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慎的薄唇顿时绷紧,一只手骤然握起了拳头。
一起共事那么些日子,季颜觉得刘慎是个很典型的工科男,擅长做不擅长说,虽不至于木讷,但也没太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人也不坏。
果然,他立在原地心理挣扎半晌,到底还是卸了力,和盘托出。
“很抱歉季老师,我的确不清楚具体原因,我只知道最近云觅舟状态不对,她突然非常讨厌宋老师。”
刘慎低垂着头叹气,扶了扶滑落的眼镜。
“我知道她突然要求你先回仰城,但我并不明白她想干什么。昨天晚上我给宋老师发了消息,本来只是想问问宋老师要不要一起回去,但他回复:不关你的事。”
季颜一怔,“南雪不会这么说话。”
刘慎点点头,“是的,宋老师虽然不善言辞但不是没礼貌。我收到消息过后就感觉不对,想要再问问他,但是时间也晚了害怕耽误他休息,毕竟他身体不太好。所以我一直等到今天早上才去找他。”
客气有时候也挺坏事儿,要换成别人看到这话,当晚便要去找宋南雪理论了。
“但我敲门很久没有人开,从窗户看了一下,也的确没人。我又去找了云觅舟,但是她也不在家,所以我早上一直在找他们俩。”
“早上那会儿云觅舟和我在一起。”季颜的心跳依然很快,手指微微发抖,皱眉看向了地上。
刘慎点点头,又说:“我后来看见她从我面前跑过去,我从没见她那么慌过。我上午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只剩后山了。”
季颜一只手抚住自己胸口,努力平复情绪,咽了口水说:“刘老师,我可以相信你吗?”
“我……你可以相信我。”刘慎摇摇头,“我不希望宋老师出事,也不希望云觅舟干出糊涂事。”
“好。”
有了大致方向,两个人的心都放下来了一些。季颜和刘慎一人左边一人右边开始寻找。
季颜也不再那么害怕,一路摸索着树干,仔细看查着四周。
平地上找人都不容易,又何况这寒冷入骨的山顶,季颜走了不知道多久,愣是连一个活物都没见着。
山上草厚树高,要是有人躺在地上也很难看见。
季颜喘着粗气,努力回忆着先前去看那古树时走的路,那边至少有较为宽敞的路面,如果宋南雪是被拖上山,那么拖他的人大概率会选那样的路。
但季颜希望最好不是被拖上山的。
“宋——”
季颜开口喊了一声,但刚发出声音,忽然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跤,身体本能的向前栽倒去。
季颜猝不及防摔了个头昏眼花,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才看见草垛里蜷着一个人,刚才正是这人搬绊倒了她。
“宋南雪!”
季颜看到了半张熟悉的侧脸,心里一惊,赶忙掺起他的胳膊。
宋南雪双目紧闭没有意识,像一团烂泥任由她摆弄。将他侧转过来,季颜才看见他面如纸色,头发、脸颊和脖颈都有被树枝杂草划破的痕迹,浑身上下沾了不少泥。
已经不能用狼狈来形容。
季颜全身的神经都绷紧起来,颤抖着抬手拍拍他的脸,“南雪?”
宋南雪没有反应。
没有睁眼、没有皱眉。
“南雪!”季颜又喊了他一声,但依然得不到回应。
再拖下去恐怕连抢救的机会都没了,季颜抹了一把脸,强行要自己镇定住,半跪在地上将宋南雪拉了起来。
山上的路面湿滑崎岖,稀泥混合着细草,季颜稍不注意便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宋南雪扑了过去。
季颜清楚明晰的感知到自己的膝盖砸向了宋南雪的腿,下一秒,宋南雪突然发出一声抽气。
“醒了?醒了吗?”季颜又惊又喜,急忙托住他的后背和腰,让他靠向一棵大树。
但这地方路面实在不佳,季颜险些又要滑倒过去。
宋南雪应该是被疼醒的,眉头皱了几皱,半晌才缓缓睁开眼。
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整个人虚弱的厉害,嘴唇略微发颤,看见季颜的第一句便是:
“找到你了……”
季颜的脑袋如临一击,良久后心里又泛起了无穷无尽的酸。
“找我,你在找我么,找我做什么?”
