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殷殷叮嘱,“府里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会派人过来先帮你管着,如今你只管好好照顾博果尔,旁的都不用你操心。”
董鄂婉心点头应是,整个人却摇摇欲坠。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如今这模样,博果尔看着也心疼,”
太后伸手摸了摸董鄂婉心的肩膀,“他这病,怕是还要熬上许久,你不能先倒了。”
董鄂婉心听到太后说博果尔心疼,泪水再次忍不住滑落。
她本就生的极美,如今凄然落泪的模样,犹如西子捧心,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别说是博果尔,便是昭宁,见她这样也心疼的很。
“婉心,无论有什么需要,只管叫人来坤宁宫找我,我还是那句话,你说了,我定会帮你。”
昭宁扶着太后先上了马车,临别时忍不住对着董鄂婉心又说了一句。
董鄂婉心微微福身道:“我知道的,多谢皇后娘娘。”
马车缓缓而动,昭宁从车窗里往外看着,董鄂婉心似乎挺不住了,竟是往后软倒,顺治伸手扶住了她,将她交给了身边的婢女。
这一幕让昭宁的心里猛然一惊,突然觉得,一直以来,也许是她弄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昭宁,你说我当初是不是做了最错的选择?”
太后突然开口问道,“若不是我让他们给博果尔继续用药,他也许已经挺过来了,现在还好好的。”
昭宁收回思绪,回头看向太后,却见她仿佛一日之间苍老了好几岁。
“这世上本就没有如果,若是当初您不同意用药,也许襄亲王还撑不到今日呢?”
昭宁出言宽慰,“额娘,您一心为了襄亲王好,他是知道的。”
“他不怪我,我知道,可是我却不能心安,”
太后摊开手掌,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金锁,“这是博果尔刚出生的时候,我送给他的,如今,他却是还给了我。”
“襄亲王亦是想常伴在额娘身边,才会将这金锁给您的,您回去也寻一件东西让人送给襄亲王,就如同您一直陪着他一样。”
昭宁继续劝慰。
“你说的对,我怎么就没想到,”
太后点了点头,从脖子上拉出一根红绳,红绳末端拴着一颗狼牙,“停车,快,来人把这个给博果尔送去!”
负责护送太后和昭宁的侍卫统领傅达礼上前听命,双手接过那狼牙道:“奴才这就叫人送去。”
“你亲自去,告诉博果尔,他是我的儿子,不许软弱,要坚强的活下去!”
太后千叮咛万嘱咐,仿佛那狼牙当真能给博果尔活下去的动力。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能挽回注定要逝去的生命,七日后,报丧的侍卫策马而来,带来了博果尔薨逝之讯。
顺治停朝七日,亲自守在了博果尔的灵前。
他虽是早有心里准备,可当真见到弟弟冷冰冰的被装进棺材里的时候,依旧悲痛不能自已,竟是当场晕了过去。
再醒来之时,昭宁已经坐在了他的床边。
昭宁是皇后,亦是长嫂,没有为弟弟服丧的道理,故而只能尽量素淡些打扮,头上只带了一支象征着身份的凤钗,再无旁的首饰。
昭宁本是在默默的流泪,见顺治醒来,赶紧擦了一把脸,强忍着哭意道:“可算是醒了,你把我吓坏了。”
“我没事,就是这几日太累了,”
顺治顺着昭宁的力道坐起来,靠在床边,“别告诉额娘,免得她跟着担心。”
“我知道的,叫人瞒着呢,”
昭宁懂事的点头,“苏茉儿姑姑陪着额娘,暂时没让她出宫来,我想着先问问你再说。”
顺治勉强笑了笑:“那怕是拦不住额娘的,来,扶我起来收拾收拾,要不等会叫额娘瞧见我这样,该更难受了。”
顺治还是了解太后的,果然他们这边刚收拾妥当,太后就已经到了。
“额娘,您还是别到近前了,”
顺治拦住了太后,“博果尔定然不想叫您瞧见他如今的模样,他,他临走时,还在说不想让额娘伤心呢。”
“你让开,我要看看,我的博果尔有没有听我的话。”
太后颤颤巍巍的推着顺治,顺治不敢用力,只能让开。
太后走动棺前,可棺材太高,她看不到里面,急的大喊:“快,快去给我拿个凳子来!”
守灵的奴才们不知所措,还是顺治开口道:“去拿吧,让额娘再送博果尔一程。”
第76章
太后被两个宫女扶着,颤颤巍巍的爬上了凳子,那高度,能叫她看到躺在棺材中的博果尔。
博果尔一身和硕亲王的冠服,平静的沉睡着,面容依旧如往日般年轻英俊,他的神态安详,仿佛当真只是在睡着而已。
太后伸出手,想要再去摸一摸博果尔的脸,却在触碰到博果尔之前停住了。
她不敢了,她怕自己会一不小心破坏了博果尔的平静安详。
“狼牙呢,我给博果尔的狼牙怎么不见了?”
