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晚上临睡前,周格趁着唐致在阳台上摸黑晾内衣的功夫,给她递撑衣杆,顺口问她五万块钱的事。
“我找朋友借的,来路正,你放心姐!”唐致似乎知道周格的潜台词。
“什么朋友?你什么时候有朋友能一口气拿出五万块借你的?”她脱口问出来,问完马上自己转圜:“我是说,如果人家这么仗义借钱给你,咱们要尽快还上,不能拖。”
唐致手上晾内衣,巴拉巴拉肩带,仰着头挂上去,“那不用,我朋友的钱,咱们不用急着还,他也不急用。我们俩……交情深!”她说着,自顾自地笑了,弯着嘴角,合不拢。
周格看见了,心里更疑惑,唐致的朋友圈子她大致知道,都是些月光族的男男女女,能攒钱掰开指头算,也就西燕一个人,“是西燕的钱么?她的钱都是寄给家里她爸妈的,你要是借了她的,可有点儿不好,她父母会有意见!”
“没有,不是西燕,她倒是说要借我来着,我没要。”唐致晾好了衣服,和周格对脸站着,本来想去睡觉,这时候觉出姐姐的严肃来,看样子今天不说,她不会罢休了。“借我钱的这个人,你认识的,姐,别瞎猜了,是鸣跃哥,我老板,你同学。这回放心了么?让我去睡觉吧好不?我今早五点就被咱妈薅起来了,快困死了!”
鸣跃!周格听得后脑激灵了一下。“他借你的钱?你跟他说了咱们家里的情况?”她情不自禁上前了一步。
“说了啊,你紧张什么?”唐致挑挑眉,朝后挪了半步,眼睛里的光又神秘又自矜,“他和我的关系……我是说,和咱们的关系,借点钱有什么的!”
“不能这么说,他和咱们也没什么要紧的关系,无非就是同学和上下级关系,人家凭什么白借钱给你应急。你听我的话,明天联系他,我这里有五万块,你马上还给他。”
“不用,姐,你真是不在医院,不知道医药费有多贵!那真像肉包子喂狗啊,怎么交钱都不够,刚缴费完,就通知用光了,再交。”唐致深有感触地哼哼着,“感情你都是我姐夫在前面天天跑医院呢,你还忙着把钱往外推!要是有钱,咱们今天吵什么卖房子!”
“不是,咱们自家问题自家想办法,你姐夫是自家人,你老板的钱算怎么回事呢!借人钱,都是欠人情的事儿,人情债难还,你懂么?”周格满脸忧虑。
唐致不耐烦地瞅了她那张脸一眼,摊牌了,“行了行了,我跟你说吧,鸣跃哥不只是我老板,他的钱咱们可以放心用,他是我男朋友,我俩在一起了!”她说完昂着头,通知一下姐姐的意思,不想再听她的意见。
……周格站在阳台门口,后背上是客厅的白亮灯光照着,显出她惊讶的脸上,五官晦暗。“你说什么?你和谁在一起了?”她问着。
“哎呀,又不是什么大事,看你那表情!我说我跟你同学、我老板邱鸣跃,我俩在一起了,我都住他那儿了呀!”唐致不耐烦地解释,索性一口气说明白:“所以让他拿点儿钱,有什么不应该的。我跟妈也说了,她同意,她说上几次,咱家里的事儿,都是鸣跃哥来帮的忙,连咱妈都对他特别满意。这下行了吧,你放心了吧!我去睡觉了啊。”
唐致偏身,从惊呆的姐姐身边挤过去,因为家里睡不下,她住在母亲周凤齐房间里。
“文文!”周格扭身叫她,“文文!”
她没回头,打着呵气摆摆手,“姐呀,这点小事明天再说,我先睡了。”
这点小事!周格被这点小事震撼的,半天回不了神。
直到回自己房里,和杨帆说过一遍,还是觉得不敢相信,一边描述,一边怀疑。
“你在说什么?”杨帆正铺床,刚拉平了被子,揪着一只被角没放手,“你说文文和邱鸣跃在一起了?他俩、他俩……他俩差多少岁啊?”他最终这问出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点。
周格瞪他一眼,“这是他俩差几岁的问题么?你这脑子怎么想的?”
