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周景帝找她为的是什么,她心里也有数。
毕竟是打着狠狠坑一笔的主意,公主府的建造上她的要求自然是规制内的尽可能奢华,比先前的规划还要更令人瞠目结舌。
工部那边给出的预算可谓极其惊人,估计周景帝是心疼死了。
不过找她能有什么用呢?反正她永远也学不会勤俭持家,更何况,谁让那糟老头儿敢拿她的名声出去捞钱,不出点血这事儿没完。
单若泱冷哼了一声,脸上看着是挺着急忙慌的,可实际上走起路来却是慢条斯理。
等好不容易到了景福殿门口,就听见里头闹得挺欢。
“父皇前脚才说不给盖公主府,谁想要就自个儿想法子去,为何一转头却独独给她盖上了?难道只有她是大周朝尊贵的公主,我就是路边捡来的不成?父皇你太偏心了!”
单若水一脸气急败坏的表情,又恼恨又嫉妒又委屈,忍不住红了眼哭喊道:“明明父皇说我才是您最宠爱的女儿,为何突然之间就变了?父皇宁可自己掏私库也要给她盖公主府,却对我的窘境冷眼旁观漠不关心,怎么可以这样?父皇怎么可以如此区别对待!”
“若大家都是一样的倒也罢了,如今这般情形我死也不会甘心!不盖就都不要盖,若要盖那便要给我也盖一座一样的,否则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周景帝本就被那笔堪称天价的预算给刺激得眼前发黑,这会儿被她这么一闹,愈发是气得脑仁儿生疼。
“放肆!”摁了摁额头上乱蹦的青筋,周景帝忍无可忍怒道:“上回朕未与你计较,今日你又跑来威胁朕?朕当真是将你宠坏了!”
“朕是一国之君,做什么还要你同意不成?轮得到你来质问朕威胁朕?简直胆大包天!还有,朕是君,你在朕的面前一口一个我我我成何体统?这么大的人了连规矩礼仪都不曾学会?朕倒要去找你母妃来好好问问她了!”
单若水愕然,“明明是父皇说在你心里咱们就是平凡的父女而非君臣,准许我不必恪守规矩……”
周景帝噎住了。
仔细扒拉记忆回想了一下,隐约仿佛的确是有这么回事儿?
一时间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不过……他给出这样一份恩典那是一片慈父之心,做女儿的却打蛇随棍上当真抛了规矩尊卑那分明是不孝。
根本就不配他这般恩典!
永远不会有错的帝王立即就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顿时就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站在制高点上将人狠狠一通训斥,最后又说道:“往后在朕的面前不许再如此放肆,多学学你其他兄弟姐妹。”
门外听了一耳朵的单若泱不由一挑眉,嘴角勾起一抹颇为讽刺的弧度。
瞧瞧,这就是一个帝王的所谓宠爱。
对着亲生女儿都是这般说翻脸就翻脸,何况是后宫嫔妃呢?
人家一时兴起不过随口一说,谁要是真把这份宠爱当了真,那可真真是要倒大霉的。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这帝王若能靠得住……那母猪不仅会上树,都能上天自由翱翔了。
当年李贵妃该不会是难产了,以至于单若水在肚子里憋的太久脑子缺氧,才变成这样一个聪明蛋吧?
带着这样的怀疑,单若泱示意小太监通传了一声。
才一进门,一道异常火热的视线就落在了身上,感觉像是要将她点着了一般。
抬头望去,就见单若水正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她,本就圆溜溜的眼珠子愈发大得吓人,恍惚间都能看见里头燃烧的火焰似的。
目光对视的瞬间,单若水就如同触发了什么战斗警报,整个人瞬间炸开了浑身的刺,看着她的眼神就好似在看什么血海深仇的敌人。
单若泱对此却只云淡风轻地勾了勾嘴角,而后就移开了视线,“儿臣见过父皇。”
周景帝对着她也没什么好气儿,黑着脸将桌子上的那张纸扔了下来,“这是工部呈上来的预算,为何比先前多出来两百万?”
公主们的府邸大多在百八十万左右,顶多也不会超过一百多万,这都已经算得上是极其豪华了。
先前单若水预想中的公主府也差不多就是这个价,她都已经非常满意了,眼下一听这话登时下巴都快脱臼了。
“多出来两百万?也就是说总价三百多万?那得是什么样的公主府?你莫不是打算睡在金山上?”
睡在金山上?若是她本身的家庭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无论是父母还是姐姐都会宠着她纵着她,不过如今嘛……这个老爹可不太行,既小气又穷酸。
单若泱忍不住撇撇嘴,捡起来那张纸扫了一眼。
密密麻麻全是钱钱钱,大到木头石料小到室内的一点装饰物样样皆是顶级货色,与其说是公主府,倒不如说这就是个实打实的吞金兽。
还没看完呢,单若水就上前将那张纸抢了过去。
打眼一瞧就忍不住惊呼出声,“你这也太奢华了吧?几个公主府加起来都赶不上你这个!”转头又对着周景帝说道:“父皇,你可不能纵容她这般奢靡之风,有这钱都够至少盖两座公主府了!”
