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不巧,今日正好是六月三十,是嫔妃们往坤宁宫请安的日子。
虽然昭宁有言在先,巳时请安即可,但毕竟是第一次请安,嫔妃们也不敢真的躲懒,辰时过半就陆陆续续到了坤宁宫外。
昭宁不想这么早去听她们说嘴,便叫人带着她们去暖阁里坐着喝茶,自己则是先叫了石映月进来。
石映月一夜没睡,脸色不怎么好看,更出奇的是她没穿旗装,而是一身汉服。
“怎么穿成这样?”
昭宁奇道,“宫里倒是不禁这个,你若想穿,平时在自己宫里随便穿,只是在其他嫔妃面前出这个头,怕是会给你惹来麻烦。”
石映月咬牙切齿的说道:“娘娘道是我愿意的吗?今儿一早我宫里就来了一群强盗,将我所有的衣服都拿走了,全都换成了汉人衣裙,竟是一件都不给我留!”
昭宁:……
不用问,这定然是顺治干得好事。
整个紫禁城,除了他也没人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可这是为什么啊?”昭宁完全不理解。
“说是我侍寝有功,皇上赏的,还说准我今后冠服都用汉式的。”
石映月气的牙痒痒,一口将一碗茶全都喝干了。
“娘娘,我也不跟您说虚的,昨晚上是什么情况您是知道的,皇上今儿整这么一出,是要把我放在火上烤啊!”
也难怪一向冷清的石映月会生这么大的气,顺治这一出便是活生生的把她推出去当靶子,还是挂着灯的那一种,生怕别人看不到。
昭宁此时方才明白,顺治昨天为什么非要折腾这么一遭。
可不仅仅是为了平息流言这么简单,而是想要永绝后患。
他在后宫里立起来石映月这么大一个靶子,叫所有人都以为石映月受宠,自然而然就会将注意力从她身上分到石映月那里,说到底,还是为了保护她。
昭宁心中感动,但对石映月,却是愧疚。
若是石映月当真受了宠幸也就罢了,偏偏她什么都没得到,还得被其他人嫉恨,当真是无妄之灾。
“对不起,映月,你别急,我来跟皇上说,让他不要再欺负你。”
昭宁想要幸福,但不想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石映月的牺牲上,她要得起宠爱,就承担得起嫉恨,即便会因此受伤,也用不着旁人来替她承担。
“我不是这个意思,”
石映月却摇了摇手,“当初我答应皇上留下来的时候,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皇上的手段会这么,这么迅捷,当真是不给我一丝准备的时间。”
“娘娘不必嗔心,皇上也给了我补偿,今儿早上跟衣服首饰一起送来的赏赐,多得库房都放不下了,奴才们对我,也愈发的恭敬。”
石映月压下心中的火气,柔声对昭宁解释,“其实这后宫的女人争一辈子,为的不也就是这些么,难道还真有人会傻到想要皇上的爱?”
昭宁:……有被内涵到。
“当然,娘娘您是例外的,”
石映月又道,“昨儿皇上叫我去乾清宫的时候,我还替您不值,如今看来,却是我想差了。皇上能这般为您着想,是真的把您放在了心尖尖上,我羡慕您,也希望您能一直如此,所以我愿意陪皇上演这出戏。”
“映月,你要知道,若是你答应了,那可不止是昨儿一夜,今后日子还那么长,你能受得了一直演下去吗?”
昭宁拉住石映月的手,“我本想着能护着你在宫里平静的生活,可经此一事,你以后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了。”
石映月淡然一笑:“由爱故生痴,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娘娘,您知道我的心不在这里,一切流言风语对我来说皆是泡影,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昭宁默然,心里对石映月既感激又心疼。
这个女子被迫进宫错失所爱本就可怜,却仍愿意为了她做一把遮阳伞。
可她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她若是能早些握紧宫权,是不是就能护着她不受伤害了?
“娘娘不必为我担忧,我既然应了皇上所求,自然会跟他谈好条件,”
石映月冷静的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不管皇上和我做这个交易的目的是不是为了您,这都是我跟皇上之间的事,我向您直言,不是为了让您愧疚,只是不想瞒着您,让您今后会为了这件事难过罢了。”
“今日说完便算了,您不必插手我跟皇上之间的事情,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的。”
昭宁握紧了石映月的手,只觉得这个姑娘活的比自己要通透的多。
这种跟皇帝做交易的桥段,本身该发生在她这种穿越人士的身上,可她却自问做不到。
从一开始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她想的便只是顺势而为,后来跟顺治好上了,也大多是被动的接受顺治的安排,便是昨夜最难过的时候,想到的也只不过是再也不见他罢了。
而石映月却更坚强,她当真如同一株寒梅,傲立风雪,凌寒而开,没有因为命运的不公而折腰,反而勇敢的在面对顺治的时候都敢谈交易,这样的女子,就连她都为之动容。
经此一事,昭宁对石映月更加信任,将宫中事务交代给她的时候也自然更加放心。
既然石映月要做这个靶子,她也不能让她徒手与他人抗衡,宫权便是她赋予她的武器,让她能够更好的保护自己。
故而在接下来嫔妃们请安的时候,昭宁直接当众宣布了要惠妃和石映月协理六宫之事。
其实若是没有这一遭,昭宁倒是不着急说这个,怎么也要等顺治安排好的人手都到了,将宫权细细分了再说。
但此刻昭宁却不想再等了,她听着董鄂福晋对着石映月语出嘲讽,便知道今日之后石映月在宫中会面对怎么样的流言蜚语。
但有她这句话在,即便协理六宫之权如今还落不到实处,至少没人再敢当面对石映月指手画脚。
顺治下午又光明正大的来了坤宁宫,刚坐下就说道:“听说皇后娘娘今儿好大的威风,已经开始着手料理宫务了?”