太后在博果尔的周围看了一圈,突然高声喊道。
顺治回头去看负责核对博果尔陪葬之物的简郡王济度,济度颇为为难的皱起了眉头。
顺治了然,开口道:“无妨,既是额娘给的,就让它陪着博果尔吧。”
那日傅达礼将狼牙送来的时候,顺治就认出了那是多尔衮之物,但他却没说什么,亲自挂在了博果尔的脖子上。
逝者已矣,顺治心里的恨被时间逐渐冲淡,往日的仇怨又如何能比得上面前的弟弟呢?
如今博果尔已去,若有这狼牙陪伴,说不定能在另一个世界少些麻烦,也能了却太后的一桩心事,顺治自然愿意成全。
济度将那特意藏到怀里的狼牙拿了出来,双手奉上,顺治接了过来,也上了凳子,亲手将其放入了博果尔的手中。
太后这才出了一口长气,说道:“好好好,这样在那边,也有人护着他了。”
顺治扶住太后,哄道:“额娘已经看过了博果尔了,便下去吧。您站得这么高这么危险,博果尔此时定是急坏了,您只当是可怜可怜他,别叫他不安心。”
太后不舍的望着博果尔,眼泪一串串滑落。
博果尔自小就在她身边长大,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对她却一向恭敬孝顺,甚至比她亲生的顺治更加亲昵。
虽然博果尔是弟弟,但其实他才是更懂事的那一个,在最应该争强好胜的年纪就学会了退让,从来都不曾跟顺治抢什么,给就笑眯眯的收下,不给就眼巴巴的瞅着,便是哭闹都很少。
偏他额娘贵太妃是个最要强的性子,为着博果尔不肯出头的事,不知道叫博果尔吃了多少委屈,有时候罚的狠了,博果尔就会偷偷跑到太后的屋子里,抱着太后的腿抹眼泪,却从不求太后帮他出头。
就连这要了他性命的秘药也是,他明知道是太后下的决定,却从没有一句抱怨,时至今日他已去了,太后依旧不知道他这两个月到底受了多少的苦,因为每次他出现在慈宁宫的时候,都是一如往昔般笑着闹着。
太后泪眼婆娑的看着博果尔,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丁点大的小娃娃,瞪着大大的眼睛清清脆脆的喊着皇额娘。
可一眨眼的功夫,小娃娃就变成了少年,哭红了眼睛却摇着头不肯说话。
再接着,少年变成了英武的青年,手里捧着狩猎迎来的彩头,笑眯眯的递到她的面前。
太后伸出手去接青年手中的花球,可却是扑了个空,脚下一滑,整个人从凳子上倒了下去。
幸而下面的奴才们早有准备,手疾眼快的接住了太后,没叫她受伤。
顺治赶紧跳下凳子,将太后搂在怀里查看,太后终是忍不住哭喊出声。
“博果尔,我的博果尔,你回来啊――”
太后倒在顺治的怀中,仿佛能看到博果尔消散在空中,“是额娘对不起你,求求你,别走――”
顺治亦是泪流满面,紧紧的抱住太后,说着:“额娘,您这样,叫博果尔如何能安心去啊!”
“太后啊,您要节哀,”
郑亲王走到太后母子身边,亦是满脸悲色,“臣最理解您的心痛,但您瞧瞧皇上,他也是如此的哀痛,您得撑着他啊!”
若说最了解太后的人,正是郑亲王。
此时此刻,刚刚失去一个儿子的太后,最在意的莫过于顺治了。
顺治闻言,立刻靠在太后的肩膀上,哽咽道:“额娘,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博果尔,是我叫他碰到了那毒物,是我自以为是却连救他的办法都没有,都是我的错――”
他本来是顺着郑亲王的话想要哄着太后转移注意力,可说着说着,却当真悲从中来情难自已,太后心疼的将顺治抱住,母子两个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郑亲王见状,亦是红了眼眶,他回头去想要找找还有没有此时能过来劝劝的,正看到了陪着一起流泪的昭宁。
郑亲王自觉找到了人,赶紧几步走过去,对着昭宁低声道:“皇后娘娘,还请您去劝劝皇上和太后,这般下去不是办法啊。”
在他看来,在场能说上话的,又不会因为博果尔的死太过悲伤的,只有身为皇后的昭宁了。
可他没想到,他这话刚说完,就看到昭宁迟缓的转头看向他,眼神却空洞洞的。
昭宁是听到有人跟她说话,却并未听清说了些什么。
从刚刚开始,她就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又站着哭了半晌,更是脑中嗡嗡作响。
她努力的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继而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郑亲王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将人给说晕了,吓得大叫了一声,引得所有人都看过来。
顺治听到了皇后二字,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再哭,赶紧将太后交给苏茉儿,然而赶过来一看,却见昭宁脸色苍白的倒在谨雅的怀里,竟是当真晕过去了。
“快叫太医!”
