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由来地,她想起她搬来新居, 他们同住的第一晚。
那晚他回来得迟, 身上带着酒气,应酬时喝了酒。酒精或许是某种解除封印状态的魔药, 就像他那晚解开的、向来扣得严严实实的衣领子那样,让他表现出一些她完全不熟知的、与他以往清冷自持大相径庭的状态来。
——他垂着眼, 慢条斯理地搓捻着她的手指, 从手指尖儿到手指根。
这会儿她还能强压住浑身乱窜的鸡皮疙瘩,勉强忍住。直到……直到他作乱的手指轻轻地挠过她敏感的手心时, 她实在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他望着她的目光顿时变得又暗又沉,像他这样聪明的人,当然是发现了她的窘迫和羞臊,但向来体贴的他并没有绅士地后撤,给淑女留下喘息的空间和余地, 反而像个乘胜追击的将军一样,向前迫近,一直逼近, 直直踩到她的临界点上。
他问她:“也包括在婚礼上的吻吗?”
语调之漫不经心,仿佛带着酒后微醺的气味。
……
虞幼真的目光往下移了点, 看到他噙着笑的嘴角,然后她脸倏然红了, 猛然抽回手。
温恂之见她别开脸看向其他地方。她今日梳起了发髻,头发整整齐齐地盘在脑后,露出她姣好的面庞和修长的脖颈,所以他现在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自她的脖颈到面庞,再至耳朵尖,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诱人的粉色。
啊,小姑娘害羞了。
他笑了一声,明知故问:“你怎么了?”
虞幼真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她掩饰性用手扇了扇风,结结巴巴地说:“啊,就……就是,呃,那个,突然感觉有点热而已。”
“哦?热吗?”
温恂之突然伸出手,探过身去,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虞幼真内心一紧,吓得睁大眼睛,连忙往后倾,却见他不慌不忙地越过她,按了一下她身后的空调的控制器。
还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
虞幼真懵了一下。
……他这是什么眼神?
后面传来一连串的“滴滴”声,温恂之调完温度,他撑着桌子,低眼看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终于,他开口问她:“明天的珠宝都挑好了吗?”
虞幼真见他讲正事,也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正经回答道:“还没有,我拿不准主意。”
温恂之点点头,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枚耳坠往她耳边比划。
“这个很衬你,要不选这对?”
虞幼真瞥了一眼,是对祖母绿的耳环。
她头摇成拨浪鼓:“不要。”
“不喜欢?”
可他明明记得,那天她绕着这套祖母绿的展柜走了好几圈。
虞幼真:“因为这个首饰跟服装不搭,服装的款式搭这个样式的珠宝,那简直是灾难,更何况……”
说着,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在他不解的目光中,她吞吞吐吐地继续说:
“更何况,这可是绿色的。婚礼上新娘穿戴绿色的东西,嗯,怎么说呢……”
温恂之明白过来,忍俊不禁,他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你这小脑袋瓜里面都在想什么?”
虞幼真躲了躲,颇有些不服气,小声嘟哝:“本来就是啊,我又没说错。”
温恂之就那样瞧着她躲开自己,片刻后,他眉梢微抬,忽然笑了声,问她道:“你现在还热吗?”
虞幼真认真地感受了一下,觉得好很多了,便老实回答说:“不热了啊,还有点冷。”
温恂之轻轻“哦”了一声,他的尾音是上翘,带着些疑惑。虞幼真觉得有点奇怪,但同时又本能地警惕起来。
然后,她就听到他慢悠悠地说:“我刚才没调温度。”
虞幼真:“……”
他盯着她,还是刚才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温度明明没变啊,可是幼真怎么就不觉得热了呢?”
虞幼真懵了。
难怪她刚才觉得怪怪的……他是在捉弄她!
她回过神,又羞又臊,看到他还在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顿时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伸手推搡了他一把。
“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啊!”
她声音本就轻而软,在发怒的时候没有丝毫的震慑力,甚至还显得像在撒娇。
温恂之低笑着捉住了她的手,包在大掌中。虞幼真挣扎了几下也没能抽出手来,只能很生气地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企图用她自以为是很犀利的眼风从他身上刮下两片肉。
“乖,不闹了。”他握着她的手,下巴扬了扬,示意了一下满桌的珠宝,说,“正事儿还没完成呢。”
“那你倒是松手啊!”
