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留着那妖道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一则不能不顾百姓死活,二则她也怕再叫妖道折腾两下那死老头儿就该暴毙而亡了。
措手不及的仗可不能打,尽量还是将局势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好。
是以,这个不确定因素非除不可。
“你跑一趟……”
微弱的耳语被呼啸的寒风吹散于空气中,不留一丝痕迹。
风铃前脚才离去,后脚单若泱便也到了华阳宫。
把守在门口的太监一看见她便立马笑开了花儿,“奴才见过长公主。您快请进屋歇着,奴才叫人给您送壶热茶来暖暖身子。”
“起来罢,今儿可曾有旁人来看看她?”“三皇子妃前脚才到,正在里头呢。”
“三皇子妃?”单若泱诧异地挑挑眉,暗道一声“稀客”。
毕竟是个做儿媳妇的,再怎么恼恨也罢,三皇子妃也无法像旁人那般闲着有事没事来折磨李答应玩儿。
估摸着也正是因为这,这人索性便也从未来过。
冷不丁冒着风雪跑过来莫不是有什么事儿?
这般想着,单若泱就示意奴才们都噤了声,只带着一个嬷嬷朝正殿走了过去。
一门之隔的屋内,三皇子妃正姿态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撩起眼皮子冷眼瞧着一身狼狈脏污、头发花白形似骷髅的老妪,不禁连连咋舌,“看来母妃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啊,这模样莫说是儿臣这个做儿媳妇的了,便是您的亲儿子来了只怕也认不出了。”
“若早知母妃的日子过得这样精彩,儿臣合该早些来看看您才是,真真是失策,失策啊。”
李答应却恍若未闻,如同枯井般死寂的眼睛似乎也只在听见“儿子”这两个字时方才微微闪动了一下。
三皇子妃见此情形便抿唇笑了,“母妃可是迫不及待想知道三皇子的消息?您别急,儿臣今日前来正是想要跟您说说您的儿子呢。”
敏锐地察觉到她笑容里的恶意,李答应的眼皮子登时就狠狠跳了跳,忙张口询问,“鸿儿怎么了?他这么长时间从未来看过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不吭声便也罢了,这一张口却是将三皇子妃给吓了一跳。
声音嘶哑粗嘎得厉害,活脱脱就变成了一副破锣嗓子。
“母妃这是……被熏坏了嗓子?”眼见她那脸色僵了僵,三皇子妃顿时笑得愈发开怀了,“啧啧啧,看来母妃这些年可不曾少结仇怨啊,一朝落马恨不得是个人都要来找你报个仇。”
“住口!”李答应恶狠狠地瞪着她,急切道:“快告诉我鸿儿怎么了!你绝不会闲着没事儿来看我,鸿儿定是出事了,你快说啊!”
三皇子妃忍不住揉了揉耳朵,似是难以忍受般皱紧了眉头,冷笑道:“到底是亲生的,难为母妃这般记挂这么个儿子,不过可惜,做儿子的却整日忙着自个儿快活,从未提起过他的好母妃呢。”
“快活?”李答应眼睛一亮,“难道鸿儿的身子恢复好了?”
不能生是天生的,可那也总好过当一个太监啊。
若能恢复雄风,她的鸿儿定然不会再那般萎靡不振,可再好不过了。
然而,下一瞬三皇子妃的话却叫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母妃就死了这条心罢,那一脚可是我亲自踹的……”顿了顿,三皇子妃露出了一抹森冷的如同恶鬼般的微笑,轻声道:“时至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初我便是奔着废了他去的,你猜我会不会脚下留情?”
“你!你这个毒妇,他可是你的丈夫啊!”李答应勃然大怒,伸手就要打她耳光。
然而如今她这样破败的身子哪里还能是三皇子妃的对手,当场就被反手打了个四脚朝天。
“毒妇?我哪有你们母子两个毒啊?母妃怎的到现在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呢?您儿子自己都已经接受了啊,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呢。”
“你什么意思?”李答应满脸不解,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只见三皇子妃撇了撇嘴,露出满脸嫌恶的表情,“他如今整天被男人压在身下痛快着呢。”
“你说什么?”李答应愕然,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被男人压在身下?”
“怎么还非要我说得那般直白吗?母妃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这话都听不明白?那您可伸长耳朵听仔细了,您的好儿子单子鸿,他如今已然雌伏于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去了!”
李答应登时如遭雷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骗我!”
“我骗你作甚?”三皇子妃毫不遮掩自己心里那股恶心劲儿,冷笑道:“从前他玩儿太监玩儿孩子,如今换他叫旁人玩儿玩儿怎么了?这就叫报应啊。”
“不过母妃也无需这般伤心,好歹也还是个皇子,他若不乐意也没谁敢强迫他啊,我看他分明很是乐在其中呢,母妃就安心罢。”
“啊!单若泱!贱人!”