顺治将昭宁抱起来,快步送到他刚刚睡过的侧间,太后也顾不得悲伤,赶紧跟了进去。
郑亲王站在原地,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皇后娘娘,到底是真的这么巧晕了,还是听了他的话想出了这么个好办法?
不管是真是假,效果倒是真的挺好啊。
……
昭宁又做了那个许久未曾做过的梦,依旧是被人推下湖,然后又被人救上了岸。
只是这一次,她清晰的看到了是博果尔救了她,二人甚至还在湖边升起了篝火,坐着聊天。
“乌仁图娅,你的名字真好听,”
博果尔笑着对昭宁说道,“你知道吗,那日在宫里第一次跟你说话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了。”
昭宁摇头轻笑:“这不能算是喜欢,只是因为我跟那些顺着你的女子不一样,所以你觉得有些特别罢了。”
“为什么不能算喜欢?”
博果尔执拗的问道,“我一直念着你啊,到死都未曾忘记过你一身红衣的模样。”
昭宁却依旧摇头:“博果尔,别喜欢我,我帮不了你的。我试图做了很多事来改变你的命运,可你却依旧没能熬过这一年。”
“是你改变了我的命运,”
博果尔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一步步逼近昭宁,厉声问道,“是你害死我的吗?”
昭宁猛然摇头,高声喊道:“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你的――”
“昭宁,醒醒,你梦魇了吗?”
顺治将突然坐起来的昭宁抱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没事了,我在这儿呢,别怕。”
昭宁猛然睁开眼睛,面前竟是熟悉的永寿宫寝殿。
“我怎么会在这里?”
昭宁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是应该在襄亲王府吗?”
顺治用手慢慢顺着昭宁的背,声音中竟是有几分喜悦之情:“傻瓜,你自己的身子,自己都不知道吗?咱们大清,要有太子了。”
太子,什么太子?
昭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疑惑的推开顺治。
顺治将她慢慢放在谨雅堆好的靠枕上,然后用手捂住她的小腹道:“这里,有大清未来的希望。”
她,怀孕了?
昭宁瞬间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
孝惠不是一生无子吗?
她都已经说服自己好好教养玄烨以后也是一样的了,怎么就会突然怀孕了?
“高兴傻了?”
顺治的脸上带着笑意,“太医说,日子还小,等过了三个月胎像稳了,我就去祭告天地,为咱们的孩子祈福。”
昭宁依旧不敢置信,她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时难想象,里面如今有一个顽强小生命正在努力的长大。
“额娘高兴极了,说定是博果尔舍不得咱们,又回来了,”
顺治将昭宁的手拢在手心,“等他出生,我就立他做太子,悉心教养,定让他能成就千古明君!”
“你也太心急了,”
昭宁有些担心,“可万一是个公主呢?”
“公主也一样,额娘以前就曾经戏言,说博果尔若是个娇滴滴的小公主就好了,你这一胎若是公主,那就是博果尔知道额娘喜欢公主,特意变了公主来报恩的。”
顺治理所当然的答道。
这下昭宁忍不住笑了:“你倒是认准了这是博果尔,竟是男女不忌了。罢了,我也觉得这孩子来得巧,说不准真的有什么因果呢?”
她刚刚就梦到了博果尔跟她说话,然后还向她扑过来,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怀孕了,说不定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所以啊,你得好好照顾自己,保护好咱们的孩子,”
顺治柔声道,“不管是阿哥还是公主,我只希望他能够健康平安就好。”
……
昭宁这一胎来的太是时候,冲淡了博果尔逝去的悲伤,亦给皇室带来了希望。
然而在这座紫禁城里,却并非所有人都期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
慈宁宫后面的佛堂里,贵太妃一身缟素,披头散发,快要哭瞎了眼睛。
她额头上的红肿,是听到博果尔的死讯后想要寻死撞出来的,可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却只是晕了一会儿,醒来之后求死之意却淡了。
如今她跪在佛前,不断的念诵着经文,只求神佛保佑,她的博果尔能早登极乐,不再受世间之苦。
佛堂外,两个年纪小的宫女正凑在一起说话,嘻嘻哈哈的笑声透过窗子传了进来。
贵太妃停下诵经,豁然站了起来,开门怒斥:“襄亲王新丧,尔等怎敢在宫中笑闹!”
小宫女吓了一跳,赶忙辨道:“皇后娘娘大喜,六宫皆有赏赐,奴才们也是替皇后娘娘高兴。”
“襄亲王刚丧,她能有什么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