨念,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哂笑道:“那倒也不必了。”
还算识相。
昭宁轻哼了一声,将酒杯放到顺治的面前,然后竟是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皇上,我瞧着那盘肉不错。”昭宁指着顺治手边的一盘生肉暗示道。
顺治看了一眼昭宁原本的座位,只见桌子上的盘子里倒是堆了不少烤好的肉,却没有动过的痕迹。
“董鄂氏伺候的不好?”顺治一边用铜夹将生肉夹到碳炉上一边问道。
昭宁呵呵一笑,虽未说话,但意思却表达的很清楚。
“这回你知道你将董鄂氏送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了吧?”
顺治却很得意,“咱们这也算是有难同当了。”
睚眦必报的小心眼!
昭宁不满的瞪向顺治:“将来她进了宫,这个温香软玉的福□□上是要自己独享的,凭什么难就要我跟您同当?”
顺治浑不在意的答道:“你若是喜欢,我倒也不介意与你分享,以后便叫她日日去坤宁宫服侍你好了。”
昭宁:……
算了吧,这福气她怕是无福消受。
昭宁不敢接这个话茬,生怕顺治真的当了真,以后若是董鄂婉瑜日日在她面前站着,她怕是连饭都吃不下了。
如今她倒是理解为什么太后不喜欢叫人去慈宁宫请安了,等大婚之后,她也要跟太后和顺治商量一下,最好少叫那些妃子福晋往她宫里来。
这都是后话,此时昭宁不敢再提董鄂婉瑜,便转移话题,开始催促顺治给她烤肉,顺治也是乐意惯着她,一边烤一边喂,等烤全羊被抬上来的时候,昭宁已经吃了个七八分饱。
要说董鄂婉瑜敢揽活自然也是有几分本事的,这顿临时叫她准备的晚宴,倒是被她安排的十分妥帖。
配着烤羊一起上来的几道小菜清爽可口,不是宫中样式也并非江南菜肴,更像是西南的口味,孔四贞没忍住多吃了几口,却是一时伤感,不停的自斟自饮起来。
因为上次昭宁在慈宁宫两杯就喝醉了的缘故,这次出门顺治特意叫人带了梅子酒,酸酸甜甜的不醉人,便是昭宁也敢多喝几杯。
可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孔四贞也不知喝了多少,竟是有些迷糊了,拿着酒壶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四处寻觅着什么。
孔四贞的动作引起了昭宁的注意,她正要起身去看看,却被顺治一把拉住。
“安心坐着吧,”顺治按住昭宁的手,“你忘了朕特意叫了谁跟着一起来?”
昭宁恍然,下午的时候一直没见到孙延龄,她却是差点把这个人给忘了。
“虽然指了婚,但毕竟尚未成亲,皇上您倒是放心。”
昭宁看着孙延龄上前将孔四贞扶住,两个人靠在一起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孔四贞闹腾的更厉害了,孙延龄无法,只能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对着顺治和昭宁这边望来。
顺治挥了挥手,孙延龄这才抱着孔四贞退了出去。
昭宁有些不放心的说道:“皇上,还是我去照顾阿贞吧,他们毕竟尚未成亲,阿贞又醉了,若是闹出什么事怎么办?”
“阿贞醉了,孙延龄又没醉,你怕什么,”
顺治依旧不在意,“放心吧,他没那个胆子。往日里我也没少往你屋里去,可曾欺负过你?”
昭宁冷眼看过去:欺没欺负过,你心里没数吗?
顺治一脸坦然:那些都不算!
对于这个心大的哥哥,昭宁是没有一点办法,不过也算是第一次让她认识到了现在这个时期的开放程度。
清朝入关时日尚短,许多制度还未制定,人们的观念还停留在关外时期,故而风气开放的很。
孔四贞便是一个很显著的例子。
她是太后的养女,即便没被册封公主之前也是郡主的身份,而太后又有叫她留在宫中为妃的念头,按理说应该严格管教才是,可实际上她却活的很自在,时常带着人出宫玩耍,甚至留宿宫外,太后和顺治也都并不在意。
如今她与孙延龄指婚的圣旨已下,对于众人而言,他们便注定了会是夫妻,故而顺治明显并不在意他们更亲近一些,甚至是有意撮合,不然也不会出来玩还带上孙延龄了。
昭宁一时间还有些不能适应这种开放的观念,倒不是说她多保守,而是在她的眼里,如今的孔四贞还是个小姑娘呢,远不到为人妇的年纪,所以自然多了几分担心和在意。
不过入乡随俗,既然顺治觉得无妨,那她自然也没有拦着的道理。
烤羊上过一轮之后,便抬了下去,董鄂婉瑜走上前来,站在篝火旁福身一礼,开口说道:“皇上,今日良辰美景,岂能有酒无乐?奴才不才,愿抚琴一曲,为诸位助兴。”
这是要开始重头戏了吗?
