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星也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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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过来查房的时候,病房里的男人正靠着窗看书,桌子上是一束包得很漂亮的洋桔梗。
“5008床,量一下体温。”
宁辞放下书,点点头。
“今天感觉怎么样?”护士问。
“还不错,没那么疼。”
等待体温计结果的时候,年长的护士抱怨几句:“你的旧伤虽说已经养了半年,但也得注意不要过度运动,忌酒忌辛辣忌过度劳累。总不能真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发炎感染了,受不受罪。”
宁辞受教着,也没顶嘴,只答:“是,谢谢您的关心。”
谦和有礼的态度让护士长想再教育教育这个好看的小年轻也没了话头。
被打断了思绪,宁辞也没继续看书,而是看向窗外。他抬头,落入眼中的是璀璨的星群。
天气不错。
手机响起「叮」的一声短信音。
他解锁手机,看见短信上是短短的几个字。
“听你林阿姨说你在住院,我路过医院,来看看你。”
宁辞没回短信。
过了一会儿,护士拿起体温表,看了眼,拧紧的眉头缓缓松开,在随身带的小本上写下什么。
“早休息,注意规律作息。”
撂下这句叮嘱,护士离开房间。
消毒水的味道让人觉得烦闷,想起即将不请自来的人,他更觉得心烦意乱。
宁辞打开窗户,注意到对面街上有个小糖画儿摊子。
再一细看,铺子前落下一个熟悉的人影儿。
小姑娘蹲在铺子前,认真注视着白色糖画板。
他突然想起昨天失控前眼里最后的画面。
少女的脸庞干净稚嫩,散发出的气息却有种维和的成熟,他身后的路灯倒影在她的眸子里,忽明忽灭,闪动着勾人的微光。
而此刻,昨天的人儿就在街对面,背影似有几分落寞。
她像极了生长在雪地里,刚打了朵儿就被冰封,难以盛开的玫瑰。
孤冷而易碎,让人想为她罩上一层御寒的玻璃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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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会之后,学校里的氛围突然开始变得紧张,同学们早上到校的时间都大面积提前。
周泽阳他们班的那一堆小兄弟晚自习都被老师安排到走廊上写作业,偶尔被罚时盯着书包扎马步蹲成一排,俨然成了高一部的一道风景线。
他们班班主任天天训话,说这几个小子成天的不学无术,拉低了这名老教师十几年的教学平均成绩。
又一个晚自习的下课铃打响,等周围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白薇才做完题放下笔。
白薇回头看了一眼,教室只剩几个比她还能卷的住校生学霸。
突然,有人敲了敲窗。
紧接着,一根荔枝味的棒棒糖掉在她的书上。
“学霸,帮帮忙?”周泽阳穿着短袖,手肘撑着半趴在窗边。
白薇:“嗯?”
周泽阳把一本数学习题册翻开放在窗台上:“救救命吧。”
“这一页的题目班主任叫我们一晚上搞懂,明天早上去他办公室当着他的面解题,解不出来就不让回家了,得搬去他宿舍和他一起住。”
看来他们班主任是要下狠心料理他们了。
白薇有些犹豫,本来今天她就做题耽误了会儿,要是再教周泽阳做题,她晚上回去怕是要到十一点半了。
想了一会儿,白薇开口:“进来坐吧。”
她决定速战速决。
听到这话,周泽阳毫不见外地从窗口翻了进来,坐到白薇的前桌去。
白薇没有跟他多说什么,自己拿起习题册就开始解题。以她的计算能力和解题能力,这些简单的基础题根本就不需要过多思考。
“写这么快,你不用打草稿吗?”周泽阳问。
白薇:“心算。”
周泽阳:“哦,厉害。”
周泽阳:“三位数以上的乘法能心算吗?”
白薇停笔,抬头瞪了周泽阳一眼,“看看书等我,别吵。”
十五分钟以后,她做完了周泽阳拿来的这一页。
他们班主任还算是仁慈,给他们留的这几个题都是基础得不能再基础。
她把习题册推给周泽阳,解释;“每个题我都写得很仔细,涉及到的知识点也标注在了一边,就连对应的教材页码也写上了。我觉得有些运算方法虽然很基础,但你可能不会,就把公式也写在了一边,你拿回去自己好好看,好好学。”
周泽阳接过习题册,翻开看了几眼,有些惊讶:“你不说给我听吗?”
“我写得很清楚了,小学生都能看懂。况且老师教你都不听,我教你就能听了?”
周泽阳皱起了眉:“那我要是看不懂怎么办?”
