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有福莫名有些尴尬,小声道:“公主且稍候,没准儿……一会儿皇上就醒了……”
听听这鼾声,你信吗?
第31章
“公主?”那行尸走肉的模样险些没将林如海给吓出个好歹来,慌忙迎了上去,欲言又止。
难不成是被皇上骂了?
可她不过只是个代笔的,想犯错也没地儿犯啊。
突然间,林如海想到一个可能,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公主可是不小心将奏折……污了?”
单若泱看向他,目光哀怨,伸出两根手指头,“两个时辰,我听他的鼾声听了足足两个时辰!”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么能打鼾啊!
想逃又逃不掉,只能被困在那儿听着,硬生生听得她头晕耳鸣脑瓜子嗡嗡的。
若非丁有福那个狗腿子在旁边杵着,她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一个冲动上去将那死老头儿给打醒。
睡睡睡,怎么不睡死他!
扑哧。
林黛玉忙捂住嘴,小眼神儿慌乱瞎瞟,一副心虚的模样,但眼底的笑意却快要溢出来了。
“咳咳。”林如海亦忍俊不禁,忙以轻咳掩饰即将泄露出来的笑声,一面搀扶着她往屋里去,“公主清早也未来得及用一口饭,折腾这半天定是饿了吧?厨房那边已备好了午饭。”
哪知一听这话单若泱的眼神就更哀怨了。
“你们这些做大臣的,那一本奏折不写得满满当当仿佛都生怕浪费了空白纸张,我念了十几本,愣是灌了三碗茶。又怕父皇不知何时醒来还要接着念接着灌水,我连点心都未敢要些来吃。”
“这一上午,净受那惨无人道的折磨了。”
林如海虽看不见旁人的奏折,但他自己就是朝臣,还能不知晓写奏折的习惯吗?
简简单单的一件事都恨不得处处引经据典、辞藻能有多华丽就堆得有多华丽,只生怕圣上觉得自个儿没文化似的。
且当今圣上年纪大了之后又添了个新毛病――喜欢被人吹捧。
于是那种屁事没有纯粹只为了拍马屁的折子就愈发多了起来。
“真真是难为他们了,能夸一个人夸得如此天花乱坠,那篇幅甚至比正经说事儿的折子还长。”回想起那些折子里的内容单若泱这心里就止不住的一阵恶寒。
她觉得今儿打扫景福殿的宫女怕是要辛苦了,随意扫两下都能扫出来一堆的鸡皮疙瘩。
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怎么能做到的,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当真叫人望尘莫及,遣词用句之黏糊肉麻总让她有种在念情书的错觉,简直羞耻极了。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三两个月,她整个人都要昏过去了。
“真想撂挑子。”
一上午想了无数次,但最终她也还是不敢,她怕落在单若水那样的大聪明手里,又怕落在一群满心满眼只顾争权夺利的人手里。
还是那句话,她对“前朝余孽”这个身份一点兴趣都没有。
以前是没法子,如今既是有机会能第一时间看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奏折,好歹也能尽量制止一下周景帝发昏。
当真是怕了他了,一点儿不带夸张的,这段时间冷眼瞧着周景帝的做派她总觉得自己的公主宝座岌岌可危。
太可怕了。
旁人削尖了脑袋争抢的东西到她这儿竟是嫌弃上了。林如海好笑地翘了翘嘴角,又问:“下午公主可是还要去宫里?”
“你当我中午回来干什么呢。”单若泱忽然冷笑一声,咬牙道:“父皇说了,他今儿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总是昏昏欲睡的,这样的状态想勉强处理政事没准儿反倒要弄出点什么岔子来,索性好好休息一日,明日再处理。”
奏折这东西每天都会有新的不说,万一碰上那等要紧事可如何是好?多耽误一天都极有可能会酿成大祸。
然而即使如此,他却仍旧不肯暂且提溜出来一个有能力的代为主事。
林如海不禁眉头紧锁,暗叹这位皇上是当真没救了。
照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呢?
不经意间,几位皇子的身影浮现于眼前。
如今还活着的皇子中,三皇子最年长。
在中宫皇后无嫡子的情况下,李贵妃所生的三皇子出身也是最好的那个了,又背靠武安侯府。
才能方面虽不算过分出色,却也还算尚可,唯一的短板就是二十好几膝下荒凉,没有继承人。
四皇子的生母是嫔位娘娘,母族不上不下很是平庸,其本人亦是如此。
六皇子是舞姬所生,几乎可以不用考虑。
七皇子的生母是宫女出身,不过如今似是与皇后走得很近,又与三公主十分要好,兼之性情温润谦逊有礼、又勤奋好学,瞧着倒还不错。
……
一直扒拉到如今还在上学的十二皇子,林如海也未能扒拉出来一个足以叫人眼前一亮的。
兴许也是因为皇上对皇子们的打压忌惮实在太过显而易见,以至于也没哪个敢冒头表现出一点真正的能耐来罢。
林如海叹了口气,姑且也只好这般勉强安慰自己了。
是夜,新婚的两口子自然难免又要黏黏糊糊一番。
等到精疲力竭之时,单若泱迷迷糊糊中还不由得满头问号――说好的文弱书生呢?