昭宁颇感兴趣的坐直了身子,等着看这位满人第一才女到底还有什么花样。
满人宴席上妻妾儿女表演助兴本就是常事,便是如今的董鄂福晋也曾在顺治万寿节之时献舞,故而董鄂婉瑜说要弹琴助兴,并不会叫人觉得轻浮。
“好,那你便弹上一曲吧。”
至少顺治不但不介意,答应的时候还挺有兴致的。
昭宁有些气闷,但并没说什么,倒是顺治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低的说道:“权当一乐罢了。”
昭宁略微往顺治肩上靠了靠,双手一起握住了顺治的右手。
他常年挽弓,手掌大而有力,而她年纪尚小,手纤细的很,便是用上两只手,仿佛也不能将他的右手完全包住。
顺治低头看向二人交握的手,心里突然萌生出一股极强的保护欲来。
她的手这般纤细脆弱,似乎经不起一点点伤害,而如今她这般抓着他,仿佛全然的依赖着他,信任着他,让他忍不住想要将她牢牢护在怀里,不让外面的风霜沾染她分毫。
“昭宁,别怕,我会一直护着你的。”
顺治突然没由来的一句话,让昭宁愣住了,她狐疑的转过头去看顺治,却对上那一双满是柔情的双眸,其中似乎含着深沉的担忧,让她有些看不懂。
昭宁不解的低声问道:“皇上怎么突然说这个,难道是白日里摔马的事情查出什么别的了?”
难不成当真如她所想,这事本是冲着她来的,只是因为她将骑装给了董鄂婉心,才使得董鄂婉心受了害?
顺治有些惊讶于昭宁的敏感,却不愿她掺和进这些纷争中来,只是摇头道:“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你好像年纪还很小。”
昭宁笑了,靠在顺治的肩头对着他眨眼睛:“你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晚了?不过没办法,除了我只有一个年纪更小的琪琪格,皇上您要不还是凑合凑合吧。”
顺治也笑了,抬起左手揉了揉昭宁的头发,此时场中响起了悠扬的琴声,将二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董鄂婉瑜换了一身汉人衣裙,月白色的轻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的仙气。
她就坐在篝火旁边,在火光的映衬下,她整个人都笼罩上了一层暖色,柔嫩的肌肤泛着绸缎般的光泽,纤纤玉手轻拂慢弹,一串悠扬清雅之声婉转流出,仿佛天籁之音,叫人听之忘俗。
昭宁不懂琴,但却也能听出曲调中的哀婉之意,配上董鄂婉瑜这一身打扮,就好似月宫中清冷孤寂的嫦娥借着一点火光,抒发着心中的哀愁。
董鄂婉瑜的衣着、选曲乃至弹琴的位置、篝火的映照的角度都是极讲究的,看似不和谐的火热与凄清恰到好处的互相映衬,显得火光更烈,曲调更冷。
若抛开一切私人情感不谈,昭宁也觉得董鄂婉瑜着实是个很妙的美人,一个会让男人有征服欲的女人。
她美貌又多才,还懂得示弱,对于婚姻不和顺的顺治来说,这样的女人大概会是他很想要拥有的吧。
昭宁侧过头看向顺治,不出意外的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惊艳,而这种惊艳,却来源于她并不擅长的领域,便是她想要给,也给不出的。
“昭宁,你要是再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敢保证不会欺负你,”
顺治突然看过来,“还是你已经吃饱了,打算跟我一起回去泡汤泉?”
如此美人好曲在前,这人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东西!
昭宁羞恼的瞪了顺治一眼,心头却是窃喜。
看来董鄂婉瑜虽然很美,却还不能叫顺治轻易动心,是她想多了。
那抹惊艳也许只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罢了,毕竟谁会不乐意看美人呢?
一曲作罢,董鄂婉瑜起身行礼,顺治倒也不吝啬,挥手叫赏。
有御前伺候的小太监端上来一个托盘,昭宁探头去看,只见里面放着一些首饰,大多都是银质的,虽不成套,但也样样精美,正适合董鄂婉瑜的身份。
“朕记得,你这身衣裳是昭宁赏的吧?”
顺治嘴上跟董鄂婉瑜说着话,眼睛看的却是昭宁,“看着倒是挺合适的,不如昭宁你多劳累些,再帮她挑个相配的首饰吧。”
董鄂婉瑜便是心里再不舒服也不敢在顺治面前多话,反而是昭宁不乐意出这个头,摇头道:“天黑了,我看不清,还是皇上选吧。”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才不干。
顺治也不强求,伸手随意指了一下,说道:“就那根玉簪花的簪子吧,倒是与刚刚那支曲子相配。”
林升取过那簪子放到单独一个托盘中,由小太监捧到董鄂婉瑜的面前,董鄂婉瑜心里不是滋味,却也只能强撑着蹲身谢恩。
玉簪花淡雅清丽,无暇如玉,确实与她所奏之曲相称,若无前面的插曲,董鄂婉瑜现在定是满心欢愉的,可偏偏顺治在选它之前问了昭宁这么一句,倒是叫这玉簪花簪蒙上一层尘埃,便是再合适,看着也叫人心里不痛快。
顺治自然不会在意董鄂婉瑜怎么想,赏赐他给了,便是恩典,董鄂婉瑜只能谢恩,至于她喜不喜欢,并不重要。
这世上唯一叫他上心准备过礼物的女子,如今便只有昭宁了,只可惜那一匹并蒂牡丹的苏绣不知为何叫她不喜,倒是白白便宜了董鄂婉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