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止在国内,仅仅在仰城父母就不止这一套房,但他们每次回来一定要来这里。
近几年他们开始和宋南雪有沟通了,但也无非是些高高在上的指责和教训,宋南雪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这次也一样,看见宋吟,他毫不犹豫直接转身离开了。
但宋吟叫住了他。
“宋南雪,过来。”宋吟命令着。
她穿着一条香槟色丝质长裙,因为屋里暖气足,也没有穿外套。
十厘米高跟鞋、精致的妆容、昂贵的珠宝……虽然年岁已经不小,可她还是当年那个艳惊四座的女明星,岁月没能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不过宋南雪跟她像是反义词,憔悴苍白、伤痕累累,浑身看不见一点光彩。
宋南雪自己推着轮椅过去,但只是到门边,没有进去。
与宋吟隔了好几米,宋南雪低着头,不言不语。
“你已经毕业了吧?现在在做什么。”宋吟问。
宋南雪不说话。
“抬头。”宋吟的声音冷下来。
宋南雪抬起头,眼里没有半点光,空荡荡看着前面,偏巧不看宋吟。
果然,宋吟的眉头又紧紧皱起。
总是如此,上一次交谈也是在宋南雪的不回应中不欢而散。
不过今天稍有些不同,两个人还僵持着,楼梯上忽然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下一秒,一个穿着运动装的小孩跑下了楼。他看上去只有三四岁,头发卷卷的,眼睛又大又亮,白净的小脸肉嘟嘟,是个可爱到罕见的小孩。
“妈妈!妈妈!”小孩手里抓着一包小熊软糖,欢天喜地递到宋吟面前,“妈妈,我想吃这个!”
宋吟接过来看了一眼,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低头对小孩说:“你最近换牙,不可以吃这些糖果。”
小孩自然不满,蹦跳着想要拿她手里的糖,“妈妈妈妈,我想吃嘛!”
宋吟无奈,把糖果放到一边,俯身抱起了孩子。
小孩很健康,不胖不瘦,宋吟虽然穿着高跟鞋但也抱得很稳,让孩子坐在自己臂弯里柔声哄着:“乖,妈妈待会儿给小恪做更好吃的。”
小恪本在她怀里闹腾,听到这话立刻停了下来,笑着用力点头:“好好好!我要吃妈妈做的恰巴塔!”
“那个太麻烦了,妈妈今天没有那么多时间,换一个好么?”
“好!妈妈做的我都喜欢!”
乖巧的孩子伸出两个小胳膊抱住宋吟的脖子,在她怀里肆无忌惮的撒娇,不小心扯到宋吟头发了,她也只是宠溺的笑了笑,将他小小的手握在掌心。
哈哈。
宋南雪静静看着这副母慈子孝的场面,在心里悄悄笑了起来。
多好啊,多美妙的场景,美丽的母亲与可爱的孩子,两个人脸上带笑,爱意在整个屋子蔓延。
只是——
偏偏要挑今天么?
偏偏要拿季颜给他的糖么?
一定要这么对他么?
宋南雪想要走,但手指刚刚碰到轮椅,又起了一阵刺痛。
本就是个废物,现在手还伤着了。
宋南雪心里又生出无穷无尽的绝望,也懒得管手上的痛,用力捏住轮轴,转动轮椅往门外走去。
外面风很大,初春的仰城依然需要裹厚厚的大衣羽绒服,但宋南雪从医院出来的匆忙,衣服单薄得可怜。
刚到前庭花园,一阵冷风便呼啸而来,冻得他微微颤抖。
门口一辆黑色轿车停下,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男人挺拔英俊气场极强,大步路过他身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宋南雪勾起嘴唇淡淡笑了一下,慢吞吞离开了家。
他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在国外那几年一边治病一边读书,性格孤僻没有朋友,书读得也不怎么样。宋叔他们这些年业务重心又逐渐往国外挪,常常不在家。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想来想去只想着再见季颜一面,所以他来了。
一想到季颜,他又觉得自己很开心,开心季颜同意今天不和他离婚,浑浑噩噩中他又维持了一天和她的婚姻,他是学律法的,他知道至少在法律上他不是孤单一个人。
他懂得知足,他觉得这样便足够了。
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黑暗和星星都将悄悄褪去,他想要看看夕阳的样子,想要知道天是不是突然明亮起来的。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宋南雪倚着冰凉的玻璃,轻轻哼起年幼时的歌谣,静静看着窗外的不断变化着的一切。
人生过得第一个生日,就这样安静的结束了,丰富多彩的一天过后,他又年长了一岁。
“宋南雪?”