虞幼真很不乐意地说,明明是他牢牢地拷着自己的手,不给她动,这会儿却反过来说她在胡闹。
离谱!
温恂之低低笑了声,松开她,松开后,还要不轻不重地谴责她一句。
“小姑娘的脾气变坏了。”
虞幼真对他怒目而视:“你怎么不说是你太坏太过分了?”
驰骋商场多年,温恂之很了解“见好就收”和“避重就轻”的计策,他不搭茬她对他的控诉,而是伸手拿起另一条项链。
“真的不闹了,来看看这一条项链?”
当初还在逛展览的时候,他第一眼就看中了这一条珍珠钻石项链,温润浑圆的珍珠配上璀璨的钻石。
很像她。
虞幼真见他重新变得正经起来,自然也鸣金收兵。她看看他手中的项链,说:“这条项链确实在我的考虑名单之中。”
“试试?”
试试也行,虞幼真准备伸手拿过他手中的项链,却没想到温恂之一副准备解开项链扣子的架势。
“我自己来就好。”虞幼真连忙说。
温恂之也由着她从他手里拿过项链。这条项链的卡扣是灯笼扣,这种扣子比较难佩戴,虞幼真自己一个人弄了半天都没有戴上,项链还险些从手中滑落。
折腾了好一会儿之后,温恂之看不下去了,他伸手拿过那条项链。
“算了,还是我来吧。”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勾过那条项链。
虞幼真从镜子里看到他不疾不徐地走到自己身后,宽肩窄腰,标准的倒三角身材。
他垂着眼睑,认真地研究了片刻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打关灯笼扣。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旋一顶,那灯笼扣就乖乖被打开了。
他提着项链的两端,贴近她,璀璨夺目的项链就悬在她眼前。旋即,微凉的首饰轻轻地贴到她的脖颈上,她感觉到他的手指擦过她的后颈,一触即逝的温热,是他在为她扣上项链的扣子。
从始至终,他的神情都很专注认真,跟刚才坏心捉弄她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虞幼真压下心底的异样,转而仔细端详起镜子里的自己,不得不说,这条项链真的非常适合她,而且也很契合婚礼的主题。
温恂之也半俯下`身,看向镜子里的她。那条他一眼就看中的项链,正佩戴在她修长的脖颈间,安安静静地卧在她的分明深刻的锁骨上。她的皮肤润白且透亮,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是珍珠更白还是她更白。
他的目光变深了些。
“很好看。”他轻声说。
“那要不就选这条——”
她侧过头,却没注意到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他竟靠她这样近。她骤然收了声,嘴唇始料未及地、轻轻地擦过他的下颌。
柔嫩温热的唇瓣,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第20章
温恂之的身形微不可察地僵了几秒钟, 然后他侧过眼看向她。
虞幼真的皮肤本就冷白,透出一点点薄红都很明显,此刻,她整个人像从滚水里捞出来似的, 通红, 红到发烫,还会冒烟那种。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她垂着眼, 不敢看他,双手交握, 拘谨小心地坐那里。
“你。”他轻声开口。
虞幼真内心一紧,他要说什么?
是不是要和她说她刚才亲了他的事情?
可是她真的是不小心的啊, 如果她和他说她不是有意的, 他会相信吗?
一想到这儿,她就恨不得以头抢地, 尴尬死了!刚才怎么就那么不小心!
不过幸运的是,他没有提刚才那个令她感到万分尴尬的问题,而是把话题拉回到此前他们讨论的问题上面——他问她是不是要选这条项链。
虞幼真连连点头。
他低声笑了笑,“你不再看看其他了吗?”