“别是文文故意说的吧,她瞎编的?!”杨帆被瞪了,脑子马上上线。
“不可能,她都跟我妈说过了。况且,除了邱鸣跃,她确实没有哪个朋友能一次拿这么多钱给她!”周格这会儿冷静下来,站在窗边,分析:“鸣跃这人不坏,但也绝对称不上好人。他怎么可能看得上文文呢?”
杨帆头次听她这么评价邱鸣跃,他脸上呆了呆,“你这么说你老同学,你不是一直对他评价很高?”
“对啊,作为合作伙伴,是很难得的人,市场能力好,社交技巧成熟,你看他把公司从老家搬到厦门,人脉很快就打开了,换了你,你行么?”她一脸中肯的表情。
“不行!”杨帆也中肯地摇头。
“是吧,换了我也不行。这么个人,最明白人生选择,经济务实的大道理,况且他前面婚姻路上走过一段弯路,更不会选择文文这样头脑和家世背景都空空的人。”
“也许人家就是因为上一次结婚吃了亏,这次想选个简单的人做对象,这也算正常吧。”
“那是你才会有的想法,邱鸣跃是绝对不会这么想的,他吃一堑长一智,太明白得失利弊了,不会做亏本买卖的。”周格看透人心,她说的话,杨帆也赞同。
“所以你现在担心什么?担心文文被他骗?”
“我是担心,他其实就是找文文玩一玩,没有认真的想法。到时受伤害的,还是……”她边说边坐下来,也知道,这种事,姑娘要愿意,一头扑进去,谁说了也没用。
杨帆伸手过来揽着她肩头,“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也许文文这样执拗的性子,在感情路上就得吃点儿亏上点儿当,才能明白过来。”
周格懂他话里的意思,但她还是微微叹了口气。
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 待业
周格和杨帆双双待了业,两口子在小镇上一日三溜跶。
两人天没亮就起床,去菜市场买小海鲜。走到半路,周格指给杨帆前:“那边拐弯儿地方,以前有家卖巧克力爆米花的,超级好吃,我每周无从学校回来的时候,都要绕过来买,边吃边走回家,能幸福一个礼拜。后来有一天,那家店没了,换成配钥匙的了,我气死了!恨死这家配钥匙的!”
周格说的真情实感,拧紧了的眉头,为当年的爆米花店愤愤不平。杨帆听了,哈哈笑个不停,肩膀一直抖到菜市场的海鲜摊前。
买好菜回来半道上,碰到老大爷在街边卖活鸡,一只,大冷天的颤巍巍,人来人往,不敢开口。
他们走过去几步,杨帆又扭头看,站住了。周格在他耳边提醒他:“咱家没人敢杀,活的呢?谁敢下刀。”
他站着踌躇,“我敢,我来!用厨房那把砍刀,照着脖子来一下,就行了。拔毛……拔毛也简单,开水烫烫也很容易的。”
他自我催眠着,已经往大爷的方向走去了。
周格抿了抿嘴,没阻止,看着他用不娴熟的本地话,和人家老大爷连说话带比划,把活鸡拎在自己手里,买下了。
他乐呵呵跑回来,周格看了看那只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的活鸡,告诉他:“大爷说 85,你给一百,他找不开。”
他点点头,“是啊,所以没让他找嘛!”
呵!也对……
周格跟在他身边走,奈何这只活鸡太紧张了,一路拉鸡粪,有几滴,她眼看着,飘在他裤腿上,急着流到他鞋面上……
她微不可查地和他拉开点距离,错后一步。
上坡快到家,他还回头叫她:“快点啊,你越走越慢。”
“哦,你,你上坡真有力气。那个,到家直接进厨房啊,别往别的地方去。不用等我。”
一进家门,赶上唐致正弯着腰拖地板,她马上捂着鼻子叫嚷:“妈呀,姐夫你踩牛粪里了,怎么这么臭!”