身后传来季颜的声音,宋南雪回头,看见身穿浅粉色睡衣的季颜站在客厅里。夕阳穿过窗户落到她脚边,染红了她毛绒绒的兔子拖鞋。
宋南雪轻轻笑了一下。
“你一晚上没睡吗?”季颜走过来,在他身边停下脚步。
宋南雪坐在地上,两腿随意蜷着,受伤的膝盖处早已渗出血来,为了防止弄脏地面,他把自己的衬衣脱下来垫在了地上,两只伤痕满满的手也把病号服弄得很脏。
他可怜的像条濒死的狗。
“姐姐……”宋南雪开口,声带像被刀划烂般喑哑,但他脸上还挂着笑容,“太阳升起得好快啊,难怪夸父追了那么久。”
“你在说什么?”季颜蹲下,看向他的手和腿。
或许是因为冷又或许是因为痛,宋南雪手指颤抖的很厉害,但他自己没有察觉,疯疯癫癫的笑看着季颜,很有礼貌的问她:“姐姐,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包糖?”
季颜摇头,“我这里没有糖了。”
“是吗,是全给小恪了吗?”宋南雪又问。
季颜自然听不懂,“小恪是谁。”
“是——”宋南雪话音未落,突然咳嗽一声,整个人瞬间脱力倒在地板上,微微弓起腰背蜷缩起来,“是他们的小儿子。”
季颜一怔。
“生日过了,今天我们要去离婚吗?”宋南雪头晕的厉害,眼前已经出现了好几个季颜,时而重叠时而分散,模模糊糊看不清晰。
季颜没有回答,伸出手想要扶他起来,但刚碰到他,又忽然停住。
“姐姐……”宋南雪手肘抵着地板,甩甩晕眩的脑袋,自己慢慢坐了起来。
他靠着墙角,伸手牵住季颜的胳膊,用力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季颜向他跌撞而去,下一秒便嗅到独属于他的气息。
但这一次血腥味盖过了雪松与柏树的味道,夹带着令人不适的危险信号。季颜的心跳忽然升了起来,隐约起了不太好的预感。
宋南雪偏头枕着她的脑袋,脏脏的手将她圈在怀中,依然笑得温柔恬静,慢吞吞的说:“新的愿望……宋南雪不要再活下去。”
第57章 57 、新婚之夜
季颜蓦地瞪大了眼睛。
胸口像被人狠狠砸了一拳, 呼吸顿时变得滞涩艰难,每一口空气都像是凌迟。
从那句脱口而出的“好好活着”,到淡笑之下缓慢的“不要再活下去”, 宋南雪用了将近五年。
五年里,他从疯狂变到理智, 又从理智变到了疯狂。
“宋南雪!”