她连忙说:“不看了不看了,我很相信你的眼光。”
天晓得, 她现在只想赶紧选完,各回各的房间,早点结束这尴尬的局面。
他看着她笑了一下, 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你在紧张。”
她硬着头皮,露出微笑, “没有啊。”
她不敢看他,而是逃避似地、直直地盯着她面前的镜子——她有些懊恼地发现她的微笑十分僵硬, 比假人脸上的笑容还要假。
他弯下腰来,视线轻飘飘地从她的脸侧滑过,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让她心里更是惴惴不安,他挪开视线,望向镜子,紧紧地盯着镜子里她躲闪的眼睛。
“你是……在害怕我吗?”
他说话的语速很慢,很轻。
正是因为这样,虞幼真才觉得这一刻更像钝刀子割肉,份外煎熬,而她就是那砧板上的可怜的鱼肉,任人宰割。
“……怎么可能,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真的没有?”
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后颈,手指搭在她的颈侧,指腹缓缓地、像探寻似的一寸寸摩挲过她的皮肤。
“那你为什么在颤抖?”
虞幼真想躲开,但到处都是专属于他的乌木沉香的味道。
他堵死了她每一条退路。
她咬咬唇,吞吞吐吐地说,“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是有点怕你吧。”
“怕什么?”他仿佛有些不理解地挑了挑眉,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虞幼真暗自腹诽,这比吃了她还难受。
温恂之从小就学习优异,努力探寻问题的答案,此刻他依旧很有好学生精神,见她不吭声,便饶有兴致、契而不舍地追问她到底怕什么。虞幼真实在熬不住,破罐子破摔道:
“你成日吓我!搞得我紧张兮兮。”
温恂之觉得这指责来得很荒谬,他失笑道:“我什么时候吓过你?”
“现在就是在吓我啊。”虞幼真拨开他放在她后颈的手,语气略有不满,“还有,你整天捏我后颈做什么?同拎住个猫玩一样。”
他垂低眼,沉默着放下手,不说话了,面上似乎露出些许失落的神色来。
虞幼真是个心软的人,她就连对陌生人都是很宽容的,更何况面前这是从小到大对她一直很好的哥哥呢?看到他这副样子,她那点气便“哗啦”一下全都散掉了,然后渐渐觉得愧疚起来。她刚才是不是讲话太大声了?语气太差了?
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恂之哥。”
温恂之抬了抬眼,“嗯”了一声,兴致瞧着不高的样子。
他果真是不开心了?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她犹豫片刻,轻声问道。
温恂之又“嗯”了一声,这次声调略有变化,是肯定的意思。
虞幼真顿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果然是不高兴了。可她在两`性关系的相处上是空白一片,她不知道应该如何使得对方重新高兴起来。如果是他因为她不给他捏后颈而不开心的话……那她,也不是不可以让他捏一捏。
她探出指尖,戳了一下他的手腕。见他眼皮掀了掀,没有什么反应,她咬咬牙,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腕。
男人的腕骨和女人的不一样,她的手腕细细的,他的却很结实,比她粗了一圈有余。
这回,温恂之终于有点反应了,他抬了抬眉梢,问她:“你做什么?”
只见虞幼真摊开他的手掌,牵引着那只手,贴到自己的脖颈上。少女的皮肤洁白而柔`嫩,掌下的肌理细致而柔软,像水一样,她的声音也像流水一样轻软:
“我给你捏捏的。”
温恂之愣住了。
她的眼睫微微颤动着,像告诉他“我们结婚吧”那天晚上一样,用一双湿漉漉的、既胆怯却又无比勇敢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你别不高兴。”
温恂之沉默两秒后,却并没有揉捏她的后颈,他反手握住她的手。他许久没有说话,面色渐渐变得冷峻起来。
在她面前,他的脸色从来没有那么冷过。
虞幼真觉得自己可能把事情搞砸了,但她不明白——如果他是因为她拒绝他捏捏她后脖子而感到不开心,那她现在让她捏捏了,怎么他看起来更不开心了?
男人怎么这么复杂?
她闷闷地说:“为什么你又不开心了?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温恂之看见她垂头丧气的,像只被暴雨淋湿的小猫咪一样无助,他长长叹出一口气。
他伸手捧起她的脸,深深地望进她眼里。他眼里的情绪太多太复杂,像黑夜下的大海,平静却汹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轻叹声,来自于他。
他终于开口。
“幼真,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