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低低的，抓着他的手也并不是太用力，但林翱动弹不得，脚下像灌了水泥，不甘心地望了望虚掩着的门。
门里是他曾经的老丈人，素未谋面，没有任何感情，此时更等同于他的敌人。他见不得叶欣岚被别人弄哭，这等于是在践踏他。他原想着冲进去，不管里面的人是什么情况，反正先把他揍一顿再说，但叶欣岚不让，他也只能放弃，拉着她往回走。
下楼的石阶窄而陡，叶欣岚被他拽着，有些踉跄，林翱实在怕她摔，就主动在她面前蹲下来。
叶欣岚看了他一眼：“干什么？”
“上来，我背你下去。”他说，伸在后头的手臂晃了晃，示意她上来。
叶欣岚无语了一秒钟，一脚轻轻踢在他屁股上：“我能走。”
说完也不用他扶，自己抓着生锈的栏杆一级一级地走下去，林翱走在她前面，恨不得后脑勺多长一双眼睛，怕她魂不守舍，一个不小心又摔了。
两人出了小区，社区的电话就打到叶欣岚手机上，询问战况。
叶欣岚提不起精神，觉得全身脱力，跟跑了八百米似地，说话气若游丝：“我劝不动，你们拆了吧，死在里头也算他倒霉。”
外人听着只觉得是气话，也急了：“你是他女儿，你劝不动我们怎么劝？”
叶欣岚一听这话就炸了，冲着手机恶狠狠吼了句：“我不是他女儿！回去就找律师断绝关系！”说完就把电话摁了，腮帮子鼓鼓，气成一只河豚。
林翱一直插不进话，等到她终于歇了，才幽幽冒了句：“别生气了，需要给你介绍律师吗？”
叶欣岚才想起他来，扭头瞪着他：“你怎么来的？”
“坐动车来的。”
“我意思是，你是来找我的？”她指了指自己，林翱弯唇：“不然我跑这来欣赏半个废墟？”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在我身上装监控了吗？”叶欣岚皱起眉头，“我谁也没说。”
林翱看着她笑笑：“有些东西不必说的，真想知道的人，总有办法知道。”
第64章
叶欣岚不想听他打哑谜，转头就往外走，林翱快步跟上。
他们沿着人迹罕至的街道，走得慢慢腾腾，叶欣岚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林翱几次偏头观察她的表情，觉得她仍旧不开心，便停下来提议：“要不我们再回去？”
“回去干吗？”
“你想干嘛就干嘛，我去把你爸教训一顿，让他把房子还给你。”
林翱边说边薅起了袖子，作势要转身回去，叶欣岚扯住他的下衣角：“我不要那个房子。”
这会轮到林翱吃惊了，他拧着眉头：“为什么不要，虽然比不上大城市，但拆迁款也得有小几十万吧，这不是便宜了你爸。”
叶欣岚叹了口气：“随便他吧，只是懒得跟他纠缠罢了，再说了，我又不缺房子，以后估计也不常回来了。”
她环顾四周，这条街曾经是她熟悉的地方，她知道每一条通往家的捷径，每家小卖部会贩卖什么，她都清清楚楚，如今这些都不复存在了，记忆会和这里的砖墙一同坍塌。
林翱见她出神，垂手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心，用眼神问她怎么了，叶欣岚回过神，冲他笑了笑：“我们回去吧。”
“好，我们回去。”林翱轻轻捞起她的手，团在手掌里，她柔软的五指就恰到好处地嵌入他的指缝，像两张天造地设的拼图，寻找到彼此残缺的部分，而后整合为一。
回去的动车上，叶欣岚昏昏沉沉，她像泄了力似的，彻底放松了绷紧的神经，睡得东倒西歪，完全不顾形象，口水淌了林翱一肩膀，快到目的地了才突然饿醒，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糊里糊涂问：“到哪了？”
“还有两站。”林翱见她懵懵的模样，觉得十分有意思，不过再有意思也不能当面说出来，他现在摸准了一点脾气，知道她不喜欢被人开玩笑，哪怕是恋人之间亲昵的调侃，只要她不喜欢的，那就绝对不行。这是他们之间的相处之道，是这段关系的规则。
叶欣岚就着他的杯子，喝了点热水，总算清醒了些，坐直了身子开始看手机。
公司群里一天的消息没断过，处理起来没个完，仿佛是西西弗斯在搬石头，无穷无尽，但乐趣也就在这其中，叶欣岚看到眼睛发酸流泪，才舍得阖上眼，刚休息没几分钟，听见林翱喊她。
“我跟你商量个事。”他吞吞吐吐，很是迟疑，顾虑重重又觉得现在是个好时机，该和她提一提。
“什么事？”叶欣岚有预感，他要说的应该是件大事。
“我过了年，想把工厂的业务结果调整一下，现在人工贵，产能说实话，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况且这两年国内什么行情你也是知道的，除了员工身体因素，现在肯进厂从头做起的人也越来越少，我想着也是时候推进一下半机械化，买几台机器。”
林翱这个主意其实已经盘算很久了，只是苦于没有讨论的人，也没有恰当的机会实践。
叶欣岚秒懂，思索片刻道：“几台不够吧，你想象的规模起码得改一半的厂房，还要引进技术型人才，抛弃现在这种完全依靠传统人工的模式，才能节约成本……当然了，能不能赚钱还是后话……”
林翱点头，目露赞许：“我就知道你是懂的。”
“所以呢，困难在哪？”叶欣岚瞟他一眼，林翱也睨着她：“都聊到这了，你就别装了。”
叶欣岚吃吃笑了会，才说：“你没钱。”