“哪有牛粪,一只鸡而已!”他自信地攥着鸡翅膀,往厨房去,“咱们中午喝土鸡汤!”
唐致撇着嘴,捂紧鼻子:“我姐又坑你呢吧,让你买吃活鸡回来,杀鸡拔毛麻烦死你!”
“别瞎说,我从不坑我老公!这是他自己要买的。”周格走在后面,慢悠悠上楼来,“哎,你一会儿鞋子裤子单独洗啊,不准扔洗衣机!”
“奥,我知道!”杨帆在厨房里爽快地答应,哗哗开着水龙头,忙着烧开水呢。
中午,一家人围着桌子,喝上了土鸡汤,不过不是杨帆一个人的功劳,他盛着汤,不忘称赞老婆,“哎,你拔的毛真干净诶!这种细致活儿,还得是你来。”
“谢谢你的夸奖啊!”周格抬头朝他冷笑了一下,“你看看我的手指头烫的,现在还红着呢!”
“哎唉,别计较这些了,你就说这汤好不好喝!”杨帆不拘小节地乐呵着,伸头问另外几位家庭成员:“妈怎么样?汤不错吧,文文,好喝吧?”
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好评,“五星!姐夫!”唐致说。
只是吃了饭没多久,医院来电话,又到了缴费时间。
周格和唐致去探视,顺便交钱。唐致仰着头,问出了周格不敢随便问的话:“姐,你说,这,这样还得多久啊?”
她垂着眼帘,似乎在看手里的结算单,其实没看,“不知道……”
“这也太贵了,谁家能有这么多钱,一天天的填进去啊?”唐致愁眉苦脸,“我爸,躺在里面连眼睛都不睁一下,你说,他要是知道我们花了这么多钱,能愿意么?”
周格没言声,她们走在医院玲珑剔透的走廊里。
“我看,我还是再跟鸣跃哥借点钱吧。”唐致又开口:“我昨天问我姐夫了,他怎么天天有空在这儿盯着,他说因为一点小事他被停职了,国企规矩真大!你们也不宽裕,不能叫你们干贴钱!”
周格马上打断她:“文文,不能再跟鸣跃要钱了,你们也就谈个恋爱,钱来钱往很容易出问题,到时候很难收场,你懂么?”
“你可真是爱担心。实话跟你说,姐,我想好了,我要跟他结婚。哎,姐,我这回认真的,他是你同学,又有能力又有公司,条件这么好!你应该没啥反对的吧?”唐致笃定又认真的表情。
叫周格说不出话来,“……从恋爱到结婚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没有想的那么容易!”她最后说,想告诉妹妹,结婚得慎重,不是结完了不行就离这么简单;况且你想嫁,人家不一定想娶!
不过恋爱中的姑娘最反感过来人的忠告,唐致一甩头道:“你放心,我肯定结!”