大抵是酣畅淋漓过于舒爽,又许是男人的怀抱实在温暖,任凭窗外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单若泱却倒头就睡了个天昏地暗。
听着怀中女人的呼吸逐渐平稳绵长,林如海也不禁感觉到阵阵困意袭来。
漆黑的房间陷入一片静谧,唯有交错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缠绵悱恻。
冷不丁一声惊恐的尖叫打破了这份宁静,惊得林如海瞬间清醒过来。
借着朦胧的月光,隐约可以看见原本在怀里熟悉的女人已然坐了起来,正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公主?”林如海忙坐起身来,伸手触摸到她的一瞬间就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片汗湿。
“可是做噩梦了?”边问,边小心试探着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拍后背,就像曾经哄小玉儿那般。
外头传来丫头焦急的询问,“公主是否需要奴婢进来伺候?”
单若泱咽了咽口水,有气无力道:“不必了。”
外头便再没了动静。
“莫怕,梦都是假的。”
话音还未落下,便被单若泱坚定地否决了,“不,再过不久就会变成真的了。”
林如海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紧接着忽而联想到外界的那些传言,“公主的意思是……与上回的地龙翻身一样?”
“对,我又梦到了。”靠在他的怀里,单若泱忍不住闭了闭眼,“我梦到半个月后中原地区会遭受巨大雪灾。”
大到什么程度呢?屋顶上的积雪直接能将普通的房屋压垮,不少百姓就在睡梦中被活活砸死了。
一场大雪之后便是气温骤降,寻常冬季从不结冰的河水都冻住了,足可见得那股子寒气有多吓人。
中原地区的百姓何曾经历过这样严寒的冬季啊,家中无论是炭火还是棉被棉衣都没有很充足的准备,突然之间碰上这样的大降温根本就难以抵抗,冻死之人日以千计。
这还不是最可怖的。
在这样极端的天气之下,缺衣少粮的百姓走投无路也就难免要走极端,为了活命,不少人已然丧失了身为一个正常人应有的道德和理智。
“人相食”这样的人间惨剧在一个个见不得光的阴暗角落悄然上演。
不仅仅是被冻死的人尸骨无存,还有睡梦里被一刀子捅下去直接拖走的、乞讨不成反被宰杀的……甚至是主动互相交换孩子,易子而食。
每天都有人凭空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偶尔或许会在某片积雪下面发现一些奇怪的毛发和骨头。
“呕……”说到最后,单若泱再也忍不住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林如海忙下去点了蜡烛,又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这茶凉了,先漱漱口,我叫丫头再送一壶热茶进来。”
等热腾腾的茶水捧在了手里,单若泱的情绪也终于稳定了下来,只是那脸色却仍惨白得吓人。
“什么时辰了?”
“约莫寅时三刻。”
也就是还不到五点?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周景帝指定睡得正香呢。
单若泱皱了皱眉,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叫丫头进来罢,我得赶紧去一趟宫里。”
林如海点点头,面色亦十分凝重。
尽管很匪夷所思,但事实似乎早就摆在了眼前。
这样神乎其神的能力是真的也好,不知能救了多少百姓的性命呢。
……
“皇上?皇上?”小太监哆哆嗦嗦地轻唤了好几声,里头也没个动静,一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哀求的眼神投向那位公主殿下。
单若泱也无意为难他,索性亲自出马,在一众太监惊恐的眼神中将门砸得咚咚响,“父皇!父皇醒醒!”
这动静,睡得再死也要被惊醒了。
“什么人?”
震怒的声音中隐约还夹杂着些许惊吓,显然是吓得不轻。
单若泱扬声道:“儿臣有要事求见!”
周景帝总算是听出了声音,一张脸登时就黑了。
不过只是这点沉默的功夫,门又被哐哐砸了。
“……”这辈子没见过胆敢砸皇帝家门的混账!
“进来!”
“儿臣见过父皇。”草草行过一礼后单若泱就赶忙将自个儿的梦又说了一遍。
训斥的话就这么堵在了喉咙里,晕晕乎乎的周景帝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砸了个满头包。
“事态紧急,还请父皇立即快马加鞭传令下去!”
这种积攒功德的好事他自是喜欢极了,但,“国库已经没有多少银子了。”
加固房屋、大批量采买炭火被褥棉衣粮食……光想想这笔支出他就眼前一黑。
况且还不是仅顾着这次雪灾就完事儿的,倘若极端的低温持续时间过长,等到来年开春儿那地都指定还冻得梆硬呢,如何能耕种?