“是。”林翱坦然承认，“流动资金是不太够，撑不起这么大的改革体量，但这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我如果想等到钱够了再下手，怕是根本没这天。”
叶欣岚想了想：“厂是你一个人的？”
“之前有个合伙人，上礼拜退了，举家移民，国内不做了。”
叶欣岚恍然大悟，若有所思盯着他：“那你吃下来了，钱都花这了吧？”
林翱看出她脸上有几分看热闹的戏谑，点她：“我要是倒了对你也没好处，货还压在我这呢。”
“什么意思，威胁我？”叶欣岚拿手肘捅他：“你想说什么到底。”
“我就是想问问你，想不想入股，跟我一起做。”林翱说道，看她的表情格外认真：“一来我们两个，也算是知根知底，二来对你也没损失，有个自己的工厂反而更有优势，你说呢？”
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叶欣岚却非常犹豫，她最忌讳的也就是这点――跟熟人做生意。况且这还不是一般的熟人，是她的前夫，现在更是占了个莫名其妙的关系，说是炮友又更复杂，牵连的不光是肉体，更多是某种精神上的照料。
叶欣岚不觉得她爱他，但分明又有若有似无的情愫，将他们两人缠在一起，一时半会很难分开。
他们太熟了，差不多认识了半辈子，共同经历大小事，好过黏糊过也决裂过，最后落到这样不尴不尬的地步，不过有一点是好的，叶欣岚想，和过去相比，现在她更知道自己要什么。
“让我考虑下再答复你。”她说道：“这年头合伙人比夫妻都容易分手，你也是知道的。”
“我当然明白，所以才不考虑别人，只想问问你的意思。”林翱看着她，不知是不是错觉，叶欣岚觉得他眼底总有一抹柔情，化也化不开，他主动将自己双手奉上，供她利用，叶欣岚却在这个档口犹豫了。
她回到市里，左思右想，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乔连生。
“挺好啊，人家多有诚意，靠感情拿不下你，就换利益捆绑，只要是共同体，横竖也拆不散，确实比别的靠谱。”
叶欣岚听她一分析，愈发觉得林翱狡猾：“你说他这招是不是太阴损了？万一坑我怎么办？”
“还能怎么坑，你有时候也是想太多了，有好东西摆在你面前不要，非要怀疑是不是有陷阱，这叫被害妄想症你懂吗？”
叶欣岚反驳：“他也算好东西，缝缝补补凑合用罢了。”
“是啊，说明还能缝补，已经不错了，看看我们身边的其他男人，那就是窟窿洞大到补都补不上的破抹布，好男人是对比出来的，反正我一个外人眼里，你前夫没有70分，好歹也在60分左右徘徊，及格就不错了。”
“60分就算好男人了？什么时候对男人标准能再提一提啊。”叶欣岚大呼小叫，乔连生笑她：“你差不多得了。”
叶欣岚听她那头有些吵闹，一个电子女声冷冷地叫着号，问：“你在哪呢？”
“在民政局办离婚呢，今天是不是好日子啊，怎么离婚的人这么多，在这等半小时了。”乔连生抱怨，叶欣岚哽了下，不知说什么好，半晌冒出两个字：“恭喜。”
乔连生在电话那头笑开了，回了句谢谢，忽然又想起什么来，对她说：“我昨天晚上无聊刷短视频，你猜我刷到谁了？”
“谁？”
“被你无情甩掉的小帅哥。”
叶欣岚愣了两秒：“项南？他拍什么？”
“人家现在可不得了，成了小网红了，拍些秀身材的小视频，底下不知道多少女孩子围着叫老公。”乔连生跟她开玩笑：“是不是后悔了？”
“我有什么后悔，又不是没试过。”叶欣岚笑：“不过我倒是没看出来，他能放这么开，以前瞅着挺内向一孩子。”
“人都会变不是，你我都变了，何况是他们呢？不说了叫到我的号了，办完手续晚上喊你吃个饭，不来就是小狗。”
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
叶欣岚扯了扯嘴角，突然发现人生还是挺有意思的，各种变故，各种不确定，每个人都在偌大的迷宫里摸瞎前行，际遇说来就来，你只需要平心静气接受它。
叶欣岚打开手机的日历，看了看今天的日子。确实是好日子，黄历上写着四个大字，诸事皆宜。宜见人，更宜赚钱。
她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优哉游哉地坐在窗台上，一边吹着风，一边小口的抿。
气温一天天降下去，这个城市的秋天总是转瞬即逝，冬天已然提着刀在杀来的路上，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
她这么想着，就拨通了林翱的电话，问他晚上有没有空，可以找个时间详细聊一聊白天提过的事。
“当然有空。”他说，声音听起来挺暖和：“你找我，我总是有空的。”
叶欣岚笑笑，她发现把节奏捏在手掌心里的感觉，真的还蛮不赖的，眼前有目标，心里有底。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而一个人走向成功未免太孤单，她希望有人能见证她辉煌的未来，记录下她此行的每一刻；这个人如果是林翱，那也不是不行。
“今晚八点，地方我定，不见不散。”
她飞快说完，撂下电话，继续欣赏远方的风景，而手边的茶还温热，正散发着袅袅的清远的淡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