季颜翻身爬起来,跪在一旁惊恐的看向他枯败的面容。
时隔多年, 宋南雪唯一不变的还是这份好看。白皙无暇的皮肤, 精致如画的眉眼,每一个都像是天赐的礼物。
但他眼里再没有当年的神采,无论是高兴的、生气的、甚至阴沉的,通通消失了,只剩淡然无畏的空荡。
“有个秘密,我告诉过你很多次, 但是……你可能不认为那是秘密, 所以你也没有相信过。”宋南雪仍笑着,嘴唇弯弯像月亮。
他向来是平静冷淡的,很少笑得那么开心。
“什么秘密, 你再说一次!”季颜手指发颤,想要握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没一处是好的。
“秘密就是……哈哈,我才不会说了。”宋南雪像孩子一样顽皮的摇头, 双腿慢慢收拢, 屈膝抱在胸前。
他像一夜之间返老回童, 身上多了许多从前没有的孩童影子。
“姐姐, 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宋南雪歪着头,双眼眨动看向季颜, “你好看、温柔、耐心,而且不讨厌我。”
季颜心里又泛起了酸,急忙摇摇头,“对,我不讨厌你,我从来都不讨厌你。”
“你真好……”宋南雪又笑了一下,下一秒忽然猛咳一声,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呼吸也立刻加快。
“南雪?南雪?”季颜慌忙扶他,但他呼吸越来越快,甚至微微喘了起来。
“我想看你再穿那裙子……”宋南雪慢慢握起了拳头,抵在胸口艰难呼吸,“这样的话,也没什么遗憾了。”
“你在说什么?你胡说什么!”季颜的手抖到拿不稳手机,好不容易滑开了屏幕,却怎么也输不对密码。
季颜快疯了。
靠在墙角的宋南雪再次倒了下来,脑袋撞在地上发出一声低低的“砰”,他脸上的痛苦被他努力抹去,又笑了出来,“季颜,季颜……”
“别怕,别怕。”季颜终于成功解了锁,又迅速拨打了120,但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人接。
“我想再跟你说个秘密……”
“说,南雪,快说!”
“秘密就是……”宋南雪又咳嗽起来,很快又痛苦的闭上眼,喉头仿佛被死死掐住。
季颜几乎要崩溃,双手发抖扶着他的脑袋,“南雪,南雪,坚持住!”
季颜从小胆子大,不知道什么叫作害怕。
但自从认识宋南雪,她害怕了很多次。在万安村这段时间里,她也怕了好几次。
以前宋南雪是个混小子,没有一分钟让人省心,现在更甚,竟然要开始寻死觅活。
而她也是一时疏忽,明明知道他是个混账,却选择忽略他昨天的古怪,要他昨晚睡沙发,却连被子都没给他。
所以他又开始耍横了,死活不听话,一定要在救护车上把她拉到唇边,紧赶慢赶也要说:“对不起。”
谁要他这句对不起?
除了宋南雪自己,谁还在乎这句对不起?
只有宋南雪,把这句话看得比命还重要。
因为犯下了错,罪无可赦。
在混混沌沌中,宋南雪看见了医院里的天花板,医生推着他匆匆跑过,天花板上的花纹被拉长弯曲,像鱼儿一般自在游曳。
红红的鱼儿,叫锦鲤。
象征着祥瑞与太平。
那个晚上,轰然的碰撞与坍塌,宋南雪被许颂言紧紧压在怀抱下。
耳边是尖叫和哭喊,而他大脑空白,只在一片带血的纷乱中,骤然看见了一群鲜红的锦鲤飘过眼前。
它们灿烂明媚,在黑夜的灯光下飞速游动,直直闯入幽暗。
后来,那个女孩穿着那身漂亮衣裳出现,鲜红的锦鲤围绕在她四周,如梦境般虚无缥缈。
他起了个坏心思,他想要永远圈住这些锦鲤,他想看到他们被锁在空荡荡的别墅里,再也出不去。他想要看美丽的女孩崩溃、落泪,大声的问他为什么。
于是他笑着夸赞她的裙子好看,还主动去她的学校找她,他躲在阴影里,是个诡计多端的反派。
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没那本事,不仅不能圈住这红锦鲤,到最后还爱上了她。他也分不清到底谁是垂钓者谁是池中鲤,他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疯狂、非她不可。
宋南雪还记得自己那荒唐的婚礼。
婚礼盛大又简陋。
盛大的是宋叔挥洒钱财布置的恢宏气派场面,无数豪车鲜花闪光灯,一切华丽静候着他们。简陋的是寥寥无几的宾客,大部分甚至是陌生到从未见过的人。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娶到季颜了,她将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那神圣而悠长的红毯,他挽着她的手一起走过。
“姐姐,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吧。”两人缓步向前走,宋南雪突然悄悄问了一句。
一身婚纱的季颜美得像天上神仙,低头笑了笑,凑近宋南雪耳边回应他:“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