最后这句话显然暴露出了她的真实想法。
周景帝都懒得搭理她,一个割肉割得都快疼死他了,还能再搭上一个?
做梦。
“你先退下,这里没有你什么事儿。”
“父皇?她都敢想三百多万的公主府,我怎么就不能要求一个了?没有公主府,难道父皇想叫我出嫁住在驸马家中吗?哪有这样的?皇家的尊严脸面都被丢干净了,我也会被人耻笑一辈子的!”
“那你就别嫁了!”周景帝烦不胜烦,索性叫了太监来,“将六公主‘请’出去。”
“父皇!”
然而任凭单若水有多不可思议多不情愿,却也还是被太监连拖带拽地“请”了出去。
站在门口愣了好半晌,一阵略带凉意的风吹来,这才陡然惊醒。
看见周围那么多奴才杵着,一时只觉得脸上都烧得慌,拔腿就跑了。
看那方向,显然是奔着华阳宫去的。
殿内,周景帝不满地说道:“莫说大周朝,便是古往今来也没哪个公主府花费如此惊人,将来顶着这样一个奢靡成性的名声对你有什么好?朕以为,按先前的打算就行了,你上头那两个姐姐的公主府还不如那个呢,已经算是顶好的独一份了。”
“可是那并不符合儿臣的审美,当时不过是碍于国库的缘故才不敢奢求太多,只得勉强接受了,如今既是父皇掏私库给儿臣建府,那儿臣又何须再委屈自个儿呢?父皇说好要弥补儿臣,要叫全天下都知晓您对儿臣的偏爱疼宠,那自然得跟其他姐妹拉开距离,否则哪里体现得出来呢?父皇怎的就变卦了。”
单若泱噘嘴嘟嘟囔囔,又一脸委曲求全地说道:“不过既然父皇说这样太过奢靡,那儿臣还是勉强委屈一下好了……可以更改一些东西缩减开支,但是不能太寒酸了,顶多……顶多缩减五十万!”
缩减了五十万那也还有两百多近三百万呢。
周景帝自是不肯应的,按照他的预想,给点恩宠不是不行,但比正常的公主府多花费个二三十万也就顶天了。
他倒是很想直接下命令,就像对待单若水那般,奈何不能。
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女俩就在景福殿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讨价还价,最终各退一步――上限两百万封顶。
这个结果虽说仍觉得很肉疼,但想到最初的三百多万……周景帝竟得到了一丝诡异的安慰满足,突然觉得两百万仿佛也并不很难接受了。
单若泱一脸闷闷不乐地离开,心里头却是早已乐开了花儿。
掏私库给她盖公主府本就是被迫的,周景帝心里指定不痛快,卡一卡预算可太正常不过了。
索性她就将预算拔高到一个惊人的程度,给他足够的施展空间去折腾,好歹让人心理上舒坦一点不是。
如今这两百万的预算她是很满意的,足够得到一座她想要的豪华府邸了。
“七弟?”单若泱停下了脚步,笑道:“你这是来找父皇的?”
单子i却摇摇头,“方才去长乐宫,奴才说姐姐被父皇叫走了,我不耐烦在屋里等索性溜达过来接姐姐一程。”
“大早上你竟这样闲?找我何事?走罢,边走边说。”
“能不闲吗。”少年忽的轻笑了一声,讥诮味儿十足。
他们的那位父皇是生怕儿子抢了他的权利,便是给长大的儿子们都安排了差事却也从不许掌握真正的实权,正经要事到不了他们手里,能处理的也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东西。
乐意那么消磨精力就在衙门里呆着,若不耐烦溜达开了也完全不碍事,根本就是混日子罢了。
“罢了,不说这个。”单子i扫了眼周围,揭过了这个敏感的话题,“我听说今儿一早姐姐就去了林府?”
单若泱就点了点头,“有点事儿找林大人。”
多余的却再没了。
单子i眉心微蹙,沉默了一阵,突然问道:“姐姐当真想嫁给林如海?”不待回答,他又接着说道:“以姐姐如今在父皇跟前的地位,倘若姐姐不愿接受这门婚事,父皇怕也不敢过分强求。”
纵是不能收回圣旨自打嘴巴,可但凡有心,法子也总多得是。
单若泱显然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一时微微怔了怔,“怎么瞧着你仿佛对这门婚事意见极大呢?”
“那是自然。”单子i亦毫不掩饰,抿了抿唇,冷声道:“林如海根本就配不上姐姐!”
