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遑论那薛家还是借住在荣国府的客人,本身又不过只是个商户罢了,素日里捧着老太太奉承都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不管不顾非要找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讨个“公道”?
今儿既是能摆出三堂会审这一出戏,就足以从侧面证明那位老太太的态度了。
风铃对此很是不解,“对于贾家老太太来说那薛家就是个外人,林家姑娘却是她的亲外孙女,怎么还能叫外人给自家孩子委屈受呢?”
“戏台子都搭上了,白脸也有人唱了,不是还差个红脸呢?可惜没等她开唱呢,倒是先半路杀出你们两个程咬金。”
单若泱哼笑一声,放下茶碗往后面一仰,整个人就陷在了布置柔软的榻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慵懒的气息,可那眼神却冷冰冰的,透着煞气。
小姑娘在贾家最亲近最依赖的人就是这个外祖母,尤其旁人欺负她,只有外祖母护着她,这么一来还不更添孺慕感激啊?
牢牢把握住了小姑娘的心,贾家和林家之间才能紧密相连,这是两家之间唯一仅存的纽带了。
当然了,她猜想恐怕那位老太太还少不得想要趁机给小姑娘灌输一点东西。
譬如这个后娘不过是表面功夫,一家子亲戚非要小题大做说打就打,根本就是看不起他们家敌视她母亲才会如此,更是全然不考虑她回家要如何面对迁怒、往后在亲戚间如何立足云云。
搁这儿下蛆呢。
“难道就任由她在中间这般时刻琢磨着挑拨离间?”风铃有些恼了,眼珠子骨碌一转,建议道:“既是如此,公主何不将林姑娘接进宫里住?反正奴婢冷眼瞧着林姑娘在贾家也并不多受尊重。”
单若泱直接就摇摇头,“不妥。”
其一,没有这样上赶着迫不及待体验后娘生活的,平日里偶尔接进宫说说话或是一同去逛逛街倒也还罢了,一个分寸没掌握好却真该叫人耻笑了,皇后娘娘也不会同意。
其二,宫里处处都是规矩,对于林黛玉来说哪儿哪儿都能撞见个得罪不起的贵人,反倒还不如在贾家过得更松快些。
再者说宫里头还有一对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母女呢,若真将人接进宫生活,万一她们不讲武德对小孩子下什么毒手怎么办?
索性就先这样罢,贾家的老太太固然私心极重,小姑娘却到底也是嫡亲的、是唯一的女儿留下的唯一骨血,疼爱总是有的,怎么也不会真害了她去。
翌日一早前去给皇后请安,顺带将昨儿在外头买的礼物也拿上了。
才一进门就看见皇后手里捧着一本册子,眉头紧锁很是不悦的样子。
“李贵妃是在做什么?怎么突然多要了这么多东西?品级瞧着也不像是她自个儿或六公主会用的,难不成……”
就见许嬷嬷点点头,轻声道:“才从针线房提拔上来一个宫女,听说仿佛还是个有些来头的,叫什么贾元春。”
贾元春?
皇后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总觉得这个名字仿佛在哪儿听过,却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
门口的单若泱却是脚步一顿,心生诧异。
贾元春竟在李贵妃宫里?这是终于要熬出头了?
“若泱来了?快来坐下说话。”皇后冲她招了招手,笑容有些勉强。
单若泱先是行了一礼,而后才走过去坐下,一脸好奇道:“方才进门儿臣仿佛听见了贾元春这个名字?若儿臣不曾记错的话,这不是荣国府的那位大姑娘吗?听说她早些年就进宫当差了,儿臣却还从未见过呢。”
“荣国府的大姑娘?”皇后这才恍然,从记忆里扒拉出来这么一桩事。
估摸着能有十年还是多久了吧?堂堂国公府的千金非要进宫干那伺候人的活儿,当时也是一桩稀罕事,叫人印象深刻呢。
打的什么主意连那瞎子都看得出来,算盘珠子都崩人脸上来了,不过那样的模样也难怪荣国府的人动了心思。
她原还想着寻个机会将人摁下去,免得真进入皇上的眼睛里就不好收场了,后宫势必要多出来一个劲敌,却谁想李贵妃抢先一步将人弄走了,倒是省了她的事。
这些年也再未听到关于这位荣国府千金的消息,她也早就将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原还想着大抵早就被李贵妃打发出宫了,如今看来竟是一直被死死摁在华阳宫呢?
好好一个姑娘家,最好的花期就这么平白没了……倒果真不愧是李秀容,行事作风既狠且毒。
如今突然将人提拔上来,是想推出去固宠?可为何偏偏却是已经二十多岁的贾元春?