“那就说明你笨。”白薇一本正经。
“我肯定看得懂。”
周泽阳一下子合起习题册,赌气一般地回答。
白薇把书装进书包:“那你自己琢磨,我回家了。”
她拽着书包带,快步走了出去,还有十分钟就到公交末班车来的时间了,她必须快些才能不错过车。
一路小跑到公交车站,白薇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
后头周泽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追了上来。
“白薇,我送你回家吧。”这一句话让白薇拉起了警报。
她看向周泽阳的目光一下子防范起来:“不用。”
想了想,她又说:“刚刚我给你写题,是因为你说你需要帮助。我没有在暗示你什么,也没有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的意思。我们只能是同学,你别有其他想法。”
虽然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自恋,但是对于周泽阳这种有「前科」的人,她必须把话说清楚。
周泽阳一顿,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说话也开始结结巴巴。
“不是……那个、我,没有……”
公交车从路口过来,白薇再次直言:“早恋不好噢。”
说完,她头都没回地上了车。
看着那辆36路公交车远去,周泽阳呆了一会儿。
白薇这人还真是……一点儿幻想也不给人留。
第9章 月亮
◎像一只撞断角的小鹿◎
【九】
周末,宁辞用笔记本电脑在收集海外的留学讯息,在官网上对比各大高校之间的专业和招生。
有人「砰」地推开大门。
“哥,我来看你了!”周泽阳进来。
“嗯……”宁辞懒懒地抬起眼皮,应了一声。
周泽阳乒乒乓乓地把书包里的东西掏出来往桌子上放。
病床上的男人掀起眼皮瞥了一眼,神色淡漠:“你动静不能小点儿?”
“哦哦……”周泽阳把东西摆好,自己去桌上拿洗好的水果,“哥,我听妈说你住院了,我担心得昨晚觉都没睡好,起了个大早就来了,感动不?”
宁辞盯着笔记本电脑:“我差不多快要出院了,其实你可以不用来。”
周泽阳:“我就要来,我才不想在家呆着呢!”
正说着,他书包里头的练习册滑下来,落了一地,然而上面并不是他的字迹。
周泽阳看了眼宁辞,有些心虚地伸手去捡。
然而宁辞还是注意到了上面的字迹,淡淡开口:“你抄别人作业?”
周泽阳:“……”
“我没有!这是我去找学霸问的题!她给我写了运算步骤和知识点标记,我要对照着书来学的!”他迟疑了一会儿,补充,“就上次你见过的那个女生。”
宁辞没再说什么。
过了好久,宁辞看他似乎真的开始看着那些笔记学习,才问了句:“你喜欢人家什么?”
“啊?”
倒是没想到宁辞会问这个,周泽阳想了好久,才断断续续憋出几个字。
“她……漂亮、成绩好、善良。”
平时周泽阳没跟人说起过自己为什么追白薇,因为他觉得跟谁说都不合适。这会儿宁辞问起,他倒是有些想聊聊白薇。
“哥,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吗?”
宁辞的手指在无线鼠标上轻轻敲了两下,没答话。
周泽阳自顾自地说。
“其实我刚入学那会儿就知道她了。那时候军训,我们班有一半人和她们班一半人组的方阵。那时候我不小心从家里拿了个临期的面包,正要扔了,她们班一个女生找我要,让我别扔,说要拿去给她们班白薇吃。”
“我当时还以为那女生是要整蛊白薇,叫她别干这么无聊的事儿,结果那个女生说面包还没过期,白薇不介意,因为她早上都没东西吃的。”
“我没管,让那女生拿着走了,心里想着,傻逼吧,谁会要别人快过期的面包。反正谁要是拿这玩意儿可怜我,我打死他。”
周泽阳看着窗外电线杆上站着的麻雀,又开口:“那天下午军训解散的时候,白薇过来拍了拍我的后背。”
“她说……谢谢你。”
周泽阳还记得那时他回头。
清风徐徐,少女的衣摆和额前的碎发被风扬起,老式肥皂的味道随之而来,把风都沾染得温柔而干净。
“谢谢你。”
这是白薇对周泽阳说的第一句话。
周泽阳还愣着,女生扬起一个浅笑,眉眼弯弯,闪着细碎的眸光。
那句谢谢就像是扎进脚里的图钉,刺得他胸中一闷,他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情绪,大概是因为临期面包和少女的「谢谢」两个字并不等价。
“那时候我就想,老子以后要保护她!”周泽阳宣誓一般地说。
宁辞久久没搭话,等周泽阳还打算说点儿什么的时候才说:“所以,你就听你那些兄弟的,每天买吃的往她桌箱里塞,拿着大喇叭去她们班喊谁敢欺负她你就打谁?然后还把人堵在巷子里要强吻人家?”