“哦?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那些世家公子还是豪门勋贵?”在她看来,这些人还真就未必比林如海强。
林如海唯一可以称为短板的地方就是丧妻带娃,但干净的生活作风和简单至极的家族环境却足以弥补这一点所谓的短板。
世家大族豪门勋贵几乎全都是堪称庞大的家族,人际关系极其复杂,又牵扯着各方面的利益纠葛,哪怕她身为公主轻易无人敢招惹,可利字当头谁又能真正做到独善其身呢。
找一个那样的夫家可没有多少清净日子好过,真就还不如林如海这个丧妻带娃的。
原以为这个弟弟是对林如海有意见,却哪想他那是对所有人都看不上,直接一句“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配得上姐姐”给她弄得无言以对了。
得嘞,这就是个姐控。
单若泱无奈地拍拍他的头,调侃道:“按照你这想法,姐姐我这辈子可只能孤独终老了。”
“有我在,姐姐怎会孤独终老?姐姐便是不嫁人也没什么,不愿住在宫里那等我自己开了府姐姐就搬去一起住,我能养得起姐姐,也能陪着姐姐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咱们姐弟二人就这样一直在一起,像小时候那样依偎作伴到终老不好吗?”
看着少年那一脸认真的表情,单若泱渐渐就笑不出来了,心里生起阵阵狐疑――姐控到这个份儿上,这孩子该不会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吧?
想到这儿,她一时间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单子i失望地垂下了眼帘,沉声道:“今早请安时母后提出来要给我寻王妃了。”
“寻王妃?也是,翻过年去你也十七岁了。”恰好到了长乐宫,进屋后就耐不住好奇问道:“母后可曾有什么人选?”
单子i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的,“母后看中了丞相家的小女儿。”
“……”胃口还挺大。
丞相乃百官之长,仅次于帝王的一号实权人物,于朝堂之中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今的那位丞相大人是个桃李满天下的大儒,不仅在朝堂之上人脉关系极其强大,在民间亦是极受读书人敬仰的存在。
倘若当年单子鸿适婚时丞相有个女儿,又或者今时今日丞相还有个儿子等着娶妻……李贵妃早就要下手了。
卢探花背后的范阳卢氏固然是千年的世家,于读书人之中地位极其超然,但却也架不住他们家族在此之前已经低调了太久,于朝堂之中的势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两相对比,显然丞相能够带来的利益才更大。
毫不夸张地说,得了丞相的支持简直就是得了半个朝堂。
皇后想要支持单子i上位,自是要为他谋算,但这胃口却未免过于大了些,也不怕噎死撑死。
一个宫女生的皇子罢了,又不得帝王宠爱,丞相凭什么能乐意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他?
再者说,便是丞相答应了,其他人能高高兴兴点头?
首先要跳脚的就是李贵妃一脉,余下还有几位皇子谁能说都是老实巴交没点想法的?但凡有,那就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迎娶丞相家的千金。其次,周景帝恐怕也得警惕上了。
这份野心实在昭然若揭。
皇后……太心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着急也不行啊。
单子i的生母只是个小宫女,背后没有母族支撑,起点就比旁人差了一大截。
皇后纵然有心,可自己的家族近些年却也走了下坡路,能够给予的帮助实在不算多,在李贵妃的武安侯府面前是根本不够看的。
两个人绑在一起都没有几分实力,眼下唯一能指靠些的还只有她这个姐姐及准姐夫林如海。
如此一来,这妻族自然是重中之重,不来点猛的当真是没有多少竞争力。
但单若泱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选择不太明智,“可能性太低,风险太大,不如退而求其次,徐徐图之。”
“母后看起来很坚决。”单子i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只是他在皇后面前哪里有什么话语权呢。
便是企图通过他登上太后娘娘的宝座,皇后从始至终也不曾真正看得起他过。
这个世界上只有姐姐才是唯一一个真心待他之人。
少年黝黑的双眸静静盯着面前的少女,平静无波的眼底深处却仿佛暗藏旋涡,深不见底。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被周景帝毫不留情地撵出门后,单若水就哭着奔向了她的母妃。
小嘴儿噼里啪啦跟倒豆子似的狠狠批判了一顿单若泱的奢靡无度,又埋怨了一通她那偏心眼儿的父皇,而后抽噎道:“父皇眼看反正是指望不上了,如今我就只剩下母妃了,无论如何母妃都一定要帮我,我才不要那么丢脸!”
儿媳妇还在旁边杵着,李贵妃只觉得怪丢人的,轻斥一声,“快别胡闹了,整天咋咋呼呼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你是本宫的女儿,你丢人难道本宫就不丢人吗?可本宫又有什么法子帮你?”
“母妃没有法子就想法子啊!再不济找她也总能凑些吧?”单若水指着旁边的亲嫂子一脸理所当然,冷笑道:“反正我不管,你们若是没法子给我盖出来一座公主府,我就当真不嫁了,谁愿意嫁谁嫁去!总归我是父皇亲生的,父皇也不会真砍了我。”
这一招儿是无法威胁到周景帝,但很显然却拿捏住了李贵妃和三皇子妃。
毕竟她的这位夫君人选可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为的就是增加三皇子的筹码,如何能容许她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