门口前排安静吃瓜的单若泱:“……”好一口大黑锅从天而降。
她当初也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故意吓唬吓唬这个女人罢了,怎么可能真干得出那种事儿?
没想到啊,这个单子鸿竟然自己走上了这条路?
究竟是找到了另类的乐趣还是三皇子妃的手笔?
三皇子妃一脸纳罕,“你怎么突然扯到她了?”
“是她害的鸿儿!她害了你的丈夫啊,你绝不能放过她!”
“……”静静看着状若疯癫的李答应,三皇子妃忽然笑出声来,笑得最后眼泪都出来了,“虽然我对她没什么好感,不过这件事儿我还是得替她解释一句,跟她可没有什么关系呢,是我干的啊。”
李答应懵了,“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干?无论如何他也是你的丈夫,你怎么能干出这等恶心事!”
“为什么?母妃还有脸问我为什么?我干的这事儿的确恶心,可再恶心也赶不上你们母子的万分之一!你口口声声说他是我的丈夫,当我多稀罕呢?嫁给他单子鸿根本就是我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你们将我当傻子玩弄了整整七年,偏他贵为皇子,我便是想和离也离不得,只能守着他这么个废物蛋子守活寡!甚至哪怕我真成了寡妇也不能再有新的人生,我的一辈子早在十六岁那年就被你们母子那肮脏的私欲给毁了!彻底毁了!”
“现在你还想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干吗?多简单呐,我就是要折磨他啊!我就是要叫你们母子两个生不如死啊!”
“这份孽缘既是你们主动结下的,那你们也别想着跑了,咱们一家子齐齐整整一同下地狱吧。”
也不知李答应是被刺激得太狠还是一肚子脏话无从骂起,一时之间没了什么声音。
门外的单若泱吃瓜吃到这会儿心里忽的也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变/态,三皇子妃显然成了后者。
可这能怪得了她吗?
要怪就怪单子鸿、怪李贵妃、怪这个该死的皇家规矩,怪这个压迫人的世道。
虽朝廷并未明令禁止妇人再嫁,各地官府却用一座座“贞洁牌坊”表明了态度,以至于大周朝建国以来民间便鲜少有妇人再嫁的例子。
死了男人的就老老实实在婆家伺候一家老小为死鬼丈夫守节,直到死方为解脱。
被休弃回家的女人大多也不会选择再嫁,一来普遍认为“好女不侍二夫”,没有几个妇人有那样强大的心脏能够承受周围的指指点点,脊梁骨都要被戳弯了。
二来也正是因为这样的风气所致,几乎没什么正经人家能看得上再嫁女,但凡有那么丁点儿选择余地的都不会选这样的女人,会选择的往往也都是那实在被逼无奈的,大抵不外乎歪瓜劣枣儿流氓地痞三教九流之辈。
碰上这样的火坑,那还不如别嫁呢。
连民间都是如此,皇家自然只会更加严苛。
作为皇子妃别说想要寡妇再嫁了,连和离的资格都没有。
也就是说,无论单子鸿是生是死,三皇子妃这辈子都被困死在这个牢笼里了,可不得疯?
与那样一个坑害了自己一生的罪魁祸首日日朝夕相对,只会越来越憎恨,越来越心理扭曲,能想出这种法子去侮辱单子鸿当真不稀奇。
算起来三皇子妃如今也才不过二十来岁罢了,理应是花儿盛开最美的时候。
却奈何……
单若泱不禁暗暗叹息一声,眼底深处划过一抹暗色,再次看了眼紧闭的大门,抬脚悄无声息地离去。
今儿李答应受到的刺激也够大了,估计轻易也再刺不痛她,就不浪费这个时间了。
走到门口,对着守门的太监交代一声,“别跟旁人说本宫来过。”
“是,长公主放心。”
回到府里,她就跟萧南妤说起了这事儿,末了摇摇头,“这事儿他自个儿是罪魁祸首,却也不可否认,这该死的风气实在起到不小的催化作用。”
倘若不是规矩如此风气如此,三皇子妃还有那心思跟单子鸿死磕吗?
人都已经被她一脚踢废了,赶紧的去重新开始自己全新的人生才是正理。
已经对她颇为了解的萧南妤立即就领悟到了她的意思,“公主是想要改一改这风气?”
“贞节牌坊这种东西本就不该存在,本宫早晚得将这天底下的贞节牌坊全都给摧毁了!”话到此处,戾气油然而生。
可见心底果真是恨极。
萧南妤自然也是极其赞同这个决定的,不过只要稍稍设想一下那样的场景,她就忍不住开始想要扶额了。
“迄今为止公主所设想的一桩桩一件件无不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我都已经能够预想到将来那群文人会对您如何口诛笔伐了。”
单若泱嗤笑一声,“一群满口礼义廉耻仁义道德实则私心最为奸诈狡猾自私自利至极的酸书生罢了,口诛笔伐?便是唾沫星子骂干了、手写断了,但凡本宫皱一下眉头都算本宫输!”