晚上的时间,周格要在电脑上工作,录音频、准备课件,然后回传给公司,从头再来再创辉煌的艰难,她提醒自己,得熬过去。
杨帆一般都会陪岳母去散步,以前周凤齐都是和老伴儿一起,在水电厂的大广场上转上几圈,消食儿。前几天,她说心绞痛,杨帆怕她心脏病复发,就承担起新职责。他每晚都听岳母唠叨,讲周格小时候的事,“我没什么本事,好在小格从小就争气,读书好,也乖。不然,像我这样带着女儿改嫁的,哪有后爸愿意供读书的,早就不让她读了,前院大春家孩子不就是,85 岁就嫁人结婚到别人家去了。小格是不同的,她参加比赛,带回来的奖状一整面墙都贴不下,老唐看得起她,说她比文文强!”又说:“我帮不上你们的忙,也帮不上小格,她靠自己习惯了,也不爱跟我们说什么。还好你和你爸妈都对她好,其实啊,你们要是欺负她,我也没有办法,也没本事帮她出头。”
另外还说了很多,杨帆每天都听。
这天本来平静,是个没有月亮的平凡夜晚,唐致忙着和她的鸣跃哥通电话,鸣跃在提醒她:和粉丝保持互动,注意拍一些短视频,保持更新频率。
忽然周格的电话铃声响起来,唐致很快听到她说:“好,我们马上到。”她挂断了电话跑进小房间,站在房门口,只瞪着眼睛看姐姐。
“医院的病危通知,你爸在抢救,叫我们立刻去。我打电话给杨帆,我开车,咱们立刻走。”她鼻尖有点红,面前电脑还亮着。
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都忙着,没空和家属沟通。
唐致忽然紧张,坐在姐姐身边,紧紧攥着周格的手,她忽然贴过来小声问:“姐,你说,不是我今天胡说八道让我爸听见了吧,我没有咒他,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
周格马上握紧她的手,安慰她:“没有的事,别瞎想。一定会没事的,医生都在抢救。”
抢救室门前的时间特别漫长,周凤齐木着脸,像一座雕塑。
其实没有很久,九点多钟,医生们出来了,就像周格说的,抢救回来了,唐致松了口气。
他们虚惊了一场。
但马上,主治医生叫了家属去,同他们商议新方案,那才真是一场“真惊”。原来维持活着,成本是这么高的事。
周格坐在医生对面听,在心里思绪乱飞,能活着自己喘气吃饭转化能量,真是一项了不起的能力……
他们回家的路上,都沉默着。
这种沉默,在家里也延续了两天。周格做决定的前一晚,和杨帆靠在枕头上商议很久,等终于议定,她趴在窗台上睡不着。县城的人民睡得早,窗外一片漆黑,浓黑里有嵌着零星的光斑,那些午夜还没能睡着的人家,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煎熬。
第二天中午吃饭,没有鸡汤喝了,煮的一锅冬笋。唐致坐在饭桌边,想跟姐姐商量,跟“未来老公”再借五万块,她还没开口。
周格先说话,其实话也是说给唐致一个人听的,其他人都知道了,“我打算把现在这个房子卖掉,不过现在不景气,卖不出价格,咱们急用,就别计较了。我上午跟妈商量过了,没了这套房子,以后妈跟着我住,搬到厦门去。唐叔的情况,昨天医生也说明了,大概率只能维持现在样子,以后转到普通监护,也许会很长时间,这笔钱不是一天两天的费用。本来,以后让妈一个人住在这儿,我们不放心,是吧?文文!”
唐致没想到真的要卖房子,她其实眼前没有什么好办法,这么长期的一大笔钱,靠她挣,是来不及的;靠嘴皮子吹牛也没用;她也一筹莫展,有一刻也想到房子,但自己又没有能力照顾母亲。“姐……”她两手搁在饭桌上,没说出别的话来。
杨帆伸手来,拍了拍她肩头,“没事儿,妈住在我们那儿,照顾她也比较方便,省得来回跑了。”
唐致从看着姐姐,转到看着姐夫,她点点头。同时心里想起上周晚上,有天大姑拉着她的手说悄悄话,说你爸这场病,可得你自己做主了,你也是大人了,不能再听你姐的,天下谁不为自己想,她不是你爸亲生,隔着血缘的,你懂不懂,你爸能不能活,全指望这你了!
她还好那时没听大姑的,大姑说的不对!姐姐、姐夫是一家人!
于是,找中介、谈买家,唐致帮不上忙,看着姐姐姐夫两个人忙前忙后。她照顾好体弱多病的母亲,别让她病倒了,添乱。
谈妥签字那天,周格晚上实在没忍住,跟着杨帆一起出门,说是陪母亲散步,其实是有话要问。
她当着杨帆的面问母亲,当年那张 25W 的存款的事,她觉得她家里的事,没有再瞒着他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