似是疼痛再次袭来,宋南雪闭上眼用力皱眉,好一会儿才慢慢舒展,又轻轻叹了气。
“别喝酒了……”
季颜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一股微热攀上眼眶,几乎要落下眼泪来。
“我没有喝酒啊。”
宋南雪坚持不住,轻眨了几下的眼睛再次闭上,脑袋缓缓歪了过去。
搭在身侧的手指也滑落到地上,季颜低头,看见他满手伤疤与脏污。
不该是这样。
宋南雪不应该是这副模样。
季颜的脑袋突然变得很空,空到记不起任何不开心的事,只剩一个静悄悄的剪影。
那是宋南雪独自坐在波光粼粼的天鹅湖前,一身白净衣裳,眉目温柔、莞尔一笑。
那须臾瞬间,他眼里只有季颜。
山里的一切莫名变得宁静,不再是可怕阴森的静,而是祥和幽远、不愿叨扰他们的静。
季颜背着宋南雪,小心翼翼踏在森林小径上。
宋南雪的手臂垂落在她面前,原本凝结的血液又流淌起来,顺着他修长的食指滴落到地上。
隐隐绰绰,宋南雪醒来了片刻,依偎着她的脑袋缓缓开口:“不和我在一起,也没关系……只要你开心……”
第53章 53 、我也不要他
下山时村长和一众村委已经在山脚等待了, 看见他们两人便赶忙来搀扶。
薛书珩派来的司机也在帮忙,大家手忙脚乱把宋南雪扶上担架,匆忙赶下山的刘慎还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季颜。
在一片混乱之中, 季颜偶然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云觅舟。
她脸上没有任何作案暴露的惊慌失措,反而是眉头皱着, 定定站在原地,不打算躲也不打算藏。
她的神情里包含了太多季颜不懂的东西, 她对季颜没有任何恶意, 但几乎想要把宋南雪碎尸万段。
那难以克制的滔天恨意,穿透人群如利剑般刺了过来。
县里医院为宋南雪做了急救,好在他虽然昏厥没有意识,但不是因为大病发作而是极度疲倦导致的。
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硬生生走得膝关节磨损,腿本就不算利索, 走到后来实在走不动只能在地上爬, 把一双白净的手搞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惨得要命。
“季老师,别担心了,没事的。”刘慎走到一旁, 低声说。
季颜静静站在旁边,又看了看床上的尚未苏醒的宋南雪,忽然决定出去抽一支烟。
其实抽烟这件事,她是在大学毕业后学会的。
季颜一向知道, 她自己虽说看上去勇敢骄傲坚不可摧, 实际上也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驴脾气。
当年她做足了计划, 准备好了一切, 信心满满觉得自己一定能在一众面试者里脱颖而出,成为自己想成为的老师。
事实是她笔试面试的确无可挑剔, 但偏偏落选的就是她。
她找不到原因,也找到解决方法,只能一遍遍尝试,一遍遍看自己落榜。
到后来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出路,室友们都逐渐安定下来,问起她时,她只能坐在堆满书本的出租屋里假装一切安好。
她不喜欢求助不喜欢示弱,最崩溃的时候脑子里能想到的就是当年在走廊上,谢燃给的那一口浓烟。
那炽热而充沛的感觉令她如梦似幻、毕生难忘。
一直到薛书珩把她从出租屋里拎出来时,她那狭窄的小房间里堆积烟头甚至垒成了一座小山。
烟雾慢慢从眼前升起,像一道薄薄的屏障,静静隔开季颜和周遭的一切。
不算宽敞的吸烟室里只有季颜和刘慎两个人。宋南雪情况稳定后,村长和村民们都回去了,顺便把云觅舟也带了回去。
“我记得你是她大学学长。”季颜先开了口。
刘慎点点头,被季颜的烟味呛得咳嗽了一声。
“怎么不去陪她?”季颜笑了一下。
出了这么大的事,尽管云觅舟是始作俑者,但毕竟也只是个小姑娘,这种时候有人陪着也能安心一些。
刘慎沉默了片刻,又抬头看向季颜。
眼前的女人明艳高挑,烟雾后的眼神无比笃定,实在不是能糊弄的人。
“我必须确保宋老师没事,才有资格请求你们……”刘慎低下头,眼镜沿着挺直的鼻梁滑了些许,“原谅她。”
刘慎以为季颜会冷笑会讽刺,但意外的,季颜点了点头。
宋南雪被推出来时,手臂手掌、脖颈都缠了不少绷带,因为还没恢复意识,氧气面罩也戴着。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那不是宋南雪而是云觅舟,刘慎一定会杀了那混账凶手。
但是作为宋南雪妻子的季颜只是平静看着他,似笑非笑问了一句:“你知道宋南雪是什么人吗?”
刘慎呼吸一滞,缓缓摇头。
他当然知道这两个都不是一般人,虽然不清楚他们的具体身份,但那天那位薛老师是谁他可早就知道的。
“或者你听过许颂言吗?”季颜又问。
这次刘慎点了点头。
果然还是许颂言的名字好用一些,季颜笑了一声,又说:“那是他哥哥,亲哥哥。”
刘慎怔住。
“按理说,宋南雪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更没有任何可能被这样对待的。但是你猜怎么着?”季颜转身把窗台上老旧的玻璃烟灰缸拉过来,抬指点点烟头,看着烟灰扑簌掉下去。
刘慎自然猜不到,只能摇摇头。
“他家的人都不要他,他也没朋友,还有我——我也不要他。”季颜转过头,无端又笑。
刘慎发誓,在这儿待了那么久,先前季颜笑过的次数加起来也比不上今天。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没人会追究什么。云觅舟对他做了什么,他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都无所谓。”季颜仰起头,吐了一口烟。
“季老师,这……”
“我这么说,你还不放心吗?”
刘慎想要深吸一口气,但季颜的烟味太浓,他连正常呼吸都难以做到。
“我想要先看到宋老师醒过来,先确认他没事。至于其他人追不追究、如何追究,那都是之后的事。”刘慎说。
“是么。”季颜微斜脑袋,看向了窗外的群山。
一片幽绿下,掩盖了太多心事。
背着宋南雪走在山路上时,季颜混沌的脑子莫名想到一个事:电视剧里都是英雄救美,轮到他们怎么成了美救英雄呢。
偏偏背上的人一点意识没有,怎么唤都不答应,也不能让他乖乖站好蹲下,背她下山。
为了找他,她可是跑遍了整个村子,累得快断气了,腿都止不住的发抖。
宋南雪突然说话时,她先是被吓一跳,接着又急忙反驳他。
他说了那么罕见的话,他说不在一起也没关系。天呐,这是宋南雪嘴里该说出的话吗?
他应该说:不准离开我、滚回来、回到我身边、别想跑、抱紧我……
可他偏偏说:不在一起也没关系。
因此季颜当即回应,那我们下山就去离婚。
背上的宋南雪像是又晕过去了,久久不作声响。
等了很久,久到季颜已经不指望他能回答时,下一刻,一滴泪水轻轻掉到她胸口。
这就是他的回答。
那个乖张叛逆的宋南雪,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学会了默许。
他终于同意离婚了。
终于。
天知道前些日子的季颜有多想离婚,想到晚上的梦里都是被剪成两半的结婚证。
现在可算是解脱了。
她可以永远离开宋南雪了,可以站得远远的,看他一个人住在那宽敞的大别墅里,独自静静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再静静死去。
周围的人或许震惊或许难过或许欣喜,但很快就如同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