她始终坚信伟大领导人的那句话――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只要她能够将大军牢牢把控住,还能怕了那些虚伪的文人?
怕他们用唾沫星子骂死大军?
怕他们用笔杆子戳烂城墙攻入京城?
顶多不过是些骂名罢了,多新鲜呐?
打从她决定自己上位那一刻起就已经预料到了,更遑论她想要自己上位的目的还是为了全天下乃至后世无数的女性,从根子上就已经跟那部分虚伪的文人处在了对立面。
事已至此,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爱咋咋的罢,懒得管他们。
“原想着名垂青史呢,如今看来我怕是只能跟着你遗臭万年了。”萧南妤嘴里如此嘟囔着,眼睛却亮得吓人,忍不住手痒痒拿了纸笔,笑道:“虽说现在想那些还为时过早,不过想想又不犯法。”
“来来来,咱们仔细计划计划,将来……实干起来也便利不是。”
深夜,外面的寒风不断呼啸着,如同暗夜里潜藏的一只凶兽般,肆意发狂嘶吼,惊得人惶惶不安。
林如海从睡梦中被惊醒了,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怀里的女人似乎动了动,睡得不大安稳。
本以为也是被这大风所扰,林如海便温柔地拍拍她的背以作安抚,可不经意低头一瞧,借着月光却隐约看见了她紧锁的眉头。
早已有了数次经验的林如海立时便意识到,她定是又做了什么预知梦。
一时手上的动作也停了,躺在那儿大气都不敢胡乱喘一下,生怕惊扰了她的梦导致某些不可挽回的悲剧发生。
睡也睡不着,动又不敢动,他整个人都僵硬得跟个木乃伊似的。
冷不丁从梦中醒来的单若泱入目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顿时满脑袋问号,“你怎么了?”
林如海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自己麻木的身子,嘴里下意识“斯斯”个没完,龇牙咧嘴的还不忘关心询问,“又梦见什么了?不会是又有哪儿要发生雪灾了吧?”
“倒不是雪灾……你该不会是早早地醒了不敢动弹吧?”见他一脸苦兮兮地点头,单若泱不免忍俊不禁,沉重的心情稍稍松了一点,一面帮着他按揉麻木的身子,一面将梦境徐徐道来。
“是北边的胡人又要来了。”
几乎每年都有这么一遭,但今年的冬天格外严寒,北边的胡人就更加煎熬了,以至于似往年那般抢一波就跑的做法已经不能再很好地满足他们的需求。
他们这次要的更多,几乎是完完整整的一座城池。
胡人本就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素来又作风彪悍,此次被逼到绝境更是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战斗力,俨然就是视死如归的心态。
这种硬骨头便是放在寻常时候,对于大周朝的大军来说都无疑是一场苦战,更遑论眼下的大军还吃不饱穿不暖,不用敌军打来自个儿都能冻死人呢?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梦里我看见那些将士根本连武器都握不住,一个个那手都冻得没有知觉了。”
一方来势汹汹,一方却饿得头晕眼花还给冻成了狗,两军交战能是什么结果呢?
毫无疑问,大周朝惨败。
不仅守着边关的二十万大军被胡人当成西瓜一般胡乱砍杀、死伤惨重,城内的百姓亦未能逃脱得了。
短短半个月内,整座城池几乎被洗劫一空,就连地上的雪都被彻底浸染成了红色。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怎会如此?”林如海大惊失色,急道:“才刚入冬那会儿严将军便要了粮草的,皇上虽说拖拖拉拉不情不愿,可到底也还是给了啊,边关的将士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单若泱冷哼一声,“他是给了,可究竟给了多少谁又知道呢?不如明日你去找户部尚书打听打听?”
“总之我梦里的情形便是如此,将士们每天便只有一顿粥,稀得都能当镜子照了,身上穿的也都还是旧衣,不定是用了几年的老棉絮呢。”
林如海仍是不敢相信,忍不住猜测,“会不会是严将军中饱私囊?”
虽说这位将军的风评一直以来都还不错,但谁知是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否则该如何解释那批粮草的去向?
单若泱去果断摇头,眼皮子低垂,沉声道:“严将军殉城了。”
一室死寂。
不知是过了多久,林如海才张了张嘴,声音低沉而干涩,勉强安慰道:“别担心,既是已经提前得到了警示,那一切自然都不会发生的。”
“我与户部尚书还有些私交,明儿一早我便悄悄找他问问。你也赶紧跟皇上先禀报一声,无论先前那批粮草究竟被谁给吞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赶紧抓紧再送一批物资过去。”
单若泱点点头,重新躺下却再没了丝毫睡意。
她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股蹊跷。
作为一个大将军,自己手里的粮草物资够不够用难道还不知道?非得等到火烧眉毛了叫将士硬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