凭着这半辈子较劲的经验,皇后直觉这不是李贵妃的目的,或者说,不是唯一的目的。
一时就不由走神,陷入了沉思。
单若泱这会儿倒是不曾想太多,大抵也是在所难免受了原著的影响,若贾元春没能成为后宫之一反倒才古怪呢。
是以很快就抛之脑后,拿出一个古朴精美的盒子轻轻放到皇后的跟前,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知晓母后贵为一国之母必定是什么都不缺的,外头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实在配不上母后的雍容气度,只不过这是儿臣头一回出宫……全当是个纪念,母后可千万不能嫌弃啊。”
大抵天底下也没几个女人是不喜欢收礼物的。
一听这话皇后当即就将那点烦心事抛开了,唇角止不住地上扬,等盒子打开看见了里面的东西,顿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皇后尤其喜爱翡翠,这份礼物亦是投其所好,恰恰正是一对翡翠镯子,还是玻璃种的。
质地细腻色泽纯正明亮,如玻璃一般晶莹剔透,微微的莹光仿佛散发着什么致命的吸引力,叫人爱不释手。
皇后毫不犹豫就摘下手腕上的镯子替换上了,眼神都变得异常柔和慈爱,“难为你出宫一趟还惦记着本宫,可见果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不是没见过好东西,事实上她手里比这更好的也多得是,不过那也得看是谁送的不是。
宫里谁人不知三公主处境如何啊,不得父皇宠爱又没有母妃补贴,每个月也就领着那点可怜巴巴的俸禄过活呢,想也知道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自个儿都是这么个情况了,这份礼物自然而然显得更尤为贵重。
这般想着,皇后就转头吩咐道:“去开了库房看看,有那适合年轻姑娘的首饰料子取一些出来给三公主,还有金锭银锭也别落下了,这回给本宫买了这样一对镯子怕是该掏空自个儿的私房了。”
显然,被收礼物的欢喜冲昏头脑的皇后一时间已经忽略了,其实这镯子十有八/九还是用的她的钱买的。
“对了……”皇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拍拍她的手,露出一抹带着十足暗示意味的神秘笑意,“再过不久恐怕你也就再看不上本宫的这点赏赐了。”
单若泱顿感心尖儿一跳,“母后这是何意?”
“本宫瞧着皇上已是有了松口的意思,你母妃的遗物应是很快就能回到你的手里了,届时放眼满后宫也再找不出一个比你还富有的。带着这样一大笔嫁妆出嫁,日子怎么也不会过得差了去,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这属实是在预料之外了,不过细想却仿佛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若按着正常情况来说,周景帝才不可能会突然良心发现呢,之所以变化如此之大,说穿了还是因为她那点子异于常人的本事罢了。
将来要指靠她的时候还多着呢,不多给点恩宠怎么能行?
是夜,一向少梦好眠的单若泱却意外陷入了一场噩梦。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京城的大街小巷一如既往繁华热闹,突然……地动山摇,房屋建筑倒塌无数,百姓尖叫着抱头四处逃窜,悲戚绝望的哭喊声响彻天际……
第18章
“公主?”值夜的小宫女被一声惊呼吓了一跳,赶忙进到里间查看情况。
就见身着单薄里衣的少女已经坐了起来,如丝绸般乌黑顺滑的长发凌乱垂落,额前丝丝缕缕的碎发已然被汗湿粘在了皮肤上。
俨然一副被噩梦吓醒的模样。
小宫女忙倒了杯茶递过去,小心翼翼地说道:“公主喝口茶定定神吧。”
茶是温的,入口刚刚好。
单若泱接过茶碗咕嘟咕嘟几口就灌了下去,又要了两碗过后,整个人也仿佛清醒多了。
眼神里的惊恐骇然逐渐平静,一抹惊疑不定的深思缓缓浮现。
她向来是很少做梦的,纵是偶有梦境,醒来后也大多根本都想不起梦见了些什么,顶多只记得自己夜里做梦了,关于梦里的一切都可以说几乎毫无印象。
而方才那个梦,却连细节都是那般清晰,那般记忆深刻。
她甚至能够清楚地想起梦中很多很多张脸孔的具体模样,想起他们口中呼唤的一声声姓名。
单若泱对此感到十分震惊,一股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
太真实了!
一切都太真实了。
就仿佛自己果真亲身经历了一场地震般,那种大自然发怒所带来的无力和绝望、死神的步步临近所带来的极致的惊惧和崩溃……实在是真切得令她这会儿都还抑制不住地浑身战栗。
更甚至,她还清晰地记得突然发生地震的具体日期――正是七日后。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单若泱很是迷茫,心底深处隐隐生起一个猜测,令她始终惴惴不安。
恰在这时,小宫女打断了她的思绪。
“公主?奴婢叫人给公主送些热水来清洗一番?”被褥也该换了,这个样子想也知道是没法儿睡了。
见她点头,小宫女立即就出去了。
不消片刻,数名太监便抬了几桶热水送到屏风后面,两个宫女则在忙着收拾替换床铺。
“公主,香汤已准备好了。”
单若泱站起身来,忽然问道:“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约莫寅时三刻。”
也就是还不到五点呢。
单若泱脚步一顿,而后点点头不发一言朝着屏风后面走去,始终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细看眼底深处仿佛还存着一丝迟疑挣扎。
若她还只是曾经那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她也绝不会多想什么,毕竟梦境这个东西,什么样稀奇古怪离谱至极的都有,梦到一场地震算什么稀罕的。
可谁叫她穿越一遭却变得不那么普通了。
有了能预知他人祸事的本事在前,如今再看这场处处细节、无比真实的噩梦却怎么看怎么叫人心惊胆战。
她忍不住在想,这会不会是老天爷给的一次警示?
