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 他听不懂季颜话里话外的情绪。
比如那天在山上, 季颜为了防止他晕过去,故意说了句刺激他的话。
可他不仅信了,还同意了,并且到最后还是晕过去了。
季颜真想知道他继续这么傻下去会不会得青年痴呆。
“我没有送过你生日礼物,我也一直到今天才知道你的生日。”季颜上前迈了一步,走到宋南雪身旁蹲下。
他缠满绷带的手指紧抓着毯子, 崩裂了伤口, 不仅将绷带染红,还浸透了毯子上的白云。
“你想要什么礼物?”季颜问。
宋南雪眼眶泛红,别过头去躲避着她炽烈的目光, 一双手恨不得把自己伤痕累累的膝盖抠穿。
“我想要,我们离婚。”宋南雪微微咬牙。
季颜摇摇头,“不对,你撒谎。”
宋南雪不愿意看她, 她就伸手把他的脸掰过来。宋南雪又要倔着转过去, 季颜不让, 他便抬手拂开她的手。
绷带上的血沾到了季颜手上, 季颜的指尖被那温热刺激得微微发颤。
“宋南雪,你说过你不会再骗我的。”季颜仰头看他。
“我没有骗你。”
“还在撒谎。”
“……”
宋南雪的头埋得更深了, 狠狠吸了一口气,哭腔夹着怒火说:
“好!我想要你不离开我,我想要你不和我离婚,我想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这是我的生日愿望,你会同意吗?你会答应吗?我这辈子第一次许愿,我想要更容易实现的,也不可以吗!”
宋南雪很少这样激动,激动到语无伦次,眼尾也早已红透。
季颜起身,张开双手抱住他。
“不离婚。至少今天,我绝不会在今天跟你离婚。”
虽然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碎得像玻璃渣子,但无论是为了曾经的欢愉还是为了现在的牵绊,季颜也不愿选在今天这样对他。
任何时候都可以,但不应该是今天。
-
从民政局出来后,季颜径直回了自己的公寓。
工作后薛书珩执意要给她安排房子,但她死活不接受,同年她因机缘巧合成了一笔亿级大单,便资在公司附近买了一套小公寓。这公寓不宽不窄,够她一个人住的舒舒服服。
前两天联系了钟点工打扫,今天回去后公寓还是干干净净的。季颜扔了包和外套,直奔房间往床上一躺。
她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了,脑袋放得空空的,什么都不用想。
落地窗边夕阳的橙黄光芒温和明媚,透过白色纱幔落在浅棕地毯上,周遭一切都变得宁静温暖。
季颜陷在柔软的羽绒被里,轻轻眨了眨眼,静看着夕阳的光,渐渐睡了过去。
这一觉平和舒坦,无惊无梦。
在醒来时已经天黑了,窗外城市的灯火明亮灿烂,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季颜赤脚去浴室洗了澡,换了一身鹅黄色轻薄家居服出来。
现在也不算太晚,九点过,小年轻们的夜生活还没开始。
但季颜已经玩不动了,索性开了一瓶酒,窝在窗边小沙发前看了一会书。
这书她从出发前往万安村前就在看,看了不到三分之一,她被里面的文字深深吸引。
本想着回来后一定要接着阅读下去,但季颜只看了片刻,文字就不再进脑子,思想一点点向远处飘。
莫名其妙的,在万安村的那些画面不受控制的向脑海涌来。
她其实还有很多事没做,没有跟参加村长他们准备的欢迎会,没有找云觅舟好好谈谈,也没有去摘和学生们一起种的小白菜。
季颜长叹一口气,仰起头把书放在脸上。
很美好很轻松的日子,但最后竟以这样的方式草草结束。
之前她总觉得,在万安村的日子是相当不错的,唯一的瑕疵就是宋南雪,如果换成薛老师,那日子可就完美了。
而那天在山上找到宋南雪,季颜忽然又觉得,人都是无可代替的。
宋南雪就是宋南雪,全世界没有人可以替代他存在。如果不是他,那些日子或许不会那么美好。
季颜打开手机里的社交软件,在联系人里漫无目的的滑动,看到一个黑白卡通小狐狸头像。
那是薛书珩前年跟季颜打赌输掉被迫换上的头像,季颜觉得他像狐狸,特意给他挑的。
她突然回来的事还没有告诉薛书珩,但司机是薛书珩派来的,他大概早就已经知道了,只是工作太忙还没来得及联系她。
季颜现在也没心情打扰他,关掉手机靠向沙发,沉默看向天花板。
她不止一次好奇过,如果宋南雪像诸多年轻人一样使用社交软件、玩游戏、看电影,会是什么样的?