春季若不能种下粮食,朝廷少一笔税收不说,反倒还要花费大笔钱粮去填饱百姓的肚子。
越想,周景帝这脸就越黑得厉害,“这回朕是当真有心无力。”
单若泱没能憋的住,当场就翻了个白眼儿。
国库再怎么穷也不至于真空荡荡一锭银子都没了,再者说,她可不信这段时日他没想法子从后宫嫔妃的身上捞钱,还有他那塞得满满当当的私库……但凡是想,哪里真就掏不出来了?
“父皇。”单若泱努力克制着情绪,冷静地说道:“这时您若不赶紧掏钱出来,等灾难发生之后所需花费只怕就该是现在的数倍了,届时您若还不肯掏,难不成要等着中原百姓乱起来吗?”
“再者说,若不知也就罢了,事先知晓您却还选择冷眼旁观?您还想不想位列仙班了?”
她是当真不太能理解这人究竟在想什么,明明是怎么都避不开的事,就硬要挣扎一下。
周景帝拉长了一张老脸,“朕不曾哄你,国库的那点银子是真不够使。”
“那就开私库。”
“你说什么?”
“开私库!”单若泱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目光灼灼,“究竟是功德重要还是那点黄白之物重要?”
自然是功德重要。
但他也不想掏自己的私库。
在这一片沉默中单若泱算是明白了,这人就是典型的既要又要还要。
真叫人无力吐槽,怎么不贪死算了。
她又想到了自己那庞大的私产,但只念头一转就放弃了。
不是舍不得身外之物,就是不想惯着周景帝这臭毛病。
如今已是这样的一副心态了,若她一时心急出了手……知晓她心软之后这死老头儿必定更加光棍儿,往后遇到事儿就两手一摊,总归会有她兜底。
再者说,她的私产看着是多,可真用在赈灾上面又能撑几回?
等哪天她的私产都耗完了,估计他也还能安安稳稳坐着等她去四处想法子筹钱呢。
这个口子就不能开。
于是,单若泱就咬紧了牙,捏着“功德”“成仙”这个命脉来步步紧逼。
好一通拉扯之后,周景帝最终也还是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大开国库不说,连先前从嫔妃那儿弄来填补他私库的银子也都交代了出去。
随着八百里加急直奔中原地区,“三公主再次预知天灾”一事也迅速传往了四面八方,连先前因她代笔批阅奏折引起的议论和波澜也都被淹没了下去。
户部诸位大臣忙得是脚不沾地,周景帝却一连数日阴沉沉的,对谁都没张好脸,尤其是对着单若泱时。
“皇上……”丁有福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您可不能跟三公主闹僵啊。”
周景帝心里如何不知这个道理呢,就是抑制不住恼恨罢了,“再叫她这样掏下去,朕辛苦积攒多年的私库就该被掏空了!上回她给朕出的那主意,有用倒是有用,可那也太慢太少了,还得朕一个个暗示过去。”
再怎么皮糙肉厚,他也不免觉得面颊微微发烫。
况且,“朕此次需得修养三两个月之久,不能进后宫又如何能……”
这倒是难办了。
丁有福愁眉苦脸地直挠头,苦思冥想许久忽而眼睛一亮,欲言又止。
几十年的老主仆了,周景帝还能不了解他?
当即下令将殿内的其他人都撵了出去,“快说说看,你想着什么好法子了?”
“奴才想着,不如叫高位嫔妃都回家省亲去?”
周景帝不解,“别卖关子,快仔细道来。”
“本朝建立至今还从未有过嫔妃省亲的先例,今日若得恩典,那对谁家来说都是一桩天大的荣幸,足够后代子孙吹嘘好几辈子的了,必然都是欢天喜地的。”
“但嫔妃代表的可是皇家的尊严脸面,回家省亲那是能随随便便落脚的吗?为表尊敬,盖一座新的省亲别院是理所应当的吧?”
“皇上大可在消息透露出去之前就先大量囤够石头木料等物件,届时那么多家同时开始抢工盖园子必然也顾不上太多,这价格上……”
自然而然可以坐地起价了。
况且那些嫔妃平日在宫里就处处要攀比,事关自身脸面的省亲别院就更不可能放过了。
俗话说不蒸馒头争口气,谁也不想放在一块儿被人比下去太多,那可太丢人了,往后在宫里还如何能立足?
“一部分进宫较早的娘娘这些年愈发低调了下去,可旁的事能低调,这省亲却不能。”
这话说得较为委婉些,实际上意思就是说娘娘们年纪大了也歇了那争宠的心思,用“恩宠”吊着人家哄人家掏钱那是不可能的,可如此一来那就该她们自个儿上赶着争抢送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