昭宁叹了口气:“我是不想着急,但是当着我的面儿就有人对着石福晋发难,若我再不言语,指不定背后怎么说呢。”
“她又不是糖做的,说几句能化了?”
顺治不以为意,“你啊,就是心太软,要我说,她可比你想象中厉害的多,今儿我叫人去收她衣服的时候,她没有丝毫阻拦,可见早就算准了我的意思,她可不傻。”
“你信不信,她还留着后手呢,今晚上我再召她,她定会与我谈条件的。”
昭宁哑然。
果然一个个都是人精,石映月的心思,顺治又何尝不是摸得清楚明白?
这样也好,既然两个人想到一处去了,谈起条件来也利索。
“那你会答应她的条件吗?”
昭宁试着帮石映月敲敲边鼓,“她既不求宠爱,又得了协理六宫之权,还想要的,怕是别的东西。”
比如说,或许将来有一天有个好机会,她能够出宫去?
顺治把玩着昭宁梳起来的辫子,轻笑道:“那就要看她是不是知情识趣了。若是她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我也不介意换一个宠妃。”
这后宫里的女子,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吗?
总会有一个不那么贪心的,能按着他的要求做的女子的。
选石映月,是因为她身份合适,又与昭宁有几分情谊,这是恩典,不是请求,若是她搞不明白,那便到此为止。
石映月自然不是一个弄不清楚状况的蠢人,昭宁不知道她跟顺治谈了什么条件,只知道顺治依旧时不时的翻她的牌子,依旧是准时翻窗而来,而第二天,赏赐依旧源源不断的送进了翊坤宫的大门。
宫中人对石映月愈发的忌惮,连带着当初说昭宁善妒的传言也随之消失无踪,只剩下说石映月狐媚的谣言了。
七月初二,果儿如约去宫门口见了家人,回来之后眼睛哭的像桃儿一样,跪在昭宁的面前说,不想出宫去,只想留在宫里。
谨雅赶忙过去将她扶起来,揽在身边细细的问,果儿哭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奴才家里给奴才订的那人是个瘸子,说不上亲,才答应等我到出宫的。娘舍不得奴才嫁过去吃苦,叫奴才求了主子留在宫里,说若是伺候的好说不定过些年能许个好人家。”
这傻丫头当真是什么话都说出来。
昭宁摇了摇头,说道:“既然不是桩好亲事,那便不要提了。我本以为你家世不错,不想耽误你,可既然他们不肯好好待你,你便留在我身边,将来我总是会替你打算好的。”
她身边伺候的大宫女,便是在顺治面前也是得脸的,凭什么被家里人糟蹋?
大不了将来有合适的人选,她求了顺治指婚,总是要叫果儿自己满意才行。
果儿哭着点了头,谨雅拉着她下去收拾,等她们走后,谨云才开口道:“奴才知道那个人。他虽然腿脚不好,却并非庸才,只是因病所累,无法科举,也做不得官。”
“你怎么会知道他的?”昭宁问道。
谨云答道:“奴才看过尚方院的密函,您身边的人皇上都命人仔细调查过,若那人真的不好,皇上早就叫人处置了。”
昭宁又问道:“你觉得那人可为良配?”