是否她不仅仅能“看见”旁人身上即将发生的灾祸,还能预见某些即将发生的自然灾难?
她又是否应该立即去告知周景帝?
倘若这个无比荒诞的猜测是真的,那这七天时间可就太宝贵了,房屋建筑或许来不及加固,但却能挽救无数生灵。
人也好,动物也好,那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是完全有机会避免被埋葬在废墟之下的。
如此一来,这场地震所带来的的危害和损失完全可以降至最低,朝廷也大可以在第一时间内就迅速行动起来全力应付灾后种种。
她无法抹去这份伤害,却可以尽可能减轻它,仅仅只需要她一句话而已。
可若这只是她自己想多了呢?那就是欺君之罪。
她又是否能够承担得了这样的后果?
她在宫里的处境本就艰难,如今才不过有所好转,若她“安分”些就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走下去,未来想必是一片坦途。
可一旦她犯了欺君之罪……
第一,她的“神秘莫测”在周景帝那里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第二,李贵妃及其背后的整个武安侯一脉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他们不见得真想要她死,好歹总归是个公主,也不是他们想弄死就能随随便便弄死的,不过抓住这个机会狠狠踩一脚揭层皮下来也足够她喝一壶了。
她无法预测到自己届时究竟会遭遇些什么样的攻击,却很清楚,一旦她陷阱泥潭里绝不会有人出来拉她一把。
她的身后空无一人,陷下去或许真要就此淹没再爬不上来了。
究竟该怎么做?
从来都没有什么烦恼习惯随心所欲的单家小公主,如今整个人却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左一右相互拼命拉扯着,谁也不服谁。
分岔路口,脚却迟迟抬不起来,脚下似有千斤重。
沐浴过后浑身已变得清爽的单若泱却再没了丁点儿睡意,坐在桌前手捧一碗热茶,却直到茶水热气散尽逐渐冷却也未曾喝上一口,竟是呆呆的出了神。
在旁伺候的小宫女见此情形既忧虑又不敢上前烦扰,只得垂首静静待命,暗自祈祷快些天亮,祈祷风铃和无忧快些出现好劝一劝主子。
许是小宫女的愿望太过强烈,不多时,门外便传来了风铃的声音。
单若泱猛然惊醒过来,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才发现清晨的阳光已经透过窗户悄悄探了进来。
“进来罢。”
姐妹两人许是已经听说了状况,一进门便摆摆手,将那值夜的小宫女打发了出去。
无忧上前摸了摸茶壶,发现还是温热的,就倒了一碗出来奉上,而后走到身后帮她按按头缓解疲劳放松心情。
被抢了先的风铃颇为郁闷地噘了噘嘴,软言询问,“公主可曾饿了?是否吩咐传膳?”
“暂且不必。”单若泱摇摇头,许是无忧的手艺太好,按得她眉心都微微舒展了些,半晌喟叹一声,又问:“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辰时了。”
今儿没有大朝不必太早起来,不过一般来说到这个时辰周景帝应当也该要用早膳了。
单若泱抿抿唇,又沉默了下去。
风铃和无忧两人见此情形默契地对视一眼,都察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犹豫再三,风铃还是小心翼翼地说了句,“公主若有何烦心事不如与奴婢说说看?奴婢虽不懂什么太多大道理,但是……但是……”抓耳挠腮“但是”半天,忽而眼睛一亮,“但是常言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怎么说话呢,死丫头可是胆子肥了。”无忧哭笑不得,啐了她一口。
这么一打岔,单若泱心里倒是松快了些。
想了想,还是将夜里的梦境与她们说了,末了连同自个儿的猜测也一并如实说了出来。
听罢过后,两个丫头的脸色也都齐刷刷变得凝重起来。
“所以公主眼下是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去告诉皇上?”见她点头,无忧沉默片刻脸色僵硬地说道:“不过是个梦罢了,小孩子都知道梦都是假的,公主怎么反倒还吃心了。”
言下之意显然是反对她去的。
风铃也紧随其后,话也说得更直白许多,“欺君之罪没有人能够担待得起,便是公主这样的身份,却也不过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下场,万不能因一个梦就去以身犯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