“幼稚。”
宁辞一句一句往周泽阳心上扎。
“哎呦,哥你别提这个了。”
周泽阳把脸一扭,低下头,“反正我以后好好学习,她喜欢成绩好的。那什么……顶峰相见!”
宁辞面无表情:“你知道你为什么追不到她吗?”
“什么?”周泽阳来了劲儿。
“她比你成熟很多,她看你的感觉,估计跟看幼儿园里嚷嚷着要看奥特曼的那种……差不多。”
周泽阳:“……”
宁辞没跟他开玩笑:“你别给人家添麻烦。”
“哥,你好烦!”
周泽阳气不打一处来,重重翻开练习册,拔下笔帽,做出一副要好好学习的样子。
宁辞短促地笑了一声,看向桌子上的练习册。
女生的字一笔一画都落得干净利落,倒是和她眼里的坚韧倔犟很像。
周泽阳是下午走的。
林语淳从外地回来,到病房寒暄了几句,然后顺路带走周泽阳。
晚饭过后,附近的高端水果店送来了新鲜的果切,这些也都是林语淳安排的。
宁辞合上电脑的时候恰好是十点五十。
此前的一个周,宁辞总能在这个时候看到一道身影从公交车上下来,而后向西行,最后消失在转角处。
今天没有。
宁辞看了眼日期,这个时候,她应该在烧烤店里。
正要收回目光的时候,那个身影又闯进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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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酒吧街带着烧烤店这边才开始热闹起来。
白薇拿着牛奶,把外套拉链拉上,走出了店。
最近天气不算冷,但她身体难受得有些轻微发抖。
因为重感冒有些头晕力乏,她跟店长请了假提前回家,店长看她脸色不好,给她拿了瓶牛奶。
平时她会走西侧的居民区回家,因为那边晚上还有路灯,但其实她沿街绕着市三院那边会近一些。
绿灯亮起,白薇抬脚正准备走,一个有力的手突然勾住她的脖子。
“小兔崽子,苍天有眼老子遇到你了。”
白薇心间一颤,瞬间浑身冰凉。
周围的人看过来,被白观岳吼了回去:“看什么看,这他妈我女儿。”
白薇挣脱不开,被白观岳抓着头发一路往街边的几个大垃圾桶处去,然后扯着朝着墙根推倒下去。
白薇脚下悬浮,一没站稳直接瘫坐在墙角,牛奶瓶子掉到地上,撒出来蜿蜒一地。
她的手掌搓在水泥地上擦得生疼,不远处的垃圾桶传出阵阵恶臭。
“跑?你一个女孩儿,偷钱离家出走!把我跟你妈的脸都丢尽了!”
女生抬头看向正在发狂的中年男人,到底是没有喊出那声「爸」。
“我不认识你!你谁啊!”白薇用力吼出声,手撑着地准备站起来。
白观岳一听着话额头气得起了青筋,过去拽住白薇的头发往前猛扯两下。
“不认识?白薇你的良心呢?老子是你爸!”
“你知不知道你奶奶在医院住了多久了!狼心狗肺的赔钱货!”
凌晨这一带路上没什么行人,只有几个摆摊卖东西的小贩,和酒吧外头喝得醉醺醺的年轻人。
原本那些小贩还在观察,结果听到中年男人一口一个爸的,便也没有再管。
酒吧街这边本来就乱,很多未成年偷偷跑来玩被家里人抓住的更是数不胜数,还有原配抓小三儿的,总之一天一出大戏。
“我不认识你,人贩子!”
白薇抄起手边还剩一半的牛奶,往白观岳胸前砸去,趁着白观岳没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跑走。
后头的白观岳没反应过来,急忙骂着追去。
“臭丫头,给老子跑!”
“让我捉住了打不死你!”
白薇一路跑进民房巷子里,逐渐没了体力,加上头昏脑胀,脚步开始虚浮起来。
这一片儿她熟,白观岳追不上她。但即使后头骂骂咧咧的声音开始变远,白薇也不敢松懈。
她跑得急,空气呛进肺里刺得她胸腔里火辣辣地疼。还差五级台阶的时候她干脆直接跳了下去,谁知脚下一软,扭了。
白薇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地躲进巷子里的大货车后头,额头冒汗。
她把自己藏在大货车遮挡住的黑暗里,下意识地往车子后头缩,竖着耳朵仔细地听着后头的动静。
这条路偏僻,寂静得白薇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道狭长的影子缓缓而来,踏着橙黄的灯光与夜色。
那人停住脚步,白薇的气息停了一瞬。
“白薇,你在这边吗?”
是温柔而清冽的声音,她记得声音的主人,是宁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