他会使用什么头像?会换什么样的壁纸?
会不会喜欢动漫?会不会每天都笑得很开心?
但后来季颜意识到,不会。
很多事情宋南雪或许一辈子都理解不了。
比如为什么电影里的人们会因为没有收到生日礼物而难过,而宋南雪自己从来没有收到过礼物。
这辈子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是妻子的缓时离婚。
今天蔺安没有来接宋南雪,照例让司机过来的,宋南雪绝不会主动去医院,应该是直接回家里了。
季颜也能猜到他回家后会做些什么,大概率是什么也不做,睡一整天觉,可能饭也不会吃,还会身体不适。
这就是他的生活。
像一滩黑漆漆、阴沉沉的死水。
季颜无奈,摆摆头索性不再去想这事。
现在她已经回仰城,休息几天就准备回公司继续上班了。她计划明天先回自己家和父母一起吃个饭,再去一趟医院看看冯小爱的治疗情况。
季颜给徐苒发了信息,收到她回复后睡意便渐渐升起来。
刚裹上被子,季颜忽然听见门铃响起。
慢吞吞走到门口,打开门,看见了薛书珩。
“嗨,我的好徒儿。”
一身灰蓝西装的薛书珩立在门口,身披一件黑色大衣,手里拎着一个木方盒。
季颜笑了笑,侧身,“请吧,薛老师。”
薛书珩悠悠走到沙发旁,把小木盒放到茶几上。
小木盒里装着两只樱花形状小甜点,这是季颜上大学那会儿最喜欢的小甜点,第一次吃是在薛书珩家里。
那时薛书珩还骗她说是朋友带来的,毕业后季颜就知道了,这是他自己做的,当时是为了防止季颜笑话他而编了个小谎话。
季颜拈起一只咬了一口,点点头道:“可以可以,薛老师手艺不减当年。”
薛书珩褪去大衣坐下,笑了笑说:“可能你口味清奇,这东西我做了那么多次都只有你爱吃。”
“是么?我最有品味吧。”季颜说。
薛书珩知道她擅长捧场,也不多笑话,手指轻轻点着沙发扶手,静了片刻问:“我上次回来才知道,安德利的单子让陈绒接手了,你没意见吧。”
季颜现在哪有心思管工作上的事,随意往沙发上一靠,摆摆头说:“没有意见。”
安德利是个名气很大的设计师,他的工作室在国际上也有很高地位,每次订单都不小。
薛书珩笑笑,“嗯。”
季颜把电视打开,调到了新闻台。
“薛老师,你作为CEO一天到晚管我们这些小业务,会不会太闲了。”季颜说。
薛书珩点头,“嗯,我的确很闲。一周就上一天班,现在也不常去温哥华那边了,没事做正好关心关心我的员工们。”
季颜轻啧一声,“其实你可以拓展拓展生活的方向,比如婚姻、艺术、交友等等,都不错。”
“竟然能听到一个离异不久的人谈婚姻。”
“……”季颜无奈,“还没有离异。”
薛书珩面露惊讶,“没有离异?那去民政局做什么。”
“……去玩了一趟。”
薛书珩似笑非笑看她,轻轻哼了一声,缓缓点头。
他目光温和,但每个点头都有含义。
季颜最受不了他这无形的压迫,认命般的叹气说:“今天日子不合适,改天吧。”
“离婚需要什么日子?不怕南雪反悔么。”
“反悔?”
季颜脑中闪过一瞬在民政局时的画面:宋南雪忍着痛咬牙切齿的说生日愿望。
这可是他这辈子第一个生日愿望,怎么可能反悔呢。
宋南雪这人啊……阴晴不定,时而死皮赖脸,时而阴森古怪,谁能搞懂他呢?