谨云摇了摇头:“奴才虽然看过卷宗,但却并不了解他的真实为人,故而不好下定论。奴才只是想说,果儿家里未必当真对她不好,她娘叫她留在宫里,也许有别的心思。”
“罢了,不管她家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此时也不可能再叫她出宫去了,我只当是她娘将她给了我吧,”
昭宁叹了口气,“你们也多劝着她些,不要叫她多想。”
不管是果儿家里亏待她还是她娘别有所图,如今再叫果儿出去都只会害了她。
倒不如留在身边好好养着,养的性子再硬一些,才放心叫她出去。
不知道是谨云跟果儿说了什么,亦或者是果儿自己想通了,第二日果儿再来到昭宁面前时,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
“你既然想好了要留在宫里,那便也从了谨字吧,就叫――”
昭宁犹豫了一下,谨果实在是不太好听,若换个字,她一时还没想到好的。
“奴才年纪还小,办事也不够妥帖,远比不上谨雅姐姐和谨云姐姐,不敢当这个谨字,还是依旧叫果儿吧,”
果儿却说道,“等以后我学的好了,主子觉得我能撑得住场面了,再奖给我也不迟。”
有句话,果儿并没有说出口。
昨晚上被谨云提醒过后,果儿也察觉到家里对她的态度变化,她不想让家里再生出旁的心思,故而才会不想现在要这份恩典。
更何况她年纪虽然小,却是读过些书的,明白德不配位的道理。
如今不比从前,坤宁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有数十人之多,她自问还没有御下的能力,这几日因为谨云突然上位之事,已经有人有意无意的在她耳边挑拨了,若是她再得了谨字,这种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果儿一向不耐烦这些事儿,所以干脆推拒了昭宁的好意,也绝了一些人的歪心思。
昭宁从不觉得加一个谨字能改变什么,果儿不想要,那不要便是了。
“随你,”昭宁应了下来,“什么时候你想要了,再来与我说。”
果儿的事就这么暂时先放下了,坤宁宫也并未因此有什么改变,只是果儿比之前好似长大了一些,做事情也更加用心了。
对于底下小宫女太监们之间的暗潮涌动,昭宁其实是看不到的,毕竟他们连到她面前回话的资格都没有,至于谨雅几个如何御下,她从不曾过问,因为她早有言在先――
谁手底下的人出了事,就由谁来负责。
昭宁如今已经明白,在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真正公平可言,身不由己才是常态,奴才们如此,她亦如此。
所以在绰尔济当着她的面对着顺治说她这里不好哪里不对,好似她这后位来的多么不光彩,叫科尔沁部丢了脸一般的时候,她还能保持微笑,顺便压下内心深处的那股子愤怒。
但顺治可不是个乐于忍耐之人,他之前还能容忍绰尔济,是因为绰尔济是昭宁的生父,总要估计昭宁的颜面,可如今绰尔济竟然混不吝到如此地步,着实叫人忍无可忍。
“镇国公要是觉得昭宁不好,朕为你做主,让你们断绝父女关系。”
顺治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昭宁一口茶卡在喉咙里,呛的不断咳嗽。
顺治伸手替她拍着后背,又道:“虽说父女是上天赐予的缘分,但既然相看两厌,也不必强求。镇国公生养昭宁一场,也不能叫你白辛苦,朕可以给你一个多罗贝勒的爵位,以作补偿。”
绰尔济刚刚听到顺治说要他跟昭宁断绝关系时下意识的就要起身称罪,可又听了这后半句,已经到了嘴边的一句请罪,就变了味道。
“臣惶恐,可昭宁毕竟是臣的亲生女儿,从小臣也是捧着长大的,如今哪能说断就断呢――”
绰尔济好似在推辞,实际上却是犹犹豫豫的心动。
他的额祈葛察罕现在也不过就是封了多罗贝勒,若不出意外,他要等察罕去世之后才能承袭多罗贝勒的爵位,那还不知要多少年后呢。
而如今若是他能被封为多罗贝勒,那他们一门就相当于有了两个爵位,鄂缉尔身为嫡长子自是必要继承其中一个,而另一个,就可以给他心爱的小儿子了。
绰尔济的心动几乎肉眼可见,顺治看向昭宁,用眼神询问。
昭宁压下了咳嗽,内心深处的躁动由愤怒转为催促,似乎当真十分赞同顺治的提议,想要彻底同绰尔济撇清关系。
昭宁当然不会留恋这段所谓的父女之情,她纠结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昭宁抬起手腕晃了晃,让顺治看她带着的天珠十八子。
顺治秒懂,这是在问他太后会不会同意。
“镇国公的意思朕知道了,此事容后再议,退下吧。”
顺治也是忍受不了绰尔济才会突如其来的萌生出这么个想法,但见昭宁似乎对绰尔济全不在意,他竟觉得这个想法倒也不是不行。
若是昭宁与绰尔济当真断绝了父女关系,那便再不用受制于所谓的亲情,在他们中间被拉扯,至于世俗的非议,有他在,自然会为她挡的严严实实的。
绰尔济今儿本来应该是来辞行的,但却凭空冒出这么一茬,倒叫他不那么着急回科尔沁去了。
故而顺治叫他告退,他也没再提辞行之事,当真就这么退出去了。
等绰尔济走后,顺治握住昭宁的手说道:“昭宁,你也瞧见了他这模样,哪有丝毫将你放在心上?刚刚若不是我突然说出这番话,他怕是要说给我换个皇后了!”
“那倒是不至于,毕竟我们才刚大婚,这会儿最多也就是再给你送几个妃子过来,”
昭宁没有丝毫的怒气,“之前哥哥就与我说过,额祈葛知道琪琪格被指婚回科尔沁之后,曾经想要科尔沁再送两个合适的格格进宫,其中有一个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额祈葛最疼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