季颜出神片刻,又急忙回过神来,摇摇头说:“他不会的。”
薛书珩随意应了一声:“是么。”
静谧和谐的夜晚,城市里的灯火在窗边静静闪烁,屋内也只有新闻的声音,仿佛全世界都是了无心事。
薛书珩坐了没多久便要回去了,季颜照例送他下楼,看着他上了车,车子扬长而去。
风有些冷,季颜虽然在家居服外披了件大衣,但露在外面脖颈依然被风吹得发凉。
季颜转头往里面走,刚迈进楼道,便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电梯前。
宋南雪的病号服外只套了一件薄薄的衬衫,冷风吹得他面无血色,看见季颜,他却慢慢笑了起来,哑着嗓子道:“姐姐。”
第56章 56 、新的愿望
尽管有些夸张, 但季颜真像是见鬼了。
买这套房子的时候宋南雪还在国外,季颜从没跟他说过具体位置,他回来后季颜一直和他待在别墅那边, 一直到闹掰才回来。
也不知道他从哪得知这套房的位置。
“你怎么来了?”季颜站在门口,瞪大了眼睛。
宋南雪摇摇头, “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那你可以找蔺安陪你。”
“他陪女朋友了。”
季颜震惊,“蔺安有女朋友?”
宋南雪显然不想跟她讨论这些, 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个笑容, “姐姐,不邀请我去坐坐吗?”
“……”季颜犹豫片刻,还是领着他进电梯了。
因为在山上膝盖伤得严重,宋南雪只能暂时坐回轮椅,好在季颜这房子不算太小,够他活动开。
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在民政局分开那会儿他还心情极差, 现在却突然心情转好,在季颜房子里四处转悠,脸上还挂着笑容。
“真好看。”宋南雪回头看季颜, “这房子真好看。”
“嗯。”季颜走到餐桌旁,两手交叠在胸前看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我只是没地方去。”
“没地方去?”
“嗯, 宋吟带她儿子回来了。”宋南雪滑动轮椅到茶几旁, 看见一包速溶咖啡, 直接拆开倒进了旁边的马克杯里。
季颜在心里反复确认几次, 才想起来宋吟是他母亲,前几年也听薛书珩说过宋吟和许信之在国外领养过一个孩子。
宋南雪应该是回家后正巧撞见了。
季颜的眉头慢慢皱起来, 想着问他是不是要在她这里留宿几天,还没问,宋南雪突然自己说了。
“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很久,明天早上我就出门。”宋南雪抱着暖暖的杯子,抬头笑了笑。
不是,他怎么这么开心?
季颜一头雾水。
“我这儿只有一个房间。”季颜说。
“我睡沙发。”宋南雪应了一声,喝了一口咖啡,又笑说:“姐姐,这咖啡也很好喝。”
季颜感觉有些头大,摆摆手往房间里走,“普通速溶咖啡而已,少喝点,马上要睡觉了。”
“姐姐,你要睡觉了吗?”
“嗯。晚安。”
季颜一面说着一面走进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低低一声“砰”,隔开了他们两人。
宋南雪坐在茶几前,手捧着马克杯,沉默望向那紧闭的门。
她倩丽的背影十分短暂,像是迫不及待要逃离他的视线。
捂久了的咖啡杯逐渐变得烫手,宋南雪低头,看向自己淌血的掌心。
今天一天伤口不知道崩裂多少次,他也一直没有换绷带,现在早已变得脏污不堪,甚至把洁白的马克杯都染了血。
宋南雪木木的抽出几张湿纸巾,慢慢擦拭着马克杯外壁,把血迹擦的干干净净。
指间布满密密麻麻的刺痛,宋南雪索性把外面的纱布一起拆掉,露出那伤痕累累的手。
细细的伤口仍在冒血,像蜿蜒的沟壑绵延在他手中。低头看了片刻,宋南雪的视线又变得模糊起来。
他越发深刻的意识到,全世界只有他是形单影只的。
从民政局分开后,他和从前很多次一样独自回到家,但今天刚